进办公室之前,明明还是晴空万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起了乌云,程铄想起他在地铁上看过天气预报,说是今天下午会有大雨。
好在午饭过后,这场雨还没有如约而至,程铄便坐在校园广场的石板凳上,翻出他曾经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所有的房东号码,挨个打过去——
第一个号码,停机。
第二个号码,无人接听。
第三和第四个号码终于接通,但是房东们都说,同学不好意思房子已经租了出去。
程铄难免心情低落,回想起不久前自己与蔺寒对峙、在辅导员面前放话,爽确实是爽了,就是忘记给自己找好退路,现在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有着落,总不会他说了这么多狠话,最后还得夹起尾巴装孙子,灰溜溜地回到宿舍里住吧?
眼看只剩最后一个号码,程铄不免有些紧张,关于他今晚能否住在校外这件事,或许成败就在此一举——
接通了。
程铄急忙说:“喂,您好,我是阫江美术学院的学生,我看到您发布的租房信息,想和您约个时间去看一眼房子,请问您今天下午有空吗?”
“我今天一整个下午有空,”对面的男声莫名有些熟悉,“你大概几点能到?”
程铄想了想道:“下午三点半,可以吗?”
对面回答:“可以。”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本以为通话就这么走向终结,没想到对面多问了一句,“你是大四的学生吗?”
程铄如实道:“不是,我现在大二。”
房东微微讶异,“我还以为你是毕业季出来实习的学生,大二就搬出来住的同学很少啊。”
程铄面上的微笑差点垮掉,“确实。”
他心说可不是嘛,如果不是因为遇到这么个恶心的室友,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搬出去住。
那边房东又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程铄便道:“我叫程铄。”
“程铄?”对面重复了一遍。
程铄还以为房东没听清楚,于是解释道:“对,禾木程,众口铄金的铄。”
对面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那我们下午见。”
程铄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又听对面说:“等一下先别挂,我忽然想到电话联系不太方便,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
程铄:“嗯。”
房东继续道:“你拿这个手机号码,就可以搜到我的微信号,验证消息里一定要写清楚你的名字和学校,不然我很可能会把你当成推销卖课的。”
程铄:“好的。”
结束通话后,他按照房东的指示,在验证消息里写:我是阫江美术学院的学生程铄,刚才才和您打了电话约了今天下午的时间去看房子。
很快,好友申请就通过了,程铄草草翻看几眼,发现对方没有发一条朋友圈。
于是程铄退了出来,再次线上联系姜彦,姜彦人已经在宿舍里。
他立即动身往回赶,姜彦给他留了门,程铄推门而入,直奔自己的书桌,表现得旁若无人。
路上,程铄早就想好了要带的东西,此刻,他将记忆中的清单逐一落实到现实里,包括平板、笔记本、数位板以及各种充电线。
当然他也没忘记带上雨伞。
还有一把削笔用的美工刀,防身用的,毕竟是独自前往陌生人的家。
收拾好了又直奔宿舍门而去,连眼神没有分给宿舍里的无关人和事物一秒,程铄步行如飞,开门再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走到西门,已经是大雨滂沱。
这天变得比蔺寒的脸还快,程铄腹诽道。
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手中的雨伞被牵着鼻子走,得亏程铄死死拽着不放,伞面被几次吹翻,程铄顶着大雨将伞翻回原状,于是身上被浇了个透心凉。
最可恨的还是缺德地图导航,带着他在小区外面转了足足三圈,最后还得靠程铄自己,找了一位路过的大妈问路,才终于走进芙蕖佳苑的入口。
低头一看,裤脚已经湿透了。
程铄打开备忘录再次确认,房东的家在八栋。
几分钟后,他窜进小区楼道,将雨伞收起后抖了三抖,雨水溅了满地。
程铄两个台阶并作一个地爬楼梯,爬到三楼,一抬头,302室的门牌号引入眼帘。
就是它了!
他用指骨敲了敲门。
两秒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漫不经心的一张脸上透露着几分精明,陆淮骞靠在门边,伸出一只手,“嗨,程铄。”
程铄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紧锁,“怎么是你?”
陆淮骞笑得惬意,“因为我是房东,你要来租我的房子。”
程铄一脸的不可置信。
“外面雨好大吧,你的衣服都被淋湿了。”陆淮骞见程铄没有动作,便招呼道,“还傻站在外面干什么,快点进来啊。”
等程铄走进来,陆淮骞将门关上,顺便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封闭的空间里,两个人短暂地沉默着,诡异的气氛在其中蔓延。
程铄攥着玻璃杯,低头看了一眼,现在的他宛如一只落汤鸡,两只衣袖上全是雨水洇出的圆圈,裤脚湿了三分之一。
反观对面的陆淮骞,衣装干燥整洁,神情悠闲慵懒,面上毫无惊诧之色,程铄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电话里就知道是我?”
陆淮骞大大方方承认了,“是的。”
程铄蹙眉道:“那你为什么不在电话里直说,你是陆淮骞?”
陆淮骞悠然道:“我要是在电话里告诉你,我是陆淮骞,你还会来吗?”
程铄一怔。
……竟然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心事又被对方戳穿,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装起了哑巴。
好在陆淮骞没有抓住不放,率先转移了话题,“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各个房间。”
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和卫生间,快速地介绍完毕后,陆淮骞问道:“怎么样,满意吗?”
他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想租的话,看在我们是熟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些优惠。”
说实话,没有那么满意,但是也没有什么无法接受的缺点,而且陆淮骞最后那句优惠,让程铄有些心动,更何况他现在也没得选。
今晚他真的不想再见到蔺寒的嘴脸,相比之下,看陆淮骞那张脸竟然都顺眼许多。
“还行吧,就是——”程铄试探地问道,“房租,你能给我优惠多少?”
陆淮骞稍加思索,“这样吧,原来的价钱上打八折。”
程铄挣扎道:“五折行吗?”
陆淮骞挑眉,“小朋友,哪有你这么砍价的?”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我说八折,你应该砍到七点五折,最多砍到七折。”
程铄抿了抿唇,底气有些不足,“……我毕竟是学生党,没有收入。”
“好吧好吧,五折。”陆淮骞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我这房子好久没租出去了。”
程铄的眼里蓦然有了光,今晚终于有了着落,“成交!”
陆淮骞见状扬唇,无声地笑了笑。
“租房合同我回去准备一下,你今晚就可以住下来。”说完,陆淮骞没忍住问道,“我这价格给的够良心了吧,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觉得我危险吗?”
嘶,还挺记仇的。
程铄熟练地往沙发上一坐,随口回了一句,“难说。”
陆淮骞摸着下巴,“那我吃力不讨好啊,不如改回八折吧。”
程铄猛地抬头,“别!”
陆淮骞欠欠地笑了。
程铄后知后觉,这人开玩笑呢,他又被人耍了。
那边陆淮骞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进卧室里,翻出一件白色长袖和一条黑色运动裤,然后站回到沙发前,朝向程铄的身侧轻轻一扬——
可惜没瞄准,两件衣服一先一后盖了程铄满脸。
程铄将脸上的衣服扯下来。
陆淮骞赶在对方开口抢先一步说:“不好意思,刚刚手抖了。”
程铄:“……”
“我看你衣服湿了,穿着难受,好心帮你找了两件,衣服和裤子都是全新的,”陆淮骞瞥了一眼程铄的书包,“因为我感觉,你好像忘记带换洗衣服了。”
“谢谢。”这两个字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
程铄攥着衣服起身往卧室走。
陆淮骞在背后悠悠笑道:“不是吧,以我俩的关系,你换个衣服还要避嫌?”
程铄十分不解地回头,“我们很熟?”
陆淮骞反问道:“不熟吗?”
程铄:“……”
这人嘴里能不能有句正经话?
程铄不再理睬,后脚才踏入卧室,立即将门关上。
然而几秒后,门又被打开了一条缝,门缝中伸出程铄的一颗头,他盯着陆淮骞的脸,一字一句道:“不准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