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带伤回到基地,受到不少关注,从助教、领队到食堂盛饭的阿姨,每碰见一个人就得解释一遍受伤的原因,不过也因此享受国宝级待遇,弓箭箱有于慎微提,外套宋仰帮忙拿,就连倒个水都有人服侍到位。

  由于受伤的是吃饭的右手,他拿筷子不方便,晚上用餐只得取了把叉子卷面条吃。

  宋仰帮他把牛排切成小块,白灼虾剔去虾壳,最后又夹了两个卤过的鹌鹑蛋,放到他的碗里。

  李浔抬头:“你不是爱吃这玩意儿吗?”

  食堂人不少,宋仰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阿姨说,吃啥补啥,我得给你好好补补。”

  李浔的嘴角牵扯出一点弧度:“那这也太小了,怎么着也得是鸡蛋吧?”

  嘴上虽然嫌弃,东西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嘴里送,吃到一半,联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就压不住了。

  宋仰和李浔处久了,每一个笑容出于何种理由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在桌下抵住李浔的脚尖:“晚上来我房间吗?给你补一补?”

  张桥搬走后,宋仰那屋就没其他人了。

  凌晨一点,李浔趁着于慎微熟睡后摸过去,宋仰还趴在桌上黏箭羽,台灯照亮一隅之地,架着的平板正播放视频,背景是T大的课堂,一看就是后座的同学帮忙录下来的。

  李浔锁上门,抬腿跨坐到他身后,下巴抵在他肩窝,声音轻轻的:“还有多久下课啊?

  宋仰手上还捏着胶枪,用小拇指轻点一下屏幕,显示视频还有十七分钟,他回头亲了亲李浔的侧脸:“马上好,你要是困了就先进去暖暖窝。”

  李浔双臂环住他:“我不想动,我坐这儿陪陪你,顺便怀念一下上大学的时光。”

  “那会儿有女同学给你要联络方式吗?”宋仰想了想,“不对,那会儿有同学给你写信吗?”

  “……”

  李浔在他腰上狠狠捏了一把,宋仰痒得缩成一团,手里的热熔胶滴到桌上:“别闹别闹,我粘东西呢。”

  李浔说:“不过我们那会儿确实挺流行写信,尤其是中学的时候。”

  “我就知道!”宋仰笑完,又因为那段无法逾越的年龄差,涌起一股酸意,“是不是有挺多女同学给你写信的?”

  李浔盯着视频,嘴唇动了动,但没吱声。

  宋仰抬肩轻轻撞了一下他下巴:“又盘算什么理由敷衍我呢?”

  李浔说:“我确实收到过一些信件,但当我回顾过往,发现能让我心跳加速的,就只有你的‘正在输入’了。”

  浓浓夜色让这话听起来更撩人,宋仰关了胶枪和平板,转过身吻他,从蜻蜓点水到缠绵深吻,成功点燃一团火,身后被硬邦邦的顶着。

  李浔身残志坚,发挥出优秀射箭运动员的特长,单手灵活地解扣脱衣,把光溜溜的小男友按倒在床上,俯身压下,右手很小心地垂在床沿,并不参与此次运动。

  见李浔手嘴并用的拧润滑液瓶盖,宋仰笑得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摸着李浔的后背,还调侃他:“你一个手行不行啊?要不然今晚换我试试?”

  李浔好不容易咬开瓶盖,放到一边,捏住衣摆一抬手,将毛衣和打底内衬一起脱了,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放心,单手也保准能让你爽上天。”

  宋仰的耳朵被这话烫麻了,浑身上下都要被烫麻了,手掌轻抚李浔的后颈,将人勾到眼前,用舌尖在他身上作画。

  假如时光能倒退,他一定会在七岁那年亲吻李浔,要那个十九岁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丢掉青涩的初吻,那样李浔一定会记住他好多年。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他只能用尽浑身解数讨得李浔的欢心,要这个三十二岁的,万事沉着冷静的男人彻夜不眠为他疯狂,为他大汗淋漓,那样李浔大概会用余生的日子来记住他。

  有爱人拥着的日子,不论是做什么,只觉得过分短暂。

  眨眼的功夫,就到五月底了。

  距离世锦赛还有十八天,全队告别青海辽阔的土地,回到了北京。

  在高原呆了小半年,回到首都基地第一感受就是呼吸太顺畅了,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缺氧昏厥,跑起步来轻松许多,样样都好,唯独到了晚上,宋仰望着天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会想念青海壮美的夜空。

  周六,吃过晚餐,大伙儿在室外进行备战训练,抬弓放箭的声音回荡在基地上空。

  王南风用小车推着一大箱东西走到大家身后,喊:“先停一停了,过来试试看新装备。”

  宋仰撒手放掉最后一支箭,确认是十环后,才放下弓,乐颠颠地蹦过去:“什么好东西?”

  说话间,李浔已经用钥匙扣划开了箱子,没见过世面的,包括宋仰在内的几个新人,“哇”地叫出声。

  那是专门为世锦赛运动员定制的装备,包括弓、箭、箭囊、护胸、护臂、护指。

  宋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小心翼翼拆开包装。

  箭杆中央印着一串清晰的英文:A SY。

  它明明那么轻,可以用指尖转圈,可它又那么沉,承载着国家对他的信任。

  他看看自己的,又看看李浔的,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想哭。

  王南风说:“还有你的新衣服,试试看合不合身,小的话给你换。”

  国家队的队服都是国旗色,经典的Polo领,下边搭一条宽松的休闲裤,说实在的,这衣服要搁在商场,宋仰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因为它的配色实在是太土了。

  可当它的胸口缝上五星红旗的刺绣标,背后印上金色的“A Song Yang”,便成了无价之宝,值得他用一整段青春来交换。

  他第一时间换上,衣服很合身,他对着玻璃窗转了一圈,说:“师父,快帮我拍个照!我给我爸妈发过去!”

  李浔摸出手机:“拍正面反面?”

  宋仰说:“正反都要!找好角度,把我拍帅一点,我还要发朋友圈的。”

  李浔半蹲着,举起手机:“你随便哪个角度都挺帅。”

  于慎微无语地“呕”了一声。

  李浔的拍照技术一言难尽,精准点形容,那就是尿尿随手踩一下快门或许都比李浔拍的好。

  宋仰在近百张连拍里,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张没糊的背影,至于正脸照嘛,不是他正在说话就是闭着眼,没一张能看。

  宋仰把拍糊的都删了,打申请:“师父,能和你来张合影吗?”

  李浔“嗯”一声,身体略微倾斜过去。

  宋仰用的是初始相机,镜头下一黑一白的肤色差格外明显,两张脸贴到一起,被定格。

  李浔开玩笑说:“后期给我磨白一点好吧,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宋仰低头,放大李浔的眉眼细看,他的新陈代谢极好,饮食也十分规律,皮肤看着和二十来岁没什么差别。

  宋仰说:“挺好的啊。”

  其实李浔就算是晒黑了,长皱纹了,看起来不那么年轻了,在他眼中也还是好看的,因为他仍然保留着十九岁一箭夺魁的那股英气,那股魄力。

  和以前相比,李浔更沉稳,更温柔,也更有男人味。

  “我觉得小麦色更适合你。”

  “真的吗?”

  “那当然了!”

  于慎微在边上听着,一脸无语:“你这偶像滤镜也太重了,我觉得一般般,还没我好看呢,咱俩拍一张吧。”

  “呿。”宋仰设置成壁纸后便收起手机,“不想浪费那个内存。”

  “……太不给面子了吧!好歹同学一场!”

  李浔也无视他,对宋仰说:“刚那个照片传我一张。”

  “噢!”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装备到来的喜悦里,没人注意王南风不见了。

  他回屋脱掉身上的长袖,换上一件厚重的衣服,再往外套一件宽松的卫衣,他照了照镜子,问边上的队医:“能看得出我里边穿了东西吗?”

  队医转了一圈说:“背后有轮廓,你可以再穿件外套。”

  王南风又翻了件外套,笑着说:“天要是再热点就藏不住了。”

  队医在灯光下打量他,一脸忧心忡忡:“你真要这么练他们啊?我觉得还是太危险了,韩国人的方法未必全都适合我们。”

  王南风说:“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是所有的方法我们都要去尝试,我一直认为我们运动员的实力是没什么问题的,输就输在心理素质上,大家在国内赛上的表现和在国际赛场上的表现差得太远,必须要让他们在训练时也真的紧张起来才行。”

  队医说:“那万一真受伤了怎么办?”

  “这不是有你在么?”王南风洒脱一笑,将外套的拉链一拉到底,“我相信你,也相信他们。”

  晚上九点多,夜幕被繁星点亮,高楼里灯火渐渐熄灭,训练场内依旧灯火通明。

  王南风和队医一起来到靶场,集合队伍,宣布:“一会儿我要给大家做一次特殊的测验,验收一下最近的训练成果。”

  大伙儿听见测验就发毛,有个女运动员问:“不会又是蚯蚓蚕宝宝一类的吧?”

  王南风说:“这回不是动物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队医说:“但比动物恐怖多了。”

  李浔机警地抬眼,看向王南风,忽地,眼角一跳,生出一种预感。

  果不其然,王南风朝着七十米开外的箭靶走去,他发福的背影在此刻竟显出几分落寞。

  宋仰移步到望远镜后,看见王南风站定在箭靶的左侧,垂下的胳膊刚巧能遮住三环的位置。

  “卧槽……”于慎微惊住了,“不是吧?”

  助教说:“今晚你们的任务就是打十环。”

  宋仰皱眉道:“这站得也太近了点吧,很危险啊。”

  “还近?”助教嗤笑,“请问你平时能打三环吗?”

  当然不可能。

  可当箭靶边上站上个活物,那感觉真就完全不一样了。

  于慎微问:“万一一个不小心,这责任谁承担?算故意伤害吗?”

  “不算故意伤害,但是谁打的谁承担。”

  有女生小声说:“那能不打吗?”

  助教:“不打换替补上。”

  王南风在对面喊:“赶紧的,谁第一个。”

  大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谁也不想上,那不光是活物,还是有恩于他们的主教练。

  李浔身为队长,不能让场面就这样僵持着,站出来说:“猜拳吧。”

  第一个上场的是于慎微,计时器响起后他还犹犹豫豫地问有没有人要先上。

  助教催促道:“赶紧的你!你横竖都是一刀,早晚都要挨,让你打靶又没让你站边上,你有什么好怕的?”

  于慎微肩膀都缩着:“那先说好,要是万一出什么事儿,别告我啊。”

  助教咆哮:“快!点!”

  于慎微吓得双肩一耸。

  宋仰提醒他:“还有八秒。”

  当远处的一支箭对准自己是种怎样的感觉?

  李浔在于慎微抬弓时思考这个问题。

  王南风是把命交到了他们手中。

  不出所料,于慎微这一箭打得非常的水,他打中的是靠右的三环。

  王南风看到看了一眼靶纸,怒道:“什么玩意儿!能好好打吗?”

  于慎微调整状态,咬牙打出第二箭,但水平依旧很次,靠右的六环。

  王南风握着对讲机说:“换人换人。”

  七十米射程,运动员无法看清靶面,当视线聚焦到准星时,黄心会模糊成一个小圆,运动员需要在弓弦拉开的同时,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完成撒放动作。

  最难的在于,他们拉开的不是普通的弓,是51磅的竞技弓,相当于46斤,双臂承受着这样的拉力,会抖,止不住地抖。

  就像玩游戏一样,掌握抖动的规律,凭感觉预测方向。

  为了不伤到教练,大伙儿都很默契地瞄向视觉范围内,偏右侧的那半个黄心,最好的成绩来自宋仰的第二箭,八环。

  王南风的眉头紧皱:“不敢打吗?今晚大家练不好就一直练,直到连续打中三个十环才能睡觉。”

  于慎微使劲搓着额,无奈道:“真要命……”

  “李浔。”助教抬了抬眉,“到你了。”

  李浔站定到起射线,双腿微微分开,不得不说,这感觉与站在赛场上十分相似,他心如擂鼓,血液流速都加快,和刚才的训练的状态如天差地别。

  望远镜里,王南风的身体略微向左挪动,手臂刚巧遮住七环。

  李浔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刚抬起的双臂又垂了下去,说:“一上来就得这么刺激?”

  对讲机里传出王南风沉缓的声音:“你刚进队伍的第一天,我告诉过你什么?”

  李浔抬起弓箭,瞄靶,双臂小幅度地抖动。

  永远相信自己,相信你手里的弓箭。他在心中默念。

  手背因牵拉的动作而隆起青筋,他的眉头紧锁,绷紧的弓弦压在他的嘴角。

  全队的视线聚焦到一个方向。

  信号片“啪”地降落,李浔松开手指,黑色的碳箭旋转着飞了出去。

  漫长十九年。

  他的青春被烙在了箭杆的中央。

  他是李浔。

  他也是A 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