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真的好大的雨啊,看着比伦敦痛快多了。”

  飞机降落,宋敛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语气轻快地喊人:“江遇,我们到啦。”

  江遇睡得头晕,摘下眼罩后被光线刺激得眯了下眼,瘦长有力的手指一下一下揉按着僵硬的后颈。

  他很清瘦,脸色苍白,嘴唇也没几分血色。

  “其实咱们应该先去南宜跟韩哥汇合,明天把《Secret》的合同签了,然后再回芜城嘛,到时候你还能多待几天。”

  宋敛看江遇脸色不好,碎碎念的同时递了瓶水过去。

  江遇拧开喝了口,冷淡摇头,抬手:不。

  “好吧。”宋敛可爱的娃娃脸上很是沮丧,“你绕路也要先来芜城,10月31……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嘛?”

  机舱内空气沉闷,江遇静默两秒,才对宋敛比手势:忌日。

  啊……

  宋敛的喉咙里仿佛被生塞了一整个鸡蛋,骤然哑口失声。

  “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蔫蔫道歉。

  江遇摆手:没事。

  他的瞳孔透着浅淡的棕色,睫毛长而直,垂眼看人的时候难免显得有几分冷淡和不近人情。

  乘客陆续下机,周围开始传出嗡嗡的人声,空气像逐渐沸腾起来的热水。

  江遇转头望向窗外的一片灰白,思绪逐渐飘散。

  外面的雨确实很大,风也大,卷起一大片苍白的雨雾,叫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江遇却清楚地记得这里。

  四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在这待过一个晚上。

  北方这个季节,外面的杂草是枯黄色的,大概有膝盖那么高,风一吹能左右晃好多下。

  那晚江遇眼睛熬得通红,远远看着那些摇摇欲坠的枯草,双目无神,整个人像只奄奄一息烂在泥里的虫。

  江遇胸口发闷,惯来平淡无波的眼底掀起层层波澜。他摸着喉结,指腹在上面的小痣上反复摩挲。

  一下一下,力道越来越重,江遇唇角紧绷,眼神逐渐幽深,几乎要陷入某种偏执的情绪里。

  “江遇,江遇!”宋敛小声喊他:“你没事吧?现在很难受吗?药在哪?”

  江遇被他喊得倏地回神,指尖一松,摸着隐隐作痛已经泛红的喉结喘了口气。

  江遇:没事,不用吃药。

  宋敛目光担忧。

  周围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江遇整理好情绪,抬手比划了下:走吧。

  “好。”宋敛把两个小行李箱拿下来,伸手指了指上面,“你的宝贝匣子。”

  他们头顶的行李舱里还剩一个木头匣子。那是江遇的,宋敛不敢碰。

  江遇抬手拿下来,手背上的骨线和青筋交错,清晰可见。

  宋敛没忍住多看了眼。

  这木头匣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个头不大,上面挂着锁。

  颜色和样式陈旧古朴,边缘有些木刻彩绘的花纹,红红绿绿的还掉了漆。很像古代那种大户人家才有的、装珍贵物件的盒子。

  锁头看着要新一点,但也是黄铜做的那种中式横开挂锁,大概两寸长短,钥匙像块厚铁片,不大一个,被江遇穿了根绳子贴身挂着。

  宋敛没见江遇打开过,只知道江遇很宝贝它。

  一个平时情绪很浅淡的一个人,居然会时不时抱着木匣子发呆,连睡觉都放在枕边。

  江遇察觉到宋敛的注视,眼尾的余光从对方身上掠过,指腹有意识在木头匣子凹凸不平的花纹上用力磨了几下。

  不想被人看。

  ……

  到酒店已经下午一点了。

  江遇把木匣子在枕边放好,换上黑西装,跟宋敛打了招呼,独自前往墓园。

  安陵公墓距离酒店有段距离,江遇是打车去的,在附近买了两束花。

  登记处是个刚来工作不久的女生,不是曾经熟识的赵叔。

  女生看着年纪小,看到江遇就先脸红。她不会手语,得知江遇是哑巴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之后的害羞与惊艳中就多了几分同情与可惜。

  “先生,要留姓名和联系方式,你在这本上写下来好了。”

  江遇点头,利落抬笔,终于完成登记。

  他左胸前戴了朵小白菊,整套黑色西装衬得他的身形更加削瘦。

  脊背挺直,肩膀平齐,双腿修长,在雨幕中撑着一把黑伞行走,格外瞩目。

  几年没有回来,要走的路线却还刻在记忆深处。

  江遇最后停在两座墓碑中间。

  芜城的雨下了大半天,墓碑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江遇单膝跪下,将两束花分别摆好,摸了摸碑上的照片和名字,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句什么。他又守了很久,一直到手脚僵硬麻木,才在某个瞬间恍然回过神。

  江遇垂眼,动了下手指,将被雨水打歪的花重新摆好,摆得和从前一模一样。

  ——“哎,小哑巴,你说花这样放,阿姨能看到吗?”

  ——“不、”

  ——“不能?那我换……”

  ——“不、知道。”

  ——“啊?哈哈哈哈,你乖点,下次一口气把三个字说完好不好?”

  “……”

  ——“江遇,你是不是只会跟我说话?所以我和别人不一样,对不对?”

  ——“嗯。”

  江遇仿佛透过雨声听到耳边传来一段又一段类似这样的对话。

  那时候他每次来这里,身边都有一个人陪着。

  他不说话,那人就会喋喋不休地替他说。

  时间久了,江遇这个“哑巴”也会偶尔绷着嗓子,冷冷地蹦出几个字。

  可惜物是人非。

  他做回哑巴,那个骄傲如烈阳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

  江遇其实畏寒,在伦敦几年身体也不好,从墓园回到酒店后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但他还是忍着难受,和宋敛一起对接《Secret》发来的工作邮件。

  《Secret》是一档大型时装设计类节目,也是江遇这次回国的主要工作。

  邮件里面有设计师邀请名单,录制流程和其他介绍。

  《Secret》原本公开邀请的是一位华侨明星设计师,前几天对方受邀参加时装周,位置需要人顶上。

  于是在好友韩文青的倾力推荐下,江遇得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对方开出的酬劳不低,税后三百万。

  江遇回国前刚注册创立了个人品牌I&Fire,他很需要钱。

  等明天签完合同,官方声明一发,原本的明星设计师变成他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设计师,免不了要在网上掀起一番波澜。

  江遇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无论如何,这笔钱他都一定要拿到。

  至于其他三位设计师,江遇听过名字,但不认识。

  宋敛叹气:“也是。”

  江遇性格冷淡孤僻,在伦敦几年除了学习就是工作,忙得像永无休止的陀螺,没什么社交。

  屏幕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江遇看着,感觉自己脑袋愈发昏沉。

  他揉着眉心,视线下移,最后在“邀请明星模特待定”一排字上停住。

  敲字给宋敛:他们应该有拟定的模特名单,你问他们要,我要了解。

  “好。”宋敛点头。

  江遇安排完就先回房间了。他开始感觉到冷,虛弱,没有力气。

  这种即将发热的感觉实在令他熟悉,江遇从行李箱里面翻出药片,就着冷水吞下去,然后缩进被子里,闭眼躺好。

  脸和额头是烫的,身上却还是冷得打颤,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意识混沌不清。

  一些记忆不安分地再次冒头,过去的一幕幕不断翻涌,不死不休地纠缠着他。

  如同置身于一个末知而危险的黑洞漩涡,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江遇用尽全身的力量也只能朝着某个方向虛弱地抬起手。

  在他即将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撕破空间而来,用力握住他的手,带来短暂而温暖的光。

  下一秒又消失不见。

  晏明浔——!

  江遇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眼尾湿漉,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

  他下意识伸手摸索枕边的木头匣子,被棱角磕到手心,真实的触感让他心里产生几分安慰。

  江遇躺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等药效发作,再次陷入沉睡。

  ……

  与此同时,一辆车缓缓停在安陵墓园门口。

  晏眀浔戴着口罩,撑开黑伞,狭而不小的丹凤眼自伞下略微抬起,目光锋利地扫了圈周围。

  一身黑色西装庄重正式,贴身包裹着他悍利强壮的身材。

  晏眀浔弯腰从副驾驶取出一束花,抬腿走进去,找十几分钟前才来这换岗的赵叔登记。

  他经常来这里,熟门熟路。赵叔一直嫌弃他签名太飞太飘,自己用圆珠笔一笔一划地帮晏明浔写。

  “妥喽,晏小子。”赵叔大手一挥,不忘叮嘱:“今天下雨降温,你穿得少,别待太久啊,当心感冒。”

  “好,知道了。下回来给您带酒。”晏明浔开口,嗓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沙哑。

  现在墓园里面没人,他干脆就把口罩摘了透气,露出一张高调张扬的脸,眉眼压着,有些凌厉。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不远处的一簇明黄色,晏明浔抬起的腿猛地顿住。

  晏眀浔眼睛不转了。

  墓园里有花稀疏平常,关键是那个位置,只有两个人知道。

  他,和江遇。

  江遇不辞而别后,晏眀浔曾经甚至还像个变态一样让人监视过这里。他的满腹怒火、不甘,悲痛与思念几乎快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烧成了灰。

  现在却要死灰复燃。

  手里的伞和白菊掉在脚边,晏明浔的步伐突然变得匆忙而潦倒,心急如焚地想要确认什么。

  两座墓碑,两束花,都摆在左手边,花根向中间倾斜,相差不多的角度。

  摆放的方式十分熟悉,是曾经他和江遇几年来养成的习惯。

  是江遇……

  一瞬间,晏明浔耳边轰鸣,振聋发聩。

  他几乎是下意识、慌乱而急切地望向四周寻找,视线里却只有被风卷起的雨雾,模糊不清的,空荡荡的,好像一切都是虚幻。

  可雨水打在脸上的触感十分真实,又凉又疼。

  “江遇……”晏眀浔蹲下来,指尖轻轻抚上其中一片花瓣,声音基本被淹没在雨声里,听起来思念缠绵,艰涩隐晦。

  “你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四年前一声不吭地离开,现在一声不吭地回来。

  一次两次,都瞒着他,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为什么?

  他做错什么了?

  晏眀浔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忽地仰起头,闭了闭眼遮住眼底再次漫上来的红:“江遇。”

  他声音冷了许多,紧绷下颚咬牙切齿,“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

  轰隆一声,一道雷猛然劈下,划破夜空。

  江遇被惊醒,额头和脸颊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摸摸额头,烧没完全退,但已经没什么大碍。

  宋敛发消息说《Secret》把拟定邀请的模特名单发过来了。

  江遇缓了会儿,把压缩饼干就着矿泉水吃了,才去找宋敛。

  “名单上有六个明星模特,我网上查了一下,都还行。就一个人感觉有点麻烦,好像不是善茬。”

  宋敛说着话锋一转:“但是他腕大,不一定会来。”

  江遇疲乏地捏了捏眉心:谁?

  “嗯……”宋敛翻翻平板上的照片给江遇看,手一指着,“这个,长得还挺帅,叫晏眀浔。”

  江遇心跳暂停,猛地低头。

  这个名字他曾经无数次地亲口喊过,死也不会忘记。

  他盯着屏幕上面那张熟悉的脸,他梦里的人,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意识到这只是照片,眼皮突然酸涩起来。

  “江遇,江遇!老板!”宋敛拍他,大声:“你理理我呀!”

  江遇回神,垂眸遮住眼底漫上来的红,手语动作都变得很顿:什么?

  “我说,负责人说他要是来肯定安排你和他一组,毕竟差距越大才越有话题!”

  宋敛手指戳戳屏幕上的晏明浔的脸,“所以他最有可能给你当模特,要不要深入挖一下?你不是要了解吗?”

  设计师对模特本该了解的,但江遇却摇了一下头。

  没必要了。

  晏明浔……这个曾经与他耳鬓厮磨的人,他最了解不过。

  作者有话说:

  鱼鱼,他不仅会回来,他还想抓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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