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从景走了。
卢心尧关门的时候明明不冷,却打了个寒战,凉风吹去了脸上残余的那点酡红。
股间湿湿的,内裤上粘着体液,他麻木地走进淋浴间冲洗身体,潮湿的水汽弄花了巨大的镜面,他半阖着眼探进身后……蒸腾的水蒸汽下仿佛一只身体舒展而眉眼妩媚的妖,生生要勾去别人的魂魄。
水声止住,卢心尧抬手取来一旁的白毛巾擦干头发,又披上浴袍,腰间的系带松松地打了个结。此刻,门铃再次响起,卢心尧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趿着拖鞋走到门口。
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造访,除了卢从景别无他人,是方才他说的话不够明白么?
他打开了门,不料门外却是一个身穿制服金发碧眼的警官。卢心尧诧异地说了声晚上好,没有得到回应,警官身后的副手上前反拧他的手腕,卢心尧吃痛低呼了两声,手腕一沉,贴近皮肤的地方冰凉,似是金属的质地,眼睛的余光扫过前襟的几个字母,表情凝住。
没等他开口辩解,警官便说:“目标抓捕完毕,计划于今日转移到ZX67基地接受刑讯。”忽然上臂一痛,副手强硬地扭着他的胳膊,给他注射了麻醉枪。
他明明并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条例,信用记录也是优秀的,联邦调查局没有资格非法将他带走!
“我说了,我没罪!放开我!你们这么做是违背联邦法律的!”
警官无痛无痒地耸耸肩,甚至不屑于给他一个答案,抬手,副手一拳打在卢心尧肚子上,整个人趴倒在地上,弓起背蜷缩起来,痛得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副手这下轻松地把他抓起来,塞进车里,几次故意碰到受伤的腹部,听到他因为疼痛生理反应地干呕,满意地笑起来。像这种不听话的青少年,他不知道收拾过多少,以为自己在几个街区做了地头蛇就有多大能耐了,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只有痛哭流涕的份儿了。
而这个亚裔也不例外。
这一场梦颠沛流离,醒来也丝毫没有缓解那种浓重的疲惫,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牵动左臂肌肉的酸痛,才回想起那一针麻醉剂。他动了动,发觉手腕上的金属手铐已经取下来了。在警员的监督下,他被要求坐在一个木椅上。
随后,“咔哒”一声,铁门关上。
正对面摆放着一套类似的桌椅,座位是空的。而在距离他更远一点的那扇门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随着门被推开,卢心尧看到了一个穿着制服的高大的男子走进来,胸前身后跟着拿着记录本的助手,他并不过分魁梧强壮,但是目光却锐利如鹰,如同能够洞穿人的内心。
卢心尧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对这样的眼神不陌生,卢从景在谈判桌上也是这样的神情,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我无罪。”
长官优雅地摇摇头,似是替他感到惋惜。金发随着他的动作飘动,仿佛是一簇灿烂的阳光,最中的话却是那样的冰冷而不通人情:“小家伙,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敲了敲一旁档案卷宗的书籍,耐人寻味地勾了勾嘴角,强调道:“Economic Espionage(经济间谍罪)。”
显然,卢心尧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词汇对于非母语者来说,过于生僻了。长官不意外他这个反应,给他细致地解释道:“别紧张,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当然,如果他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简单来说,我们认为你和某个经济犯罪者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而我本次的任务——就是让你说出来。”
卢心尧脱口而出:“我没有!”
长官勾唇微笑,眼神却没有半点相信他的意思,“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
以为会像是上次一样暴力对待,卢心尧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嘴唇却干到起皮,眼神飘忽不定地寻找目光所及之处可以用作刑罚的工具。医生说的对,他只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选择性地忽略、忘记了上次溺水的痛苦,但是一想到有可能再次呛水,手脚都有些发软。
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要文明很多,他只是被要求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
“卢心尧。”
“据我所知,你持有德国护照。”
“是。”
“你为什么搬来德克萨斯州?”
“上学。”
——他并没有撒谎,只是他的学校其实在曼岛,而不是德州。
“你还是学生,谁给你提供的经济支持?”
卢心尧顿了顿,才回道:“家人。”
长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用笔在纸上勾画了两下,观察着卢心尧的表情。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的渔夫?”
“渔夫?”
卢心尧露出不解的神情,轻微地摇摇头,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你撒谎。”
“我没有。”
这一次他的回复没有犹豫和停顿。
在没有时钟,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里,时间拥有了一种全新的尺度。眼皮刚刚合上,很快就有人上前把他推醒,强迫他回答一模一样的问题。在第一次问的时候,他还可以集中注意力回答,而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听到同样的问题了。他甚至逐渐耳边出现了一种幻觉,他听到的和他要回答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他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
“你的名字是?”
他听见他的嘴在说:“卢心尧。”
……
“你是怎么认识的渔夫?”
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让自己清醒一些,“我说了我不认识。”
长官抬手,从屋外带进来一个女子,双手铐着。尽管形象狼狈,却完全无损她身上自带的聪慧和知性的气质,她比卢心尧还不像犯罪者,如同一个落难的科学家。
长官问道:“你认识他么?”
卢心尧麻木地回答:“不认识。”半晌过后才迟缓地注意到,这个问题长官并不是在向他发问,而是在询问那个女人。
女人说:“不认识。”她说得十分笃定。
长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他才说:“把她送回她该在的地方,嘴硬的孩子就在小黑屋里关上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