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件蠢事。
俞扬看着被电光映亮的掌纹出神。
他向来是会克制情绪的, 何况眼下也不过一件小事——他当然知道,简抑是怎么看待他的,很早就知道。
所以为什么生气, 气到都不顾彼此的脸面, 将放门一关, 开启了不必要的冷战。
好像闹脾气的小孩子啊。
他哂笑, 慢慢地合拢了手掌。
这一天天的,发什么神经呢?
窗外, 雨下个不停。
*
哗哗, 犹如天上的河水破闸而下。
如果真撕破脸了也好。俞扬想。
但他还有所顾忌,顾忌着他们还未到期的合约。
不谈感情, 只谈利益, 他都不能这时候和简抑闹掰。
虽说简抑此时也没法为公司带来更多的经济效益,但因着他三金影帝的名头,给公司撑了不少脸面。
对, 简抑说得没错,他就是锱铢必较的小人,做什么事情都会多考虑一步利益。
所以更犯不着生气了。
又不算完全冤枉了他。
俞扬把自己摔到床榻, 任由柔软的被褥将他淹没。
没开空调, 潮热如网。
雷雨什么时候停呢?
*
简抑打包好了行李, 听着窗外雨势渐小。
他得叫个车,把他送到车站, 还得找把伞, 外边雨没有停。
但一切收拾好,他又不愿意动弹了, 坐床沿呆了好一阵。
太热了, 不动弹也热。
空调, 开空调。
简抑后知后觉,自己来这边住了半个多月,都不知道俞扬日常把空调遥控器放哪儿。
他目下无尘惯了,平时的家务都拜托钟点工阿姨或者俞扬,扫把倒了他都不会扶一下。来俞扬老家住,自然而然地便又享受起俞扬的照顾,包括平日里的开空调。
罢了,这会儿就走吧,外边下雨,估计比室内都凉快。
简抑站起身,拉动了行李箱的拉杆。
*
俞扬已经坐在了客厅里,觉察到他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才稍稍抬了眼皮。
“我送你过车站去。”俞扬说。
表情沉静,语调平常,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愧是俞扬。
简抑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但生气的俞扬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要拒绝,太对不住人。
于是简抑点了头:“麻烦了。”
*
照例简抑坐在车后排。
俞扬可以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他右边耳垂黑曜石般的黑色耳钉。
后视镜上细碎的念珠窸窣地摇晃,俞扬打了方向盘,路过了溅起的水花。
雨停,余晖斜照入车内。
道路尽头都是金黄一片。
俞扬眯了眯眼,停在了长途客车站的外侧道路边。
这里照旧聚集着一群摩托大叔大哥们。
简抑穿着他来时那套连帽衫,长袖,在五月末的天气里,热得不大合适。
俞扬对此没多说什么,他就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等待简抑开门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
“走了。”车门外的简抑向他摆了摆手。
他跟着摆了摆,嘴角挂着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很快,简抑的背影消失在车站大门。
俞扬没有立即开走,路边可以停车。
有点想抽烟,莫名地。
他戒了许久,连应酬时都不动声色地拒绝。
可能是瘾到骨子里,并没有被根除。
忍一忍会好,但他这会儿不太想忍。
*
车站旁边有便利店。
俞扬买了一包芙蓉王,甚至还习惯性地考虑软中华贵一些,退而求其次。
顺手又买了个塑料的打火机,揣着走回停车位置时,路过了摩托军团的谈笑回合里。
他自己留了一支烟,剩下的都散给了这些老哥们儿。
出来拉活不容易。
在一片愉快的谢谢大老板的赞扬声里,俞扬钻回了驾驶室。
太阳又下去了些,至少余晖晒不到他的脸。
俞扬将车窗调低,点燃了烟。
*
因为是临时起意要回G市,简抑没有提前在网上订票,就到车站的售票窗口买。
售票员查了一下剩余的车票,从小窗口里公事公办地抱歉说:“只有晚上八点的票了。”
眼下才五点半,也就是说他还得在车站等两个半小时。
无意义的等待时间难打发,但简抑还是买了一张八点的票。
和来的时候一样,八十块钱。
他没急着过安检,百无聊赖地逛进了车站里的便利店。
便利店当中摆着几排装着各色凉果的玻璃柜子,之前听俞扬说,凉果是县里的特产,现已发展为一种支柱产业,在县里各处看到凉果店都不足为奇。
简抑掀开话梅柜子的玻璃盖,挑了两勺话梅,装密封袋送到收银台。
收银员一称,半斤。
盐渍的,抿走咸味后,酸味就争先恐后涌出来。
他拖着行李箱手酸,看到便利店里有寄存行李的牌子,毫不犹豫地把箱子推给了收银员。
而后拎着一小袋话梅,自在地逛出了车站。
他记得这附近有个人民广场,可以坐边儿上看人跳广场舞打发时间。
但一出车站大门,他看到的是俞扬停在路边的越野车。
俞扬竟然还没走?
*
思维回笼时,简抑已经站到了车门前。
从副驾驶紧闭的茶色窗户,瞥见了俞扬双眼轻阖的侧脸。
他心念一动,径直拉开了车门。
坐到副驾驶座上,差点被微烫的皮质座椅烫到原地起跳。
俞扬没开空调。
空气里也是一股燥热的烟草味道。
简抑皱了皱鼻子,俞扬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开空调。”简抑轻车熟路地指挥人。
俞扬白净,贴着椅背睡一会儿,脸就印上了红印子。
似乎睡得有点迷瞪,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好半晌才移眼过来,眉头轻锁:“你怎么还没上车?”
简抑稍稍凑近了俞扬一些,因为车内空调靠近驾驶座的位置。
“售票员说没票了。”简抑撒了个谎,面不改色。
甚至悄悄把手探进裤兜,把买好的车票一把捏成纸团。
俞扬慢慢地眨了下眼,随即别开了脸:“好像确实……晚班的票不好买。”
“那怎么办啊,没买到票?”简抑为难地软声抱怨着。
他难得坏心眼。
因为俞扬把车仍然停在车站的路边,没有开走。
“还能怎么办,继续住我哪儿?”俞扬反问,平静的语气也终于上扬了波浪。
简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探手揪过脑后的帽子,扣上在了脑袋上,还用劲儿往下压了压。
“痴线。”俞扬低声骂道。
简抑视线被帽檐遮挡,只能堪堪瞥见俞扬的下巴。
悬着一滴剔透的水珠,啪嗒。
打在他心上,四散乱如麻。
但话语间依旧装傻:“那我只好另外找酒店了。”
“爱去哪儿去哪儿。”俞扬撒开了他,自顾自倚靠到车门。
简抑等着他下一句话,还颇有闲心地打开手上话梅袋子,挑了颗话梅丢嘴里。
车厢里烟味挥之不去,简抑并不太反感,他自己也抽,只不过是在戏里。
“还有烟吗?”简抑抵了抵牙间的话梅,酸味从核上蔓延。
“滚蛋。”俞扬又骂他。
真生气了,特别生气。
脸上的红印子消不下去,红晕都染上了耳朵尖。
长得白就是这样,脸颊,耳朵,还有眼尾。
很容易被染色。
简抑的坏心眼也消不下去,把碍事的话梅核压到了舌底:“外头太热了,等凉快些,我再……”
“滚!”红晕烧到了俞扬眼尾,他那么生气,又那么热,腾腾地几欲又扑过来。
这次似乎要扑过来揪住简抑的衣领。
“生什么气啊?”简抑学着俞扬惯常的语气,平静又无辜。
心里期待着俞扬掐住自己脖颈,一直掐到他呼吸不畅,青筋暴起。
这样,他就能趁势反击,一把撕开俞扬从来如此的完美面具。
愤怒也好,哭泣也好,不要假笑就好。
“你非得气我。”俞扬没有扑过来,深呼吸了几次,未果。
简抑下意识伸出手去,抚上了他滚烫又皱巴巴的脸,很快有眼泪烫到了他手背。
“我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是的,没什么。
礼尚往来,你情我愿的事情。
“我就是看不惯你。”简抑说,指腹擦过那滚烫的肌肤时,小心又仔细,“我就是讨厌你。”
“我就是想,你当时不来帮我就好了。”
“要是不认识你就好了,要是再也不见你就好了。”
他发自真心,语气都认真,眼见着俞扬滚烫的气场渐渐冷了下去,他的手却还紧紧捏着俞扬将要挣脱的下巴。
这些话他必须说完,他不会顾忌俞扬的感受。
*
俞扬想,自己大概在接受某种审判。
起因是他年少时错误的选择。
但再来一次俞扬也会这么做。
只不过代价是,他永远得不到简抑正视的目光。
简抑对着摄像头都能含情脉脉,对着他仿佛才是对着一台喝机油为生、心脏以齿轮和泵组成的机器。
他不配拥有尊重,不配拥有情谊,不配拥有甚至哪怕一次,简抑满心欢喜的笑容和目光。
都是自作自受,他理应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审判。
“对唔住。”俞扬垂了眼,低声道。
简抑捏着他下巴的手没放,反而得寸进尺地盖了他半张脸。
“蠢仔。”简抑轻声说,“我就该揍你一顿。”
俞扬眨巴眨巴眼,眼泪掉得更厉害。
他从没哭过那么凶。
老豆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而现在,他也只是,有点想老豆了。
于是抽抽搭搭,半天说不出话。
简抑叹了口气,另一条胳膊也探过来,搂住了他的背。
俞扬抽了下鼻子,微微发愣。
“揍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简抑继续说,“你就是那么讨人嫌,我巴不得离你远些。”
“离远些,你又找了上门。”
“俞扬,你太烦人了。”
“对唔……”俞扬下意识地再次道歉。
简抑搂着他更紧:“对唔住个屁,蠢仔。”
俞扬愈发迷惑,但隐隐感觉到简抑并不是在审判他,虽然语气还是那么不耐烦。
“那你不打算走了?”他问,前言不搭后语地。
简抑啧了一声:“只是今天没车而已。”
哦。俞扬自觉说道:“在我那儿凑合一晚也行。”
几乎都变成本能一般,他总会给简抑一个台阶下。
简抑却忽然笑出声:“你不想我走,对么?”
指腹擦过皮肤,火灼一般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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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俞扬又沉默装死,简抑也不惯着他,逼迫道:“不想我走就吱一声。”
好半晌,简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
“吱”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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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爬起来了!
这两天在跟朋友一块旅游,没空写…
大概到下周稳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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