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有份【完结番外】>第14章 14.

  练习接吻啊。

  俞扬冷不丁在昏沉的睡梦里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右小腿抽了筋。

  嘶,这大半夜的。

  卧室黑洞洞的,就窗帘外边透进来被稀释的灯光。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地挪下床,在脚掌着地的瞬间,抽筋得到了缓解。

  明明最近累得不行,几乎沾床就睡,按道理讲不会做什么梦才对。

  但还是一个梦接一个梦,关于以前。

  关于以前。

  俞扬叹了口气,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

  人只有在现实不如意时,才会沉溺于过去。

  但俞扬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除了过分忙碌之外一切顺利,更何况过去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而这个过去,单指高中的那三年时光。

  也许是因为那三年承载了很多他人生的重要决定,也许是因为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跟那三年的当事人彻底决裂。

  于是那三年如影随形,在他缅怀老豆的时候进行打扰,在他每一次翻开新的生活时猛然冒出。

  他还能怎么办?给这三年一个奖励的摸摸头?

  俞扬仰面倒回床铺,脑子里凌乱的线团能铺开一整个天花板,每一条线索都在扭曲着喧哗,嘈杂地犹如复读机般重复:

  “俞扬,你配合我一下。”

  “嗯,吻戏。”

  俞扬再一次闭上了眼。

  *

  乱糟糟,乱糟糟。

  想翘班,想宅家,想什么人都不见。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打个转转,又随着叹息消散于空气。

  俞扬知道,他总得面对这乱糟糟的现实生活,谁让他错过很多次,跟简抑疏远甚至于一刀两断的时机。

  但疏远会更好么?

  一刀两断会更好么?

  没有人能给俞扬一个答复。

  俞扬唯一能肯定的是,若有时光机能穿梭过去,他会改变和简抑相遇的开始。

  反正当时都在食物链的底端,各自顾好各自的泥潭,总好过陷入泥潭后还互相耽误,互相蹉跎。

  “别当我是欠你的,你也没资格瞧不起我。”

  将唯一的真心话吐露,他和简抑一切都结束,并且结束在那个最开始。

  这是他能想到,属于他自己的唯一救赎。

  但是如今眼下,没这个机会。

  他习惯性躲避简抑的目光,也习惯性捕捉不住简抑的目光。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找不到那不屑眼神的印记,仿佛他从来没有被这样轻视过。

  可他也明确地知道,那种轻视曾经存在,哪怕如今消逝,也用其他的方式烙印在他的脑海。

  因为简抑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看镜头都能深情款款的人,却找不到合适的角度来正视他这个多年老友。

  弄得俞扬都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变态,把简抑签到自己公司后,仿佛着魔一般收集他出道拍戏以来的剧照杂志照,想要通过这些隔了一层的照片,稍稍地得到一点被正视的目光。

  当然,这样的正视也还是对着摄像头。

  不是对着俞扬本人。

  *

  如此别扭的心思,俞扬曾经尝试过跟程程诉说。

  那时候他和程程感情步入稳定阶段,已经在商量结婚的问题,但最后他还是按捺下来,觉得说出来程程也未必能帮他解决。

  程程的成长经历简单又充实,在俞扬苦恼于高中人际关系时,人家就已经进入了Z大生物系的少年班解剖青蛙。

  俞扬遇见程程那会儿,程程是研究生在读,比他当时的学历高一个层级。

  就算是说出来也不能理解吧,俞扬想,正如他理解不了程程的研究课题那样。

  而人与人之间,又充满着不理解,哪怕是已经感情稳定了的他和程程。

  感情稳定,最后还是分开了。

  命运这东西,说不准。

  自然而然,他和简抑之间的不理解就更多,多到让他都自暴自弃,想要重新开始,抹平所有故事,不再发生交集。

  *

  他大概真得停一段时间的工作。

  虽说这休假理由挺扯淡,但精神状况不好着实容易发生意外。

  俞扬只跟他名下几个公司的相关负责人打了招呼,让他们该干嘛干嘛。

  对外不多透露,不然很可能会被母亲抓住,让他接手家族名下的产业。

  他把自己弄得忙碌疲惫,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面对母亲和她背后的泼天富贵。

  说不上是怨恨,依旧还是那个不可理解。

  母亲要什么,他不清楚;他要什么,母亲也不知晓。

  于是继续误会着,也没什么大不了。

  *

  俞扬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之前也有去过几次,但都没有很好的开解效果。

  因为俞扬什么都不说,遇到关键问题就打哈哈绕过去,平白浪费医生的时间和他自己的金钱。

  仔细想想,倒不如在家睡觉,或者出远门一段时间散散心?

  是,出远门一趟,赶在简抑正式进组前回来就行——影帝经纪人的相关工作,他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至于影帝该怎么练习,找什么人对戏,不在他这经纪人的工作范围内。

  俞扬在地图上挑挑拣拣,最终还是将目的地定在了粤西北那座小县城,前两年他在县城置办了一处房产,少有人知,偶尔回去一趟,也住得方便又清静。

  简单收拾出一个行李箱,俞扬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满油后自驾奔向了市外的高速。

  自驾两个钟,大概就能到达目的地。

  将车窗打开,微冷又微暖的回南天气的风灌进来,吹得俞扬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想,他这才真正过上了所谓的生活。

  而不仅是在生存。

  至于以后的事情,到以后再说。

  *

  俞扬看望了老豆,在老城区骑楼里的一家牛肉粉店吃了不要牛肉的素汤粉,趿拉着人字拖漫无目的地闲逛,手里捏着一玻璃瓶的豆奶,没一会儿就喝完,干脆停到路边某小超市门前,把玻璃瓶送给了超市老板。

  老板投桃报李地给了他三四颗糖,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包装很鲜艳,吃一颗好半晌才尝出味儿来,草莓。

  香精味太重,他不小心咽下去,被呛得直咳嗽。

  他闲逛正好遇上小城的傍晚,马路上都是鱼一般游动的电瓶车,电瓶车的队伍里,夹杂着鲨鱼体型的小汽车。

  傍晚出了点儿太阳,余晖洒在路口停下来等绿灯的每一辆车上,也随着桥下的溪水涓涓流淌。

  俞扬认得出这溪水,知道它再往东去会和宝江汇合。

  不过在县城里,它还是一弯浅浅的溪流,水流两边裸露着白色的石头。

  过了桥,看到了一家凉果专卖店,两边是汽车维修和中医理疗的牌子。

  俞扬从汽油铁锈和中药的苦味里,好容易嗅到些许专属于凉果的甜蜜,清凉而陈旧。

  店铺的大门打得很开,铺子里罗列堆叠着透明玻璃的柜子,每只柜子里装有一种凉果:梅子,李子,车厘子;酱色,蜜色,朱色。

  最经典的凉果是盐渍的话梅,小小干瘪的果,酱色的表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含嘴里酸甜咸三味交加,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

  俞扬尝了一颗,称了一斤多一点,老板帮他装在了可密封的袋子里。

  出门走了很远,嘴里的话梅只剩下一颗核,都还依依不舍地舔舐着腌进核中的酸甜味。

  难得出来的太阳终于还是落了下去,路灯亮起来,街上的车辆稀疏。

  这是老城区的范围,矮矮的楼房乱中有序地错落,街道走到极深处狭窄到只容一人一车通行。

  俞扬买下的房子就在这乱中有序的错落里,小城特别是老城区,面积不大,他绕着走一圈都能回到原点。

  这两年新城区建设得很快,眼见着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俞扬开车到那边转悠过,觉得那里的氛围与G市过于相似。

  最后他还是在老城里买下一处二手房,这曾经是他老豆的宏伟理想。

  买下一处房子,新的二手的都无所谓。

  人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有了落脚点,有了落脚点也就有了家。

  俞扬实现了老豆的理想,不过还是要反驳老豆一句,他的真理说反了顺序。

  人是先有了家,才有了落脚点,有没有房子,无伤大雅。

  *

  休假期间,俞扬偶尔看一下手机里爆炸的消息。

  他没打算特意关机,也没有特意屏蔽谁。

  只是回复的时候挑一挑人。

  简抑很少出现在他爆炸的信息堆里,难得来一次消息也会被淹没于信息的海洋。

  俞扬没有把他置顶,所以有时候找人有什么事儿还得翻老半天通讯录。

  不过也不要紧,简抑的头像很独特,在消息的海洋里多翻翻,一眼就能找到。

  俞扬不会没事找事,简抑自然也不会,没有必要的工作,俩人的聊天框干净得仿佛白纸。

  偶尔深夜跟人抽疯,偶尔出门跟人约饭。

  俞扬跟简抑同床共过枕,也跟简抑一个盘子里吃过饭,所以工作以外的聊天内容有关于吃饭,有关于睡觉,倒也是合情合理。

  *

  本来以为换了环境,生活节奏舒缓了下来,他会睡得更好一点。

  俞扬又一次在黑洞洞里睁开眼,窗帘外也是一片黑暗,没有多余稀释的灯光。

  外边下了雨,小雨,声儿不大,但世界安静得只剩这小雨,挠心的淅沥沥。

  俞扬等待着一滴雨砸向石棉瓦的声音,这跟雨水砸到别处的声音不同,它更响亮,更突兀,更能“啪”地一下,砸碎他心里面名为块垒的东西。

  但一滴雨降落的速度太缓慢,他等待的过程,就是一个世纪。

  世纪末的人是不需要睡眠的,他们会坐在极地的冰川里,看满世界的极光。

  俞扬大概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他算是上个世纪的人,哪怕出生是在上个世纪的尾巴,但真要慢慢地活到世纪末,那他得老成一堆白色的骨头。

  而他也早早地停止了生长,在少年时期的生长痛停止时;此后十多年,不过是对此前十多年的缅怀重复。

  对此前十多年的逃避和不甘。

  不甘?

  他猛地被这个词语刺进脑膜,尖锐的疼痛蔓延至他整个身体。

  他看到了手掌的白骨,白骨之上血肉如青苔一般密密匝匝地覆盖。

  他大抵是需要氧气的,青苔已经长满了身体,他需要氧气制造出二氧化碳,来喂养他的身体,使青苔们顺利地生长,覆盖拼凑起他那颗支离破碎却还在不甘跳动的心脏。

  可他无法呼吸,溺进了浅浅的溪流。

  溪流通向宝江,而宝江通向大海。

  如果有人愿意为他这溺水的人做人工呼吸,能够给他一个吻……

  *

  “欸,小鱼,你竟然是初吻吗?这么生疏啊。”

  “也,也不是,怎么可能是!”

  “但是你连伸舌头都不会欸。”

  “……反正不是初吻。”

  不是,初吻。

  *

  “这就……结束了?”俞扬松开了手心里的枕巾,心如擂鼓地将眼睛掀开一丝缝。

  于是就这么无遮蔽地看清了简抑锋利但精致的五官,那双飘忽的眸子在那个瞬间有些许停留,刹那装满了俞扬潮红紧张的脸。

  俞扬没由来地想起了海水,海水犹如那时简抑的眸光一样将他淹没。

  “嗯,我找着了感觉。”很快简抑坐直了身子,别开了脸,“大概知道要怎么演了。”

  “谢谢。”

  啊,还挺讲礼貌。

  俞扬无意识地抿了抿自己嘴唇,尝到了牙膏残留的薄荷味,他也很讲礼貌地回复道:

  “不客气。”

  *

  十几岁的海潮顺着河道,倒回到他躲避的小县城,在雨夜里又一次将他围困。

  他有很多个开脱的借口可诉诸言语,但青苔已经长满了他的喉咙,令他说不出一星半点。

  只有那颗心,被托举得重振旗鼓,一声比一声跳动得不甘。

  他的的确确是需要一个吻,撬开牙关抚上舌尖,交换的津液顺着喉咙到达心脏的位置,才能安抚住它的不甘,它的隐痛。

  才能缓解缺氧带来的窒息,摆脱这阴晴不定、潮湿的回南天气。

  *

  该回去了么?

  趁简抑还没有正式进组,还在琢磨他那该死的吻戏。

  俞扬倒回床榻,于黑暗中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笑了出来。

  直到喉咙漫上没由来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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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意识流的一章……

  给大家伙缓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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