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新壶装陈酒>第5章 真的没喝

  秋日的月亮于云端之上独舞,爽朗的清风抚在行人的脸颊,那街上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捧着饮料小吃拎着衣服鞋子满眼都是笑意。

  秦云雁紧了紧大衣,挡住几缕风,独自快步穿行于人群中。

  他是那种你不让我管我就不管的人吗?

  追着那“负心汉”的脚步向前,秦云雁精明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懊恼,他往路过店家的橱窗里快速扫过,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背影。

  男人的步伐越来越烦躁,深蓝色的风衣在身后抖动,走出一阵风,惹得旁人诧异的目光。

  终于,在街角的一家名为Enjoy的酒吧门口,在那招引客人的灯球下看见了顾锦正推门而入的背影。

  秦云雁赶紧快跑两步,穿过几层人,跟着进店里去。

  店里人不少,靠墙的小舞台上有酒吧歌手在唱歌,底下有自信的人在发出刺耳的“歌声”,吵吵闹闹得令人心烦。秦云雁环视一圈,在吧台旁的楼梯边看到了顾锦,他旁边还有一个男人。

  那人一头紫色的杂毛,身穿花衬衫,花长裤,在人群中极其显眼。在顾锦前面走着,先一步踏入黑暗,衣服上挂着一个花里胡哨的挂坠。

  秦云雁只是远远地看见了那挂坠的虚影,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刹那间冒出。

  那是他在梦里看见都会觉得晦气的图案,折磨了他好久。

  怎么又是他们?他想。

  却不料还没上楼梯就被酒保拦了下来。

  “先生,你有预约吗?”酒保小哥中规中矩地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当然没有,这地方他之前都没来过。秦云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拦他的人。

  工作服有点大不合身,看着挺年轻,头上是整齐的板寸。小伙子似是有些紧张,神色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拦住他的手是发抖的,另一只手在裤兜上摩擦,可能出汗了。

  大概率是临时打工的。

  “抱歉抱歉,人有三急,我听那边那个大哥说厕所在楼上,所以想上去。”秦云雁随便找了个理由,他的眼神中的确有寻找的急切,这不会假。

  酒保像是松了口气,好心指着另一边:“卫生间在哪边,楼上不是。”

  “好好好,谢谢。”秦云雁赶忙答道,装作很急的样子冲进了卫生间。

  事实证明,用凉水冲脸是有让人清醒的作用的。冰凉的水珠顺着发丝流入发根,那冷刺激了大脑头皮,让人清醒。

  秦云雁此时正仔细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

  准确说,他在对比刚才看到的那个虚影与记忆里那个图像有无区别。

  结果是几乎没有。和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组织的标志一模一样。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脑子里无数记忆向前翻涌。

  有顾锦似乎带着光的身影;有少年时母亲虚弱地叫他快走;有当年创业时同学之间的豪情,要闯出一番天地;有两年前人走茶凉的凄楚,一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无脸人得意的笑;最终停在了一片黑暗中,那黑暗似乎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又在抬头时能看见一束光,圣洁到无法想象有什么能污染他,却让人看不清那光真实的样貌。

  紧接着光就被那挂链上的图案当了个彻彻底底。

  这一切都是他们干的吗?包括当年的一帆风顺,突然的变故,还有……顾锦。

  不对,顾锦这两年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了组织派他到我身边有什么用,有什么理由要他来我这,要是要把我带回去的话直接在最低谷的时候绑走不就好了?

  还有前一阵的绑架事件,应该也是他们干的,顾锦那次可以算是下死手了,警察来了检查的时候那些人都几乎命悬一线了,他怎么可能和他们一伙?

  那万一是苦肉计呢?诛心?想把我精神搞崩溃?

  秦云雁越想越觉得心凉,血丝悄然爬上了眼球。他浑身都在颤抖,少年时模糊的噩梦时隔十几年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呼吸都针扎似地痛。

  那是一团黑色的水草,隐在水下。他一想去探明其中的真相,就被那些黑色的丝绸裹住,拖入深渊。

  头疼。

  脑子里又出现一个声音:睡吧,睡醒之后你就能回归正常生活了……

  他再想抓住那个声音,还是一片黑暗,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水声。

  是我哪里没注意到吗?他们一直在我周围?

  顾锦呢?他的身份是什么?会不会有危险?不行,不能乱了心神。

  秦云雁稳住心态睁开眼睛,发现水龙头里的水还在流。他关了抽出手,拿烘干机烘干,往卫生间外走。

  那个酒保小哥还在吧台后面守着,虽然时不时给客人送酒,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楼梯附近待着,就好似守在宝藏之前的守卫。

  秦云雁坐到吧台前:“谢了兄弟,解了我燃眉之急。你在干什么呢?好像很累的样子。”

  酒保看起来很神经有些紧绷,有些僵硬地扭头看他,挠了挠脖子,额头出了些虚汗。“没事没事……就是这两天做噩梦精神头不太好……客人想点什么?”

  男人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将那些动作尽收眼底。他装作思考的样子:“听朋友说你们店有什么‘御赐朗姆酒’,来一杯?”

  “客人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店不是那种百年老店,哪里来什么‘御赐’啊。”酒保小哥僵笑着摆手。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之前听这个名儿的时候还纳闷,封建王朝都亡了三百多年了,哪里来的什么‘御赐’呢?帮我来一杯普通的鸡尾酒就行。”

  “好嘞,您等着。”

  酒保边有些生疏地取酒,秦云雁也边观察他,顺带聊天。

  “你是来这儿打工的学生吧,挺年轻的。”

  “是啊,赚点零花钱嘛。”

  “干多久了?”

  “不久,还没一个月。”

  “什么专业的?”

  “我学金融的。”

  秦云雁调侃道:“以后打算开酒吧?来这里打工。”

  酒保把酒平稳地放到他面前“就是感兴趣,这里能看到各种人,算是先熟悉熟悉社会。”

  “那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秦云雁摊开手,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任由对方观察。

  男生看了看对方的手又盯着脸看了看,不确定地回答:“也是经商吧,新兴行业的那种,有可能是互联网。”

  秦云雁来了兴趣“怎么猜的?”

  对方有些骄傲,声调都欢快了许多“首先,刚才我说‘金融’的时候你的身体绷直了一下,明显是兴趣相关。

  直接说开店,说明你的身份也类似,要么老板要么股东。

  你手上指肚有茧,手腕也有些薄茧,身上这一身能看出你收入可观,却不喜欢穿偏商业化的衣服。

  根据衣着可知你大概率从事的不是比较传统的行业,而且收入不低。因为手上的茧还有现在的热门职业,所以我猜你是从事计算机行业的。

  至于不是技术人员,其实主要是因为你不秃。”

  秦云雁笑笑,眼神露出了一份了然,他意味深长地说:“观察力不错嘛!小伙子有前途。”

  那人又有些紧张,擦着杯子的手有些抖,他以一种很快的语速解释道:“小时候对侦探小说感兴趣。”

  “紧张什么,怎么称呼。”

  “我姓罗。”

  “小罗啊,我问你个事呗。”

  “你讲。”

  “你观察那么仔细,有没有注意过刚才和那个花衣服的男的一起上去的帅哥?”

  “啊?”小罗一愣,正好有人要点单,他赶紧过去招呼。

  秦云雁想端起酒杯喝点,又突然想到一会儿还得开车走,杯壁快靠到嘴唇也只能停住,把酒又放回了桌上。

  又想到不喝酒可能会被怀疑,趁小罗没转过身把酒杯往旁边地上一甩,反正灯光暗,地上看不清。

  酒杯里一下子少了快一半,有些水珠还顺着杯壁往下流,落在了吧台上。

  小罗忙回来,“有印象的,怎么了?”

  秦云雁唉声叹气。“那是我的心上人。本来我们逛街逛得好好的,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偷偷跟过来结果看见他跟那个人上楼了。还要我别管他的事。”

  他装得神情低落,发间的水珠等他一低头就往下落,不知道的以为他哭了,本来就令人同情的故事再一说,活脱脱一个为情买醉的形象

  小罗也适时表现出同情,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别伤心了,那个人不值得,你可以找更好的。”

  秦云雁模仿出哽咽的腔调:“你怎么知道他不值得。他人很好的——”

  “我看见的。”

  OK,套话成功。秦云雁就等着这小孩把消息说出来呢。

  这小子还是年轻,看了得跟他上司反映一下加强这方面的教育了。

  “我悄悄告诉你,这楼上啊,有个小酒店,我听说有人在上面做非法交易。”

  非法交易是警察管的,关我什么事。秦云雁皮笑肉不笑。

  “那跟我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关系啊!”他狡辩,试图把话题的主人公引到顾锦身上。

  小罗凑近了身“你说到的那个人我同事每隔两周都能看到,进来后不点饮品,看到手上拿着那个挂坠的人就去聊天,好像对了个什么暗号两人就都上楼了。”

  隔两周?看了这个酒吧被蹲点很久了。

  秦云雁心里疑惑:这小子应该是最近被调到这里的,说明原来这里的案件不涉及吊坠相关的组织。那警方是怎么得到消息知道那个吊坠相关的?

  “吊坠?什么样?”

  “那个图案有些像博物馆里展出的那种玉玺,还挺漂亮的,就是边上花里胡哨的,画蛇添足了。”

  真的是他们!

  秦云雁脸上一片煞白,也亏是酒吧昏暗看不清脸,要不然可能会有人打120。

  怎么办?他们找过来了,又是冲我来的?玩儿我呢!

  要不要出国躲一阵?那顾锦呢?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身份?

  按这个小罗说的话,顾锦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如果查出他们之间的交易大概率案子会被交到老姜手上。

  要是顾锦被定义为他们的同伙,那可就是一个直截了当的死刑了。

  当务之急是混淆视听。

  “没准是约炮呢?我之前看他下过类似的软件。”秦云雁的声音带着迟疑,他又说:“我了解他,他之前救过我的命。”以后得对顾锦多些试探,得早点确定他的站位。

  要是他身心都属于那个组织……秦云雁咬牙,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狠戾从心里冒了出来。

  小罗满脸你们玩得真开,又找借口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可脚尖的趋向仍向着楼梯那边。把这个悲伤的男人独自留在这里了。

  他在试着除去那些水草,必须知道这记忆之潭下被隐藏的污垢。不然无法除去。

  还是头疼,那个“回归正常”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干扰他。

  秦云雁思绪万千,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这位客人你还想呢?我都要下班了。”

  他这才将思绪拉回来,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我刚坐了没五分钟吧!”

  小罗看看表:“是吗?他俩好像上去十多分钟了。”他换好了自己的常服,把手机放在吧台上——正跟下一班员工交代工作。

  “那我先把钱结了吧,扫哪个?”

  “这个。”小罗递过去一个二维码。

  秦云雁低头结账,忽然听到一阵铃声,扭头去看,发现是小罗的手机。

  “你电话。”他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低头瞄了一眼手机号,好像见过。

  在哪里来着?就在最近见过才对。

  来不及他多想,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也来这了。”那人嗓音有些哑,踏着平静的步伐从楼梯下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顾锦一下楼就知道秦云雁来了,那种感觉很突然,来得也无理取闹,可他就是知道他在。

  习惯真的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不反感这种习惯。

  吧台旁秦云雁被这一声给问蒙了,这人怎么能这么平淡?他竟在对方面上读出半分坏事被撞破的尴尬或是窘迫,连惊讶的没有。

  怎么说?你究竟是谁?这太直接了。

  没等秦云雁想出说辞,就见顾锦突然皱起了眉,他鼻子动了动,眼睛往酒杯处看。

  眼皮一抬,一个眼刀就射了出来。“又喝酒了?”

  听到这句话,秦云雁嘴比脑子快。“没喝!真没喝!这半杯是撒没的。”

  靠,该死的习惯。他不禁在内心责备自己。

  不料顾锦的脸突然贴近,他向前一步轻幅度低下头,鼻子贴在秦云雁嘴边嗅了嗅,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行,真的没喝。”低哑的嗓音随着喉咙的抖动传出,如一阵波涛掀过,把他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都击垮。

  他猛地抱住了顾锦,在对方耳边低声、清晰地说:“我一会儿送你回去,以后被跟他们联系了好吗?”

  然后秦云雁又用能让旁边正用手机聊天的小罗听见的声音说:“以后别用这种方法气我了好吗?有事咱们在床上解决。”

  接着不理会小罗脸上的错愕和顾锦的不解,不管不顾地把顾锦拉出店。

  小罗点开了自己置顶的联系人的微信聊天框。

  发送了这样的一句话:叶姐,7号嫌疑人疑似是无辜路人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联系人发了一句话:七点整从Enjoy酒吧出去的两个人要酒驾。

  完后他骄傲地笑了笑,为交警大队增加业绩,我真棒。

  秦云雁一路上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顾锦的手腕把他拽到车旁,推着让他上车。

  好像只有隔着皮肤摸到那人的脉搏时,他才能确定他就在他身旁。

  烦躁地启动车辆,快速地混入大道上的“铁皮大军”中。

  “你家在哪里?”秦云雁问。

  顾锦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默然少时开口:“你往你家开,快到了我叫你。”

  “好。”

  两人之间无言,只要窗外传来的喇叭声惹人心烦。

  “到了。”

  秦云雁平稳地靠边停车,等着顾锦下车。

  “咔嚓——”车门开启,顾锦先抬靠门的腿踏在地上,然后弯腰,低头往外走。

  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一直在直勾勾看着他的秦云雁在他脖颈处看见一片红印。

  “等等——”秦云雁也是急着想看清楚,一把拽住了顾锦的胳膊,一使劲就把对方拉了回来。

  顾锦也是没预料到,就算料到了也不打算反抗,被这一拽失了平衡,一屁股又摔到座椅上,车门也顺便关上。

  没等他问,就见秦云雁解开安全带俯身探了过来,一只手撑在顾锦肩膀后面的椅背上,一只手朝颈间摸去。

  冰凉的手指抚在发红且滚烫的皮肤上,刺激得顾锦一激灵。

  “别动。”他以一种不容置辩的口吻说。那一刻,他的身体里迸发了一种上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控制欲。

  顾锦还真听话地不再躲了,这是秦云雁没想到的。

  把对方的衣领往下拽拽,一个轮廓清晰的掐痕呈现在顾锦白皙的脖子上。

  就像落在白娟上的红痕,刺目至极。

  秦云雁沉默了,手停在顾锦的脖子上不动。

  滔天的怒意在他的心里翻涌,对那群人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就是他们的姿势……不知道的人从车前看还会以为他们要干什么生命大和谐的事。

  “别想太多了,我都解决了,你回去歇息吧。”顾锦倒是很平静,他轻轻地扒拉开秦云雁的手,重新把衣领立起来。

  “你穿我外套回去吧,今晚冷。”秦云雁在顾锦走之前开口,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这个姿势倒也方便他拿刚才因为气愤而浑身燥热而扔到后座的衣服。

  “好。”顾锦起身,要拉开车门。

  “等等——”秦云雁没来由地叫住他,顾锦带着疑惑地回头,正好撞见那双复杂的眸子。

  似乎有他分辨不出的情感。

  顾锦的心忽然停了一瞬,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缠绕在他心尖。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很怪。

  理智告诉他要妥善处理现在的情况,但他实在不知道这该如何处理,只能是与秦云雁平静地对视。对视后还是不知道做什么,所以不等对方再说,推开车门。

  顾锦离开了,留秦云雁一个人在车里神游。

  点开车载音乐,随机播了一首歌。是一首纯音乐,长笛独奏。笛子那旷古久远且悠长的声音从音响飘出,秦云雁把自己沉在音乐里,却发现心越来越疼。

  也不知到底是物理上的疼还是心理上的疼。他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虚汗。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失神地盯着路旁昏暗的灯,它旁边还有几只试图靠近光明的飞蛾。

  秦云雁沉默着。繁华的大都市里万家灯火阑珊,可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人敲锣打鼓就有人独自买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遇见一个人,可能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是那互相交叉的直线,一次相遇完后就越走越远;也可能是那迁徙的候鸟,每年都会在故地重逢,直到死亡来临;但最希望的莫过于如那日月星河,永恒的长相厮守。

  正黯然神伤,却又被忽然打断。

  车门打开,那人探进来。

  “你赶紧回家好好歇着,都说了没事。你说的事我回头给你答复。”

  秦云雁的眼眸忽得亮了。

  他听见自己瞬间带上高兴的声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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