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南域深海，某只潜艇的驾驶舱内，几个人正盯着祁子锋在操作面板上划定的坐标。
姚云参哦了一句，轶满一副默认的表情，关纵没有异议，丁空和速经都是一脸铁杆迷弟的模样，只有一个霍庆汝盯着那个地点发出了声：
“虽然在东临舰队我不主巡这块海域，但也从来没听人汇报过这里有特别的东西。”
大家都听得明白，霍庆汝的言下之意是祁大队长你确定吗？而祁子锋专肃的表情纹丝不动，他的镇定除了自信以外，似乎还要别的东西加持。
他本来就靠着异于常人的沉着冷静一路带着寻路人小队走来，此刻的他毋庸置疑，更是这深海中的定海神针。
霍庆汝也不再质疑，他近前，和速经一起根据地点调整行驶参数时，余光瞥见轶满跟着祁子锋走了出去。
“好点了吗？”救生舱内，轶满看着正在检查应急淡水和呼吸用氧的祁子锋的右手。
“没事。”祁子锋说。
“我不担心你逞强，因为我高兴他还活着。”
听轶满这么说，祁子锋转过头，心想应该是关纵告诉了他应有路的消息。
“虽然，他的存活放在嗜杀的允帝面前有点可疑，但，我不质疑你们的决定。”
轶满又说。
而此时在门外，发现一个偷听的男人背影的丁空反被男人捂住嘴巴噤住了声。
霍庆汝将耳朵侧向门边，听到刚刚那句话，他心想的是其实要怀疑，里面这两位完全有理由去怀疑。
怀疑钟楼上的初见是不是精心设计好的环节，怀疑那位静夜司指挥官是不是耍钓鱼执法，请君入瓮的把戏；
怀疑那位身负反叛嫌疑的静夜司指挥官的全身而退，甚至怀疑，被他以兄弟为饵拉入局中的自己。
随便怀疑哪一个，都能展开一段不失合理性的阴谋论。但这两位呢，偏偏一个毫不深究，一个深信不疑。
真不知道应有路那家伙给这两人下什么药了。
霍庆汝想完，松开丁空的嘴，没等丁空出声，他自己却叹了一口气，然后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应有路那家伙给我们指的这条路是生是死，是白是黑，我们不知道，也没得选择，所以怀疑不怀疑，都没有意义，我们只能希望一件事...”
霍庆汝看着里面认真地盯着自己的两人，脸上发出微笑。
“希望，他是个好人。”
门边的丁空跟轶满打了个招呼后，还打了个哆嗦，本来应专家在他看来没什么的，但被霍庆汝这人阴阳怪气地一说。
他竟然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赌，赌一己善恶，押一人心性。
不能说不冒险，但已经有人能让他这样做了，那就是现在正看着自己的轶满。丁空有点不好意思地挪转了下目光，就看见站在救生舱一角置物柜旁的霍庆汝。
安静下来的霍庆汝看上去又不那么阴阳怪气了，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祁子锋，好像在希望他能赌对一样。
难得安眠的一晚，当南艺揉着惺忪睡眼起床的时候，她看见同房间的关纵坐在床边上看着一把连接着复杂电路线缆的椅子。
相比椅子的藤萝枝蔓，她的衣服平整，神色晕淡，要么是早起，要么根本没睡。
关纵是个游戏大神，当年能被自由之地的人称一声关姐，除了一身凌厉镇人的气质，其余都要靠她在一个私下发起的黑金级电竞赛上连战三天三夜直接刷新了三区的巅峰记录。
她对游戏有特别的喜好，不假，但现在对着一把形似电竞椅的物件在这里出神，着实让南艺想不明白，因为她的状态很容易让南艺想到自己以前使用致幻剂的时候。
关纵这种状态似乎不是头一次了，南艺怀疑地眨了眨眼睛，之前她没有第一时间从天文馆脱险的原因好像在此刻似隐似现了。
长艇浮游之中，幽蓝漆黑的水色映衬着关纵凝望这把椅子的神情，南艺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张椅子上坐着它虚拟的主人，但这个主人偏偏牵动着关纵这个女人最真实的情感。
她能察觉到关纵想靠近这位虚拟主人的想法，但关纵的双手却始终紧抓在大腿下侧的床板上，指劲中的忍耐好像已经摩挲十年，入木三分。
其实，南艺这一路上心里想的分明，她知道追求项链的秘密是痛苦的，眼前的世界会撕开漂亮的面具，把最狰狞痍恶的内里翻给你看，它不怕你恶心，只会嘲笑你脆弱的胃口和眼睛。
而死亡的寒酷之门会斩断人们所有温热连结的情感，把人穿透箭弹，抛进刀风，丢进火海。
现在他们终于潜游在这片深海之中得到一丝喘息机会，但偏偏关纵不是，此刻隐忍心绪，辗转疯惶的她正是一颗在蚌贝之中经历磨难的海珠。
这颗海珠好像无法反悔潜游于长渊的决定，就如同她无法靠近椅子上虚拟的主人一般，尽管她有多期望她的光芒能落在他的指上一尖。
南艺张张嘴却没发出声，一阵窸窣的声响后，她光着脚丫溜下了床去，吊带斜挂的肩上还披着半边卡通被子。
她张开两只白胖微肉的胳膊一把抱住了关纵的腰，而后语气软塌塌，细嗡嗡的，说了一句：
“姐姐，我好冷呀。”
见关纵眼里的清霜化了一层，南艺又得寸进尺地将被子的另外一角披到关纵身上，并借着自己不小心向后一倒的劲，把关纵连带着扯倒躺下。
她把脸侧向关纵，眼里像有两颗小星星晃着，然后嘴唇嚅动两下说：
“这里的夜晚比我的黑丝袜都长，那我们要不要讲些悄悄话，解解闷？”
“好。”一颗被她捂热的海珍珠朝她笑了。
“后面是什么？我总觉得后边有东西。”
听前排的舒立忽然这么嘀咕了一句后，舱座上陆续有人向舷窗后方张望过去。
由于这种窗户是新世纪的一大技术突破，结合了超级耐压和智能分析材质，所以在深海中能够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结果人们骇然发现有一团黑影就出现在距离艇尾不远的方向，并且还在跟着他们移动。
似曾相识地，馥加城上战机遮天的阴影似乎又一次向他们袭来了，当这片阴影出现在速经眼前的声呐屏上时，是一群结伴而行的鲸鱼。
“放心，是鲸鱼，它们不会主动攻击我们。”舱座内传来驾驶舱前速经的声音。
“只是鱼，太好了。”舒立背靠在舱壁上，口中喃喃道。
丁空听得出来，这鱼有多好，这位小哥就有多怕人。他又听见有自留之地的人说：
“世界上又不是哪里都属于人类的地盘，它们也有自己的空间，并不值得奇怪。”
许多人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坐在这人前面的霍庆汝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小憩的眼睛，他放下二郎腿道：“没错，但它们也会好奇。”
好奇？人们看着霍庆汝周身褪去散漫的气场，缓缓眯紧了眼睛，反而觉得，他才是比较好奇的那一个。
三天后，南艺和关纵在舱内分发日用补给能源，速经大方地奖励了自己一颗巧克力。
定位系统上，闪烁的光标提示他们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尽管现在他们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看来，这是个隐藏副本了。”
速经对着旁边眉心微皱的关纵和神情严肃的轶满说。
其余人算算海里也该到了，此刻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然后不间断地看向坐在前面的祁子锋。
前排，祁子锋情绪不明地盯着桌前的水杯，里面的泡腾片正滚起了一片滋滋的气泡。
这时霍庆汝快捷的身影就从他旁边闪过，直向驾驶舱而去。
混乱的发生往往由外及里，人类的敏感度在这些时候也往往会达到无法理解的程度。
所有人都感觉到，裹挟危机的海心暗流犹如巨大的水蛭盘压在潜艇周身，让他们呼吸失率，动弹不得。
很快，人们顺着祁子锋危险横侧的双眼看见，外面那群鲸鱼已经不再是像水影，像暗礁那样偶尔碰见了，而是当下正把他们拦截在一片危险的海域里。
危机临近的驾驶舱内。
”它们不该做出这样的行为。“海洋生物学专业毕业的南艺疑惑地说。
”如果它们不是100%的鲸鱼呢？“说话间，霍庆汝已经换下了速经，坐上驾驶主座，右手握住了操纵杆。
“那它们，就是介入生物了。”关纵说完，南艺睁大了眼睛，介入生物她以前在比较冷僻的科学刊物上看到偶有提过这样的概念，竟不知道已经成为了现实。
因此，她知道，为什么刚刚霍庆汝说，这些鲸鱼在好奇了。
因为该则的介入鲸们在好奇他们要去的地点。
而操作位上的霍庆汝在手脑忙碌之间飞快地瞥了关纵一眼，其中满是惊讶和欣赏的意思。
的确，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聪明地藏在人群里，那双低调的眼睛认真时，剔透得能把任何人和任何事看穿。
女人没看他，而是直直地盯着那些鲸鱼，就好像在跟该则对视。
“这些水货用不着姑娘伤脑筋。”霍庆汝把正准备离开的关纵喊停，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请祁队长也不要轻举妄动，我担心你们又进入那个什么该则世界的话，搞不好会激怒它们。”
关纵点点头，理智让她认同了他，霍庆汝却也捕捉到她的眼底扫过一丝莫名的遗憾。
霍庆汝看不懂，他只看得懂这些被该则控制的介入鲸。在A区各相关部门的考察研究单元，介入生物多数是观察工具，而他们眼前这些面目狰狞的介入鲸就纯粹是妥妥的生物武器了。
当下跟帝允手上这些千吨量级的提线大木偶鱼儿们硬扛，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霍庆汝操纵潜艇故意摆出一副负隅顽抗的姿态，却在放出一环迷惑性的攻击弹后，迅速从两条介入鲸的上方水域，以最高节数冲逸出去。
介入鲸们被耍了一道后，气得纷纷迅速旋尾，返咬而上，奈何这油光水滑的大黑鱼八成是个几代水家名门，跑得奇快不说还把尾水全部甩给它们冲二手浪。
对于这样的事情介入鲸们完全不能忍，于是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猛追上去。
于是，在日光不可稍漏的深旷海水之中仿佛有一群大蝌蚪在找妈妈，但它们并不想被妈妈在满大洋溜着玩。
于是它们张着血口和锯齿，争先恐后地向潜艇“妈妈”啃噬上去，都想分一层皮肉来安抚自尊，慰劳嘴巴。
再加上有东西在它们脑干里动了神乎其技的手脚，于是，它们在天生的恐怖实力之上再被层层叠加上了可怕的协作和爆发能力。
潜艇头部，驾驶舱中所有人的眼睛，耳蜗和心脏一起随着某些越发显著的声音频繁起跳。
他们知道，就像这些介入鲸现在已经狂飙到顶的神经状态和激素水平，在它们眼扑不绝的攻击下，舷外和本舱的压力计已经往最高限值飙升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注定要被扣在这棺材板里了。
”我来，你配合我。“眼前，祁子锋严肃的表情让霍庆汝没有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们可不止会跑会飞，C区当年为了获取资源维护生计，天知道我们在海里的死亡峡谷里是怎么活过来的。＂
一旁唏嘘往事的轶满看着祁子锋，然后拍了拍霍庆汝的肩膀，示意让他放心。
两人换座之后，主操作位上，祁子锋眉口平沉，机弦在握，立马调度起了所有的备用能源。
霍庆汝配合着他快速维护了防御系统当前的级别效能后，两人操纵着这只潜艇向前疾速行驶着。
艇身中的丁空抓紧了他能抓住的一切，包括稳态防护杆和稳如老狗的轶满。
他感觉他们就像一辆穿行在海里的列车，而外面介入鲸们密密麻麻的獠口和锯齿就是列车将要穿越过的凶险隧道。
每经过这样的隧道一次，就会损伤几块顶板，凹坏几处车身，并且这些不要命的介入鲸们还可恨地越来越多了。
它们就像该则在此地摩挲手指，凭空捏造出来的鲸体漩涡，在这个凶旋里，就算满副铁皮钢骨最后也要伤得疮痍满目收场。
经过好几次这样剧烈的撞击后，潜艇内的应急电源狂闪着，贮存高压空气的装置也遭到破坏，无法建立舱室反压。里面的所有人感受到的是漫长的昏暗，无尽的撞击和恶心的颠浮感。
潜艇也在这些鲸傀儡的包围之中极尽反击，防御模式最大化展开，武器仓也进入了全输出状态，无数的鱼雷和水中追击弹组成了潜艇外生的利角和尖刺。
它们每一次的跃射和集火，都是为了在这片企图将他们密合围死的厚重皮囊上割开一条求生的口子。
在这艰难的过程中，时间就像被附加了重力，漫长和沉重顿然压在所有人的肩膀上。
不久，外面介入鲸死伤后弥散开的血雾，和内部摇摆不定几乎即刻坍塌破碎的空间大概让他们产生了某种幻觉。
有人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就停靠在不远的地方。
有人说它在潜艇左边，而有人说它明明在右侧。
有人说它是聚团同游的鱼虾，有人说它是介入鲸等待在暗处的帮凶。
而祁子锋和霍庆汝将中间探测面板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出现在他们周围的是一座小岛。
而它的材质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座小岛是超高性能的金属打造的，并且它刚刚的确改变了自身的方向。
因为，它还是一座机械浮岛。
此刻也在驾驶舱里的轶满，速经和关纵等人都明白。
他们日思夜盼的目的地已然出现，隐藏副本已经开启，但这轮巨鲸涡旋正在狠狠拖住他们，企图让他们长眠深海，无法登岸。
“该走了。”
祁子锋判断道，各处的红灯急闪着，离操作界面上全面的指标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霍庆汝认可地点头后，用漆深的眼睛看向祁子锋身后的其他人，最后有一些余光落到霍庆成身上，随之说道：
“所有人带上呼吸器，穿上潜水衣，作立即上浮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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