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她身旁这个一向说话温吞，行事迟慢的季好，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祁子锋身前。
他低着头摸着自己被殷红染透的前襟，鲜血从他的五指间汩汩溢出，完全按止不住。然后，他带着一股奇异的真诚与歉疚，向散代宸开了口：
“抱歉，我欠你两次。但最多，只能还你一颗了。”而这颗子弹正随着季好说话的动作在胸膛里颤动。
“为什么？！”散代宸喊回去，几乎气疯。
“因为，我想起我是怎样活下来的了。”季好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她说。
而这种眼神，她见过两次，无出二致，都在濒死之际。
原来，他也记得啊。
几年前，在司徒风事件后，陀罗城里起了点小风波。
在圭带对心理班的管控有所放松的情况下，班里胆子最小的季好对时任风控部部长的临霆提出了一个特殊请求。
一周后，在临霆，张蓝蓝和罗玘的帮助下，他一人一驼，带着司徒风的遗体远走沙漠。
他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一定要有什么意义，如果说那件事非要有什么意义，那么，那趟远行是为救赎亡者之魂，也何尝不是救赎他圉困之身。
他根本没做活着的打算。
本来在途中就会死掉的，但在他无水无粮，晕倒在沙漠边缘时，有一行人马忽然经过。
在他身边盘桓一圈后，有个女人身形的人扔下一袋水，救了他。
烈日晃晃，他根本没看清她的脸。
他只记得她的脚步声。
后来在C区见到的每一次，她欢快地走过来找他，他都能想起，那天她走到自己跟前的脚步声。
好像都在叫他，别死。
但这次的水袋漏了，晶莹的泪水染得这个女人满脸都是。
“不对，不对，你要回答我，为什么，要救他？明明你一直跟着我，夸我做得对，做得好，为什么...”
季好只是看着她微笑着，仿佛早已完成回答。
祁子锋低头看着这个平时谨慎听话，几乎毫无主见的季好，眼中忽然豁开了一线澄明，心里头却像堵了一捧沙子。
这捧沙子的一半流下过陀罗城的金花瓣阳台，另一半埋在了C区的旧夕阳下。
他们曾经在一座新砌成的孤坟堆上，看见过山隘中悬直的暮光凝成血红一线。
这个男孩已经学会战胜恐惧了，他才知道，他原来的身份，姓名以及从何处来。
轶满看看完全释然的季好，又看看心事重重的祁子锋，最后对这个哀伤的女人说：
“你很聪明，但我希望，你能再聪明一点。”
对于这句话，散代宸依旧迷茫着，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个有求必应，万事都好的蠢蛋，她从来都觉得，季好不一样。
他天性单纯，毅力非凡，资质不俗，她分明有自信让季好成为她的人，但只是几乎就成功了。
祁子锋收住眼底的热烫，不久后沉眸一动，紧绷的青筋也从拳上褪下，他没杀她，只转头道：
“告诉他，他阻止不了我了。”
十分钟后，冷风一片迭至散代宸脚边，又一架特装飞艇降落在舒家大平台上。
舒家周围的动静比之前小了很多，有些人在舒家屋子里寻找外星生物控制他们的证据。
有些人迟疑着没有加入下一轮剿杀项链贵族的行动，他们想着祁子锋所说的骗局和那场最终要熄灭在他自己身上的火，一时间有些犹豫。
就在这片刻犹豫中，他们看见了一个从飞艇上走下来的中长发的，戴墨镜的男人。
看样貌体态，大概40来岁。
他的身侧站满了携枪戴甲的精兵，其中还有一个使用机械腿的械人类压紧了他身侧的防线。
有眼尖的人一下子认出来了，这是KQ支队，是制造贵族灭绝事件的刺杀集团。
那么他们保护的人自然是那一位了，在C区蛰伏多年的潜王。
人群中还有稍稍年长的人直接失声地流出了眼泪。
他们隔着那副墨镜都能认出来，那是曾经差点将他们从A区带走，前往C区安居乐土的王心将首。
冉春衣。
他好像没怎么变，但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哦，有人记起来了，曾经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气质超凡的青年，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大业艰巨，人才消陨，如今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这位回来了。
如果说，祁子锋那样的少年英雄还未成长出一对坚厚的臂膀，不足以承担群体众盼的力量。
那这位已经是再次穿过漫漫风沙向他们走来，他是众望所归里最好不过的旌擘。
冉春衣看着正守着一具男人尸体的散代宸，悠悠开了口：
“女人的软弱是武器，不软弱更是。”
散代宸皱了皱眉，在不软弱这件事上，冉春衣的确是她的老师。
在全区广告和油彩大雨中，冉春衣要的，只是以谎言为刃导致的杀戮，祁子锋本应该成为这位热烈的，卑鄙的，又光荣的执剑人。
但是他没有。
他与暗室绝情断义，又和那位静夜指挥官并肩成行，他好像努力试图拯救A区，但又好像不仅仅是A区。
所以，冉春衣决定用一颗埋伏在他身边的子弹牺牲他。多年前，冉春衣杀死了另一个自己。
这一次，冉春衣打算杀死多年前的自己。
散代宸记得那时候她才六岁，当时的一个人明亮而耀眼，却成了冉春衣消失的影子。
而现在的祁子锋，他的信仰，气魄和直勇，都像极了暗城初建时那个被众人拥戴的太阳王冉春衣。
她不明白人王的潜渊，换鳞与冲天之中的奥秘，但她尊重这位潜王的一切决定，即使冉春衣要杀的，是曾经的自己。
她已经杀了一次了，又何惧再来一回。
“我要要回他的命，也要要回一个答案。”
散代宸将手伸进季好的身体中，把子弹扣了出来，最后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冉春衣见状，转过身去观临下方情景，无数双抬望上来的眼睛看着他摘去墨镜后启唇微微一笑，脸上动容万千。
冉春衣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烈日总是有些让人晃眼，他应该早点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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