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绽镜>第51章 无外解

  与此同时,某栋阁楼中一只昏暗的犄角里,两个男人的影子几乎重叠在一处。

  ”第三次见面,算认识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后面刚进来的影子发出声来,声音和他进来的动作一样干脆利落,开门见山。

  正看着窗外的柳燧转过身,语气惊讶:

  “你跟他一起来的?”

  “不是。”

  祁子锋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只是没想到,柳燧对应有路的名字这样谨慎。

  “他刚才就在外面。你没看见?”柳燧又问。

  “没有,我是来找你的。难道单独找你,不行?”

  祁子锋抑着嘴角,他对柳燧的看法不多,但现在觉得柳燧实在是个警惕的人。

  “呃...不是,你问吧。”

  柳燧眼神闪烁,似乎在心里交着什么不知名的战,不过最后还是交出了一个慷慨的回答。

  “柳老和C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昏阁之间,一问一答似两寸冷锋交织而过。祁子锋心中早有感知,因此对方此时的一句话足以佐证。

  ”但你不是那位。“柳燧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此时,阳光正好透入阁楼的另一角,秾然的亮色盛裹在茶盘当中犹如金色的凝蜡,烧得底部的花纹似要鲜妍复活一般。

  ”你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柳燧继而又问,看向他的神态里竟然有一丝主动解惑的意思。

  “没有。”祁子锋果断答道。

  他确实没有想问的,比如其实可以问问看柳间彷与应有路之间的事情。但又何必,柳间彷在钟楼上毁约改选,已经把该告诉的都告诉他了。

  至于应有路,他身上如今背负的,大概远比秘密更多。祁子锋侧目看了一眼倾落在肩上的房间暗影,第一次觉得它们沉重如铅。

  “我有问题。”柳燧忽然说。“他现在的话少吗?”

  祁子锋用瞥起的一道严肃眼神给出了答案。

  “老师,曾经也是这样啊。这就是他说过的,无外解。”

  柳燧看着日晕下面的光圈,伸手挡了挡。

  ”一开始就不应该踏入圈里,不然就可以去往别的地方。”

  祁子锋大概知道柳系的人都是这样说话的了,就像是他们独特的语言法则。

  应有路也应该掌握了其中的一些意思,只是他现在无法说出来。

  别的地方,祁子锋心里盘量着这几个字,他知道,柳燧其实已经很冒险了。

  这句话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类似自留之地的地方,可以避开外界的监控,让应有路说出他对项链秘密的猜想。

  无外解?如果真的没有外解,那就走到守秘人的影子里去吧。

  祁子锋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转身走入阴影。

  这个地方远比祁子锋想得近。

  20分钟后,他跟着柳燧到了那里。但他甚至不能更多地描述这个地方,除了彻底的黑与静。

  如果不是空气中漂浮的钢材和旧木的微淡气味,让他大概能想象到这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建筑,那么他可能会误以为进入了什么异态空间。

  “黑色,或许有利于求解。老师是这么教他的学生的。”黑暗中,柳燧说。

  他们身处的空间之中,光迹无处可寻,可他的声音似乎笔直地朝着某个对象飘去了。

  ”谢了。“祁子锋开口道。

  ”不,该谢的是你们。“

  另一个双镜塔

  由于突然溜来的大鱼毫无踪迹,于是,纵横咸水城的这张巨网扑了个冷飕飕的空。

  绍晓榷虽然拉下了一张精致的老脸,但也还耐着性子要多待点时日。

  如果站在A区宗门家族体系的角度思考,馥加的这位大家长,眼下是监督家里参赛的好苗子考试来了,并且眼巴巴地指望着他能多得点分。

  但相当遗憾,这个好苗子如今的苗头不在这里。

  飞卷的数字在应有路脑子里每时每刻刮起庞然的风暴,但无奈,这些汹涌的信息找不到泄出的风口。

  这种情况带来的无形窒息感,让人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因此,指挥部房间的那面镜子里,某位外表整饬完美的调查官形象再无法保持。

  应有路扭了扭脖子,往锁骨下松了一颗纽扣。

  他埋头抵在墙上的手掌忽然蜷起,因为有一段歌谣蓦然触碰了他的耳膜,而他刚刚并没有在听音乐。

  他抬手取出了耳朵里的东西,才发现自己还戴着在馥加档案室戴过的,跟祁子锋他们联络用的通讯器。

  这里面本不该还有那边的声音。

  可...应有路正想着,那歌谣竟然又从窗外唱了起来,并且和刚刚通讯器里发出的声音是同步的。

  也就是说,这是故意放给他听的。

  应有路立马冲到窗口。入眼就是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拉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温馨画面。

  小女孩正一手拿着胖乎乎的棉花糖,手舞足蹈地唱着一支童谣。

  幸好,在A区,童谣是不被禁控的。因为小孩子特别的嗓音、笨拙的咬字和对文字整体的连贯性处理,让这类歌曲听上去完全是胡乱的临时创作。

  琴弦当铩,但小鸟儿的叽叽喳喳是没必要管的。

  ”我在春天见...过一朵美丽的花,我在夏天喊它,它会出...来吗?千万不要躲进...冬天去啦,因为冬天妈妈...叫我早点回家....啦啦啦...“

  歌谣不是重点,重点是人,这一对淋漓尽致体现世界和谐美丽的”父女“,应有路恰好都很熟悉。

  右边那个斜跨着背包,里头装满画笔和陀螺的“年轻父亲”正是祁子锋,左边那个唱歌的乖巧女儿,正好是前不久在滨海公园画陀螺的小女孩。

  他们此时正往滨海公园那边走去。

  五分钟后,小女孩嘴里的棉花糖吃完了,更惨的是,漂亮大哥哥的手也没得牵了,因为来了另一位大哥哥。

  所以,她的萝卜小腿儿连心心念念的滨海公园的大门还没迈进,就被漂亮大哥哥还给了自己的母亲。她想呼天抢地,嗷嗷大哭,但另一个大哥哥却偏偏夸她漂亮。

  小女孩莫名愣住了,她没有过被这么复杂的情绪拉扯的经历,于是啊,她就皱着一张酸甜交加的小脸,这么看着两个大哥哥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中。

  走街串巷,两人在老城区里穿行着。

  “我们要去哪里?”应有路问。

  他问了又瞬间觉得白问,因为从自己选择出现开始,信任就交了出去,风险也随之潮涌而来,这句话与其说疑问,不如说是一个稍显拙劣的开场白。

  至于为什么拙劣,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地点不能回答,但祁子锋不能不回答,因为一个小时前,通讯器里挤爆了几个队员焦急的寻找失踪人口的声音。

  “祁队,你在哪里?”

  “祁队,我们刚刚看见,应专家其实是钟楼事件调查官。”

  “队长,你在哪?有事吗?!”

  .......

  祁子锋说完没事,就随即关闭了通讯,于是他现在的耳边冷冷清清的,只有应有路刚才低沉的询问。

  “点灯的地方。”祁子锋说。

  他忽然想起了应有路在楚不辞别墅里熬夜点灯的那晚的情状。那一星灯火放在万家灯火里没什么不同,却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暗号。

  应有路“嗯”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随后,曲折复杂的道路上,并肩的影子粘连重叠,喑哑的沉默却依旧无限延伸。

  咸水城的烈日依然热烫耀眼,但一切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雨夜。

  那个雨夜里有过一场谁先暴露就会死亡的见面。虽然那次见面没有成功,但似乎一点点地推迟到了现在。

  他们现在都知道彼此是谁了。

  所以,今天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啊。

  一场沉默的信任博弈,从祁子锋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窗前就开始了,一直到他们转过一个喇叭状的,没完工的大烟囱似的建筑后。

  他们正式进入了地下空间。

  地层专属的潮气蔓上鼻尖,湿冷的水汽爬上靴子,他们乘着井梯直接下到了地下十层。

  应有路的眼睛刚刚习惯黑暗,就看见站在一道小门前的柳燧。

  上午没见到的两人,现在都凑到了一窝。

  “惊讶什么,没有我,两位怕是找不到这里。”柳燧笑说着,打开了身后的门,

  “答案到了,就请进吧。”

  门后是夜雾一般的漆黑,荒谬的是,在这里,危险和安全变成了一对近义词。

  关上门前,柳燧看着某人的背影笑了笑,说:

  “不要怕黑,记住一句话,无论我们以什么方式见面,请务必,相信我。”

  黑暗中,应有路的眼睛忽而一亮,下一脚,走在踏实的地面上,随后周围绽然亮起了大光。

  光芒把这里的真相全部呈现给了稀有的到访者。

  一座简易而雄伟的尖塔。

  不,应有路抬头向上看,到了上面,目光仍有局限。他明白了,这是一座沙漏状的杯塔。

  他也知道他们在哪了,在刚才的喇叭形烟囱之下,在城中心。

  而祁子锋的描述就更准确了。

  “双镜塔。”他的语气惊讶而笃定。

  “它怎么会...?”

  祁子锋惊讶之余,忽然明白为什么柳老和C区之间存在着那么一些难以形容的奇怪关系,为什么冉春衣将柳间彷称作老朋友了。

  因为双镜塔是他们共同的信仰。

  而某些事情的发生,甚至让这个坚定的信仰都没能让他们走在一起。

  而他恰恰知道那件事。

  恰好在两小时之前,从柳燧那里。

  祁子锋也明白了过来,为什么柳燧要在这里讲那个故事了。

  因为无限,无垠,无知的黑暗,不只代表着囚困,也表示着无穷无尽的扩展。

  “其实最早的双镜塔在A区,C区在建区之后也造了个一模一样的。那座塔上有少年隽秀的笔迹,但那个人不是冉春衣,而是程倦。”柳燧说。

  “程倦?”祁子锋问,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他是一个来自B区的青年,因为追求信念从B区出走。如果将双镜塔的上半身看做B区,将下半身看做A区,那么他和冉春衣就是在这两个互为映射的尖椎顶点相遇的。

  这两点同等明亮的锥光剧烈地挤压,在坍塌消亡之瞬,产生了另一个世界。而他们就站在那,站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然而有一天,那个世界也变得拥挤了,之后,那个世界少了一个人。”

  这里,少了一个人。

  几乎同样的描述。

  祁子锋忽然意识到,有人曾经这样说过,但他忽然不记得那个人的声音和样貌了。

  随后,他后知后觉到,说过这句话是轶满,不,是冷冬。

  虽然他们乍看起来并不像,不至于让任何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但神奇的是,他们在某一刻的眉眼,是那么的神似。

  在巨大的臂光天平之下,轶满说过的话,跟他当年入队宣誓的时候,冷光说过的话极其神似。

  祁子锋记起,在多年以前的某一天,冷冬站在宣誓室里,看着鲜活热烈的新面孔们,对他们说:

  “这里少了一个人。”

  原来,她当时说的并不是迟到的新人,而是本该留名在宣誓室内的程倦。因为每年的那天都有许多新人宣盟秩铁,却唯独没有他的慰耳故名。

  祁子锋思及,忽然惊异地看向柳燧:“谁告诉你的?”

  这是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柳燧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燧却说:“这下你知道,为什么老师不把项链交给你了吧,因为你是冉春衣的人。”

  祁子锋那刻听完,就像一颗石头沉向了无尽深水。

  现在在塔前,他又再次陷入了这涧深潭里。

  走上双镜塔的应有路,他的注意力一开始大多在这座塔身上,他的目光倏而看向祁子锋,是想着他或许能为自己破解点疑问。

  但真正勾起他的好奇心的,却好像是别的,大概是那张脸上的神情。

  他从没在祁子锋脸上见过那种神情。

  讶异,悲伤,恍然,不一而足,他在心里叹道:祁子锋,你也会有这么多表情吗,你知道吗?在A区,这些都被叫做缺点呢。

  靴底传来轻泠入耳的踏响,应有路踩着积灰的阶梯往塔上走去。之前祁子锋为他雕刻过的模型,他现在不仅看到了,摸到了,还感知得无比清晰。

  “对真相我们都很好奇。我希望我接下来要说的,是那个真相。”

  塔上的男人缓缓前行着,边走边说,整理着他的思绪。

  柳间仿,项链,秘密都是来自柳间仿,如果这一切都跟柳间仿有关系呢。应有路所有的大胆猜测都源于这点。

  “15年前,端荣事件发生后,允帝放松了禁乐令,那时柳间仿徙居咸水城已有6年,名气渐生。

  10年前,柳老的势力得到很大发展,尤其受到当地人崇敬与信赖。河畔乐会成为常态。

  而最近三年。

  “近三年,柳老跟C区的联系似乎更加频繁。”

  这一点,他从与柳间彷来往的书信中对情况大概有几分了解。

  应有路说着,看向了下面的祁子锋。

  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祁子锋的眼睛此时看起来亮亮的,连带着他接下来的语气都亮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数字是变动的,但这组数字却是有“意识”地在动。15年前,10年前,3年前,它们跟随着柳间仿的生命轨迹在做规律变动。

  在他每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这组数字都会重复不变,为他驻足停留。”

  应有路怡然笑着,点了点头,他喜欢祁子锋的表述,这样的表述具备着与他的绘画一般的诗意。

  同时也冒出一个令应有路自己都害怕的猜想:

  “我觉得,这些数字只是表象,它的背后有一个人,这个人一直在等他。而且这场等待,已有十余年之久。”

  几乎无知觉的,他把心里的猜想说了出来。

  应有路之前想过:由于柳老是在弥留之际告诉他的,使项链秘密的这一切最开始就像一句玄乎的箴言。

  随着后来对项链拥有者的观察,对其上铭刻数字的接触以及档案记录的分析,涉及这个秘密的所有脉络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如果说,几组数字连续的重复是一个概率性事件,可当它们一旦跟一件事的意义挂上钩,就呈现出了有特定意思的停留现象。

  就像有个看不清身形,也看不清面容的人在前面走着,他(她)走几步停下来,走几步,又停下来,并且在停的地方还丢下了面包屑作为标记。

  他(她)在用信息来说明轨迹和地址,但关键是,这个地址是变动的。

  地址如果不是出于B区那种特殊的迁徙和作战考虑是不会有变化的,除非真的有第二个陀星城的存在。

  这也同时意味着,如果对方改变主意,那他们找到那个地方的机会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渺茫。

  到底是谁在控制这一切?并且掌握着数以万千计的项链号码?

  当然他想的这个谁,不是什么神灵和主宰,他一向不低估人的能力。

  可谁才是那个走在前面丢面包屑的人呢?

  这个人还未现身,世界上就有一群人被搞得团团转了,眼下这座塔里就有两个为此伤神动思的青年。

  人不必像山谷那样给出回应,塔下或许没有喝彩。

  热情遇冷是一件平常事,在云梢的餐桌上吃饭的时候,应有路就认识到了这点。

  他的想法不一定正确,也不一定有人认同。

  “你真是个天才。”但下面的人这样说。

  多亏了这人欣喜若狂的眼神,应有路才没有对这句话产生误解。

  “柳间仿选择你,是对的。”祁子锋看着他。

  “不,其实也是我选择了他。”应有路说道。

  没错,他很早就选择了柳间彷,或许是在柳间彷出走帝都音乐剧院,在外面弹奏了第一首曲子开始,或许是从他尝试着和柳间彷进行最初的沟通开始。

  如果要找到最早,最准确的时间,那么只有他的钢琴知道,因为柳间彷是它声音的启蒙师。

  而现在,他在信任的平衡木上举步维艰,他对钟楼保护区的现状无能为力。应有路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祁子锋抬眼,就看见了一位身披浮光,垂敛神性的青年。

  他的脑海中刚开始出现了一点朦胧的勾勒,就很快被打断了,因为这位垂敛神性的青年接下来,为他讲述了一个故事。

  “祁子锋,你听过花环的故事吗?”塔上的声音问。

  塔下的听众也仅有一人。

  “我很久没听过故事,最近听到的是端荣年的那件。”下面的人说。

  塔上的人摇了摇头,道:”那是别人的故事,是A区的故事,不是...现在要讲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

  很久以前,有个快乐无虑的少年在某一天成年了。为了庆祝,他慈蔼的长辈,温柔的父母在这一天抬起了时常垂着的手臂,为他抬来了一顶漂亮的鲜花环结。

  他们的声音雀跃地像花上盘旋的鸟儿,他们笑喊着:“孩子,快钻进来!”

  “为什么要进去?难道我要躲避什么吗?”少年审视过周围沉默内敛的同年,问向兴奋激动的长辈们。

  他的话让长辈们的脸色倏然一变,但又很快恢复成了刚才的样子。

  “不,它会保护你,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有人说。

  少年却问:”它到底是什么?”

  “它,它是你的护身符啊。”紧促的场面中涌出一个筹措的回答。

  少年刚听到这些人面鸟儿的话音一落,鲜花环结就一瞬间套住了他。

  高塔上的声音忽然被寂静绑架,奇幻的故事仿佛欣然复活,堂皇令现实戛然而止。

  “然后呢?”

  祁子锋其实想说:应有路,你又何必在这跟我用暗喻。

  空间里,微尘安静地沉浮,高塔上依旧没有回应。

  流光霰空,飘转如霜,就在寂宕降临须臾,外面的门砰然被撞开了,一群鱼贯而入的魁魁兵甲包围了他们。

  在众人眼目交集的一瞬,他们两个也都破解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应有路这下知道那条大鱼在哪了。

  祁子锋这下也知道冉春衣派来的辅助队伍在哪了。

  正在毫不客气地包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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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子锋:你现在讲的故事里的少年,又怎么会是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