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弹了。”陆长遐握着他的手腕,把他从凳子上轻轻地拉了起来,黑白色缠丝哗啦啦地纷纷脱离了身体,楚衍之听见陆长遐声音沉稳又温柔地喊:“衍哥。”

  楚衍之终于有了反应,他艰涩地开了口:“对不起……”

  “是我,是我的错。”陆长遐后悔死了,衍哥看起来很难受,他不该让衍哥弹钢琴的,都是他的错。

  刘文一脸懵然,弹得挺好的啊,怎么不弹了?

  【?咋回事啊。】

  【弹得挺好的啊……】

  【老婆甚至选了很大众的《欢乐颂》TT】

  【音乐生来了,你吗的楚总不仅很专业,而且很厉害。】

  【我服了,lcx你小子捣什么乱。】

  【呃,怎么说呢,虽然楚总技巧不错,但是他的琴声传达出来的感情,很奇怪……】

  【之前是不是有人扒过楚总参加过钢琴比赛?】

  刘文完全插不进去这两个人的交流里,十分费解:“楚总弹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陆长遐心疼地看着楚衍之,一边回答着刘文的问题一边道,“衍哥钢琴弹得特别好。”

  “那为什么不弹了?”刘文万分疑惑。

  “不弹了。”陆长遐没有解释,只是不容置喙地重复了这么一句。

  楚衍之知道陆长遐是发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他笑了一下,可是这些情绪并不影响他的弹奏,当年他去参加比赛的时候连评委都没看出来。

  到时候隔着一道屏幕,直播间的观众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轻声地开口:“我没事。”

  陆长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坚持道:“不弹了。”

  楚衍之滚了滚喉结,试图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那我明天总不能去分析金融走向吧。”

  “那衍哥分析吧,总会有人听的。”陆长遐完全不听劝,相当固执己见。

  楚衍之的言语熄了火,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又奇怪地看着陆长遐。

  “哎,”刘文适时出来缓和了气氛,“那我来试试唱歌?”

  楚衍之点了点头,陆长遐没说话,看向她,很明显是在等她表演。刘文在手机歌单里挑了一会儿,突然看了一眼陆长遐,而后才开始放歌。

  旋律响起的一瞬间,陆长遐就明白了为什么刘文会看自己,她唱的是他的歌。楚衍之刚听这熟悉的旋律也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了,是《爱意流衍》,陆长遐的成名曲。

  【哎呦。还得是你刘文姐。】

  【刘文姐不会也在悄悄磕吧笑死我了。】

  【好好笑。】

  【但是有一说一,这首歌真的只有小遐能唱出来那种感觉。】

  刘文唱完了,楚衍之很合时宜地给她鼓了鼓掌:“很好听。”

  陆长遐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小声嘀咕道:“……衍哥都没夸过我。”

  楚衍之不记得这件事了,他看向陆长遐,自己也很意外:“我没有夸奖过吗?”

  “没有。”陆长遐幽幽道。

  好吧。楚衍之好笑地看了眼陆长遐,跟哄小孩子一样:“长遐唱歌也很好听。”

  陆长遐十分打蛇上棍,追问道:“那衍哥喜欢这首歌吗?”

  楚衍之笑了一下:“喜欢呀。”

  陆长遐听见这个回答的一瞬间心脏一跳,鼻尖猛地传来刺酸的感觉,他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仓促地把头转向一边,不让楚衍之看到他似哭似笑的表情:“那太好啦。”

  楚衍之也被陆长遐这个反应弄得万分意外,陆长遐不会也跟他一样从小就是在否定与批评的教育中长大的吧?所以才会对夸奖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么一想,陆长遐确实经常问他讨要夸奖来着。

  他停了停,又认真道:“我觉得很好听,从曲到词都很打动人。听得出来,暗恋是一件苦事。”

  陆长遐已经调整好了心绪,听楚衍之那么说,他闷声笑了笑,他纠正道:“不是啊,不苦的。”他挺直了背,认真地看着楚衍之,蜜糖似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楚衍之的身影,他说:“能遇见他、能爱上他,哪怕是注定无果的暗恋,我也觉得,特别幸福和幸运。”

  他曲调的悲意是在悲他的爱而不得,里面的恢宏爱意才是献给楚衍之的。

  楚衍之睫毛颤了颤,不适应地偏过了头,可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不适应。

  他抬眸,正好看到刘文出神的表情,好似想起了什么事情。

  楚衍之:“?”

  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

  陆长遐见他俩差不多都排练了一遍了,自己便坐到钢琴上,拿出前几天刚写好的曲谱,简单弹了一下。他没有弹完,在副歌前就停了下来。

  楚衍之抬头看了眼这边的摄像头,差不多猜到了原因:“保留神秘性?”

  陆长遐乐不可支:“对啊,不然到时候他们都知道我要唱什么了。”

  楚衍之心想也是,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听陆长遐弹一些他的旧歌。

  很好听,楚衍之托着腮,有的歌他听过,有的没听过,但每一首都很好听,曲子似乎隔着身体亲吻了他的灵魂。

  “你织就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我跋涉万里只敢窥觑一颗星。”

  他没由来想到这句歌词,他想,陆长遐或许真的有喜欢的人,那日在会议室,兴许是撒了谎。

  三个人难得凑到一起做了顿晚饭,不知道是不是明天要开直播的缘故,晚饭过后就很少见人在外面活动了。

  楚衍之在屋内闷得难受,便披了一件衣服走出来散步。这个点直播间已经关闭了,明月高悬,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和旁边散落的星辰交相辉映。北方夏末还是有点冷的,吹过的风撩起他的长发,又缭乱着落下。

  楚衍之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这边树影绰绰,倒映在旁边的泳池里。他看了一会儿,坐到了泳池旁的凳子上。

  “衍哥。”

  旁边突然传来陆长遐的声音,楚衍之错愕地回头看了看,正好看见陆长遐背对着月光朝他走来,陆长遐手里好像还提了什么东西。

  明明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楚衍之不知道陆长遐是怎么找到他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陆长遐主动解释道:“我吃完晚饭去找了那爷爷,想问他再要点西瓜吃,但是他没有了,只有这几个水蜜桃。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衍哥,就跟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很明显那里面就是装的水蜜桃。

  好吧。楚衍之不置可否,只是往旁边让了让,方面陆长遐要是想的话可以坐过来。

  陆长遐自然是愿意坐过来的,不知道他又和老头签订了什么不平等条约,拿过来的桃子依旧是切好用盒装着的。他把那一盒都塞到了楚衍之手里,示意他吃。

  楚衍之莫名来了笑意,轻轻地笑了一下:“又是背着刘文姐。”

  陆长遐乐意看他笑,他笑他也跟着笑:“嗯。刘文姐说不在意。”

  楚衍之拿了一块切好的桃子,脆生生的,特别甜。他吃了几口,心中的郁气也没有缓解多少,只好沉默着看着天空,陆长遐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月光永恒,星辰闪烁,树影交错,夏风微凉,草木窸窣作响。楚衍之眯了眯眼睛,他从小就一直很安静,这会儿却莫名就很想说点什么。

  于是他又咬了一口桃子,没话找话说:“今晚很凉快。”

  “是。”陆长遐应他。

  “你怎么问老爷爷要来的桃子?”

  “我答应他明天帮他洗车。”

  “好吧。就这么喜欢吃他的水果?”

  “那倒不是,”陆长遐顿了顿,伸出手,隔空接了一手的灿烂的星辉,“我想让衍哥高兴。”

  楚衍之身体微僵,而后迅速调整了过来:“我一直很高兴。”

  “但是,”陆长遐的语气里似乎染上了几分不属于他的悲伤,“你的琴声告诉我,你很不开心。”

  楚衍之缓缓闭上了嘴,他心中五味杂陈,复杂辛辣的味道一直向上充盈堵塞了嗓子眼,他垂了垂眸,嘲讽地勾了勾唇,像是在给陆长遐说,又像是在给自己说:“但这不妨碍我拿第一。”

  “那种第一没有意义,”陆长遐声音温柔地反驳他,他看了会儿星空,又回头去看楚衍之,“衍哥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楚衍之缓缓攥紧了手,缠着他的不仅有黑白色的线条,还有各式各样的琴弦,纵横交错的棋盘线,飘逸舞动的丝绸带,他动不了,他只能用嗓音艰涩道:“可是我会的才艺,都是不开心的。”

  陆长遐站起身,走到楚衍之身前,微微蹲下身,同他四目相对:“那就都不要了。”

  “输了怎么办?”

  “那是我的错,”陆长遐十分自然地揽过了责任,“都怪我没用,粉丝数不高,赢不了初禾。跟衍哥没有关系。”

  楚衍之定定地看着陆长遐,轻声道:“输了,就要被初禾他们组反超了。”

  陆长遐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还是那一句答案:“只要衍哥开心,输赢不重要。”

  “花言巧语。”楚衍之轻笑了一下,心头一阵阵地泛起苦意,好奇怪,明明这些伤口他自己已经调理好了,结果在陆长遐面前却又开始变得疼痛起来。原来有人疼真的会变得娇气。

  陆长遐安静地陪了他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曲谱来,叠得好好的,递给了楚衍之:“送给衍哥。”

  楚衍之把那盒桃子放到一边,有些好奇地接了过来,曲谱写得很认真,没有歌词。

  “给衍哥写的。”陆长遐有些紧张地开口。

  楚衍之攥着纸张的力道瞬间轻了一些:“给我的?”

  陆长遐点点头。

  楚衍之看着曲谱,手指搭在木凳边缘,好似搭在了钢琴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幻想中的曲调顺着晚风在心底响起,楚衍之睫羽颤了颤,指尖抵着凳子边缘,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好温柔的曲调,温柔到连灵魂都在颤动。

  陆长遐见他看着曲谱久久不开口,心悬了起来,小声地开口:“衍哥……不喜欢吗?”

  “喜欢,”楚衍之回过了神,轻轻笑了下,“谢谢。这首曲子里在表达什么?”准确来说,他很好奇,陆长遐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写出来的曲子才能和他这么契合。

  陆长遐挠了挠头,脸慢慢地红了:“……没在表达什么,这是我心里的衍哥。”

  楚衍之僵在当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原来陆长遐这首曲子,写的是他啊。

  陆长遐见他不说话,原本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紧张地看着他,抿着嘴,说不出来一句话。早知道不给衍哥看了,他擅作主张写的曲,万一戳衍哥雷点了怎么办,还“我心里的衍哥”,啊啊啊!

  楚衍之又在心底哼了一遍这个曲子,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把曲谱举起来,银白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纸张落在脸上,映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真好听啊,楚衍之眨了眨眼睛,他明明心下很开心,但是眼眶不知为什么就酸涩了起来。隔着被月光照得透明的曲谱,楚衍之感觉那些捆绑着自己的线条,终于松懈了几分。

  “长遐,”楚衍之转向陆长遐,“你有成曲吗?”

  陆长遐一愣:“没,没有。”

  楚衍之也没想到陆长遐居然都没有录出来成曲,他心下难掩可惜,只好放弃了:“那好吧。”

  “我我我,”陆长遐见不得他想要的东西落空,急得说话都有点磕巴,“我我我可以现给衍哥弹!”

  楚衍之意外地问:“现在?”

  “对。”陆长遐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拿出来几枚桃源币,这是他去问那老爷爷要桃子的时候顺便死缠赖打得来的。

  两个人一拍即合,提着桃子再次前往那个练习室。

  黑色的钢琴在月光下流淌着沉寂的光,楚衍之这才想起来,下午的时候他们忘记把布重新盖上了。

  陆长遐把曲谱放到琴架上,知道楚衍之在看,坐姿都忍不住提拔了一些。他食指灵活地按动了琴键,幻想中的音乐顷刻间就化作了实质,悠扬着飘进楚衍之的耳朵里。

  楚衍之看着陆长遐翻飞在琴键上的双手,耳畔是他尚未熟悉的曲子,像是上等丝绸织好的毯子,轻轻地裹住了他的全身。

  倏地,毯子抖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好了。楚衍之踱步到陆长遐旁边,陆长遐紧张得不行,但还是毫无差错地完成了弹奏。

  楚衍之由衷地为他鼓了鼓掌:“特别好听。”

  陆长遐又羞又得意。

  “这里,”楚衍之倾了倾身,方便伸手指曲谱,“刚才这里是不是弹错了?”

  他的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又几缕挂到了陆长遐的肩上,发香味犹如实质般撩动陆长遐的心弦,他一时恍了神:“什么?”

  “这里。”楚衍之只当是自己没有说明白,干脆用手弹了一下那几个音。琴音清楚地响起,他一怔,刚才那几个音节通过钢琴的震动传到他指尖,又酥麻着传到了他的心口处。这是一种不同于往日弹钢琴的感觉,好新奇。

  楚衍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陆长遐察觉到了他的心绪变化,他站起了身,主动道:“衍哥要是想试试的话,可以弹的。”

  楚衍之道了谢,深吸了一口气,在钢琴前坐了下来,他认真地对着琴谱,流畅地弹奏起了这首曲子。

  他在楚家学的东西又多又杂,钢琴算是里面最精通的。因为楚天城让他学的第一件特长,就是钢琴。也因此,他在钢琴上受到的痛苦也是最多的。

  他的钢琴启蒙老师特别严格——也兴许是受了楚天城的指示,但凡有一点不对都是要打手心的——用又细又长竹竿毫不留情地在掌心抽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来。然后再继续弹。

  而楚衍之为了能得到一分半点的肯定,一遍又一遍地吃着这些苦,一次又一次攀到更高的地方,以至于在无数个的夜晚,他都是带着手心的痛意在半睡半醒中度过的。

  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弹钢琴的时候会感觉世界都失去了颜色,空空荡荡的,只有毫无生气的黑白色。有的时候楚衍之也会忍不住地去回忆,当年他刚开始学习钢琴的时候是什么感受,结果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刚刚,楚衍之按下琴键的一瞬间,温柔的曲调在耳边响起,束缚着他的黑白线被扯开,他的世界落下了一片柔和的金光。有人剥开了城堡外的层层荆棘,在他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落下了第一场春风细雨。

  原来钢琴不仅可以弹奏世界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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