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深不知处,三日之后,蓝曦臣总算从昏迷中悠悠转醒,蓝柯未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蓝曦臣怜惜他,告诉了关于房家兄弟之事。

  蓝柯未说想去看看。

  蓝曦臣同意了,去看看也好,他一直挂念着这两个孩子。

  他不记得被天崇附身后发生了什么,所有情况都是从蓝忘机和魏无羡口中得知,颇为详细。

  聂怀桑跟着公孙朗离开,不净世现在算是群龙无首了,掌事聂辰更来云深不知处求助,希望得到蓝家的帮助。

  蓝曦臣问他,“若是怀桑回来,让你们一同归顺魔教,你们当如何?”

  聂掌事单膝跪地,不卑不亢道:“赤峰尊在世时多次同辰更说起,若有一日,怀桑脱离正道,有辱聂家门楣,务必全力阻止,若阻止不了,便向泽芜君求助,您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蓝曦臣完全闹不懂这个便宜弟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跟公孙朗走,仅仅是因为怕死?

  聂怀桑确实是怕死的,连疼都怕。

  修养这些时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一些事情,比如寒室这一堆做花灯留下来的材料,他只记得自己想去一个地方,然后半路上遇到了双煞和天崇。

  后来,他又找到乾坤囊里的银铃,瞧了半晌,看到上面刻了一个澄字。

  这是江家的清音铃,或者说,是江澄的银铃,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他依稀记得这是天崇上身之后,从他怀里掏出,扔到乾坤囊里的,这便是他最后的记忆,他去的方向,似乎是云梦,莫非,他原本是要去归还银铃的?

  望着屋子里那些歪歪扭扭的九瓣莲灯,忽然很想去云梦走走。

  蓝曦臣觉得奇怪,尤其是在听到魏无羡说江澄如何迅速识破他的身份的。

  忘机和叔父都无法识破天崇的伪装,为何江澄能够一眼瞧出端倪?

  他梦中总是能看到一双惊愕、痛苦、愤怒、委屈的眸子,那双眼睛生得极好,极有神采的杏眸,睫毛纤长,氤氲着些雾气。

  这双眸子让他感觉熟悉,像那个人,与自己并不算熟络的云梦江氏家主:江晚吟。

  关于自己身份如何被识破的事,他忽然很想求一个明白。

  蓝忘机独自一人来了,问好之后,看了看那堆莲灯。

  “兄长与江晚吟,可是有事瞒着我们?”

  “嗯?”蓝曦臣不解,“我与江宗主并不熟稔,忘机何来此问?”

  “兄长被天崇附身时,他最快发现端倪。”

  蓝曦臣笑了,“我也奇怪,所以,很想当面问问江宗主,为何第一时间能确定我身份有假。”

  他实话实说,目光诚恳,蓝忘机与他血脉相通,几番权衡之后,自然信了他的话。

  然而,等他真的到了莲花坞时,却吃了个闭门羹,据江家弟子说,宗主不见蓝家人,更不见泽芜君。

  他从弟子口中得知了些琐事,这个江宗主怕是因为先前忘机的态度,所以在生气,蓝曦臣也不恼,反而越发想见一见江澄本人了,于是……

  空中荡漾开了悠扬婉转的箫声,缓急有度,抑扬勾人。

  一直到太阳落山,箫声也不曾停息,有弟子来,说泽芜君一直在莲亭吹箫,好听的不得了,许多许多鸟儿都飞来听他吹奏,江家的女弟子都跑去偷看了。

  “让你们把人赶走听不见吗!”

  弟子轻咳几声,“这……泽芜君毕竟是一宗之主,我们……”

  江澄锤案而起,“这蓝家人都这么不检点,跑来我莲花坞外头买弄个什么风骚,就这么喜欢被人偷看!”

  他丝毫不知蓝曦臣失忆之事,只闻那箫声一曲又一曲,高高低低,如诉如泣,江家弟子无不谈论泽芜君如何仙人风姿,神仙韵律。

  江澄终于听不下去,气鼓鼓的踏出莲花坞,那些偷看的弟子立刻做鸟兽散。

  落霞满天,视线穿过九曲莲花廊,落在廊亭中翩然玉立的身影上,晚风吹过,那人裙袂翩飞,似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回过身来,脸上立刻露出比六月荷花更为风华迷人的微笑。

  江澄与他对视一阵,便扭头走。

  “江宗主。”

  江澄听到这个称呼,皱了皱眉,反而停下了脚步。

  蓝曦臣快步走来,冲他笑着揖礼,“前些日子忘机的态度确实有失妥当,冲撞了江宗主,蓝某今日特来向江宗主赔罪。”

  江澄嘁了一声,但很快又察觉出了不对,他盯着蓝曦臣的眼睛看了半晌。

  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神还是不对……跟天崇一样,眼中没有温度……

  “你……”

  “哦对了。”蓝曦臣从怀里掏出那只银铃双手奉上,“记不清在哪里拾到江宗主的清音铃,这次来莲花坞赔罪,正好物归原主。”

  江澄顿时呼吸不畅,嗓子发堵,不可思议道:“你……你不记得了?”

  蓝曦臣疑惑,以为问的是银铃的事,“抱歉,被天崇附身之后,部分记忆变得有些模糊混乱,银铃之事,实在想不起来……”

  是了,按照江澄的猜测,蓝曦臣被天崇附身前是封印了一部分有关自己的记忆的,这事,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得。

  现在天崇走了,没有人提醒他,所以,蓝曦臣的记忆并未自我解封,他不记得很多事,包括封印记忆。

  可这样不正好中了自己下怀,他一直烦躁蓝曦臣的纠缠,现在他不记得自己了,忘记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应该庆幸才对。

  这样……他们就能彻彻底底的断了干净。

  但是……心里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为什么要难受……

  只要告诉他,你脑海中有一段记忆被你自己封锁,他便能立刻解开,想起一切。

  若真的这样做了,蓝曦臣就会知道自己在乎他,不想让他忘记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到时……自己再想抽身,便难了。

  蓝曦臣有些发怔,他从江澄安静的表情中感受到了痛苦,看到他的眼眶逐渐变红,氤氲着水汽。

  “你……你怎么了……”蓝曦臣低着嗓子,不知不觉靠近。

  江澄狠狠的推开了那个逐渐靠近的人,跑了。

  银铃还在掌心,等那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才堪堪握住,心头一阵莫名刺疼。

  蓝曦臣一直没有离开莲花坞,他甚至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留下来,江澄没有接受道歉,还气呼呼的跑了。

  他从江澄眼中看到了委屈,没错,满目委屈,看着掌心的银铃,想着,一定要还回去。

  江家的银铃不能随便送人,白天那人正在气头上,过了今晚,等他心情好了,再登门拜访。

  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他看到江澄满腹心事的出了门,慢慢走上莲花廊,在廊亭坐了一会儿。

  接着又去了街上的小酒馆,喝完两坛,又抱着一坛,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喝。

  夜很深了,街上清寂,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

  蓝曦臣远远跟着,脚步轻轻,收敛着气息。

  走到湖边的一颗大槐树上,江澄一个飞身,晃晃悠悠的上了粗壮的枝丫,他靠在树上,灌着闷酒,夜风清凉,酒香四溢,蓝曦臣站在墙后闻得真真切切。

  远处传来歌姬的歌声,听不清在唱些什么,透着浓浓的风尘味。江澄或许是喝的迷糊了,一坛到底,一条腿不断的滑下树干,身子也开始东倒西歪。

  蓝曦臣忽然害怕他从树上掉下来。

  “啪嗒~~”最先掉下来的,是手上的空坛,江澄迷离着眼神晃悠了几下,最后身子一歪,成功从树上跌落。

  蓝曦臣的心脏也像从高处跌落一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冲了出去,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了跌落枝头的江宗主。

  一股淡淡的莲香掺杂着酒香自怀中蔓延,莫名熟悉,莫名欢喜。

  “江宗主……”蓝曦臣掂了掂怀中的人。

  醉酒的江宗主却在他怀中缩成一团,把脸埋在他颈侧。

  蓝曦臣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在那一刻,江澄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想送江澄回莲花坞,一转身,正好看到一家客栈,他忽然就迈不动道了。

  是了,他想当面把银铃还给江澄的,若送他回了莲花坞,肯定又会对他避而不见。

  于是,他大大方方的抱着人进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明显是认识江澄的,他迎了上来,“哟,江宗主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蓝曦臣道:“喝醉了,劳烦开间房,让江宗主休息一晚。”

  掌柜不解,“咦?你是姑苏蓝氏的人?莲花坞很近,为何不送他回去。”

  蓝曦臣难得撒谎,“江宗主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喝醉的样子。”

  很多人都知道江澄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又号称千杯不醉,如今醉的不省人事被一向不是很喜欢的蓝家人抱了回去,肯定会气死的。

  “我懂我懂,放心,现在晚了,客人都歇下了,现在客栈就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会看到,二位请跟我上楼吧。”

  “多谢。”

  “江宗主?”进了屋子,蓝曦臣轻轻唤了声,江澄还是没有反应,反而不耐的动了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蓝曦臣浑身一僵,急忙把人放在床上,再想起身,江澄圈在脖子上的胳膊却没松,蓝曦臣被忽如其来的力气一扥,成功摔在了他身上。

  唇上触及一片柔软,鼻息间酝酿着酒香。

  “嗯~~~”江澄鼻腔里漫出一声嘤咛,胳膊更加用力的圈住蓝曦臣的脖子,甚至,打开来了牙关,含住了蓝曦臣的唇瓣。

  蓝曦臣如遭雷击,他想掰开江澄的胳膊,却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珠,方才的震惊忽然转换为了心软。

  好不容易在不伤到江澄的情况下掰开了他的禁锢,再想起身打水为他擦擦脸,袖子又被他紧紧攥住。

  “不准走~~~”江澄带着鼻音的呓语传来。

  蓝曦臣忽然就动不了了,他转身,坐在床头,细细观察着这个醉酒的江宗主……

  完全卸下防备的样子,身上的刺、盔甲、伪装,全都去得干干净净,眉目柔和,柳眉微蹙,好看的薄唇因为方才的意外变得鲜红湿润。

  这样的江澄,过分的好看……

  蓝曦臣看了好一会儿,才觉自己失态,想掰开江澄攥住衣袖的手……

  这次,却是怎么都掰不开了。

  无奈,只能躺在他身侧,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早已过了亥时,蓝曦臣拉过被子为他掖好被角。

  半夜,依稀感觉怀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拱来拱去。

  蓝曦臣低头,正好看到一个脑袋,长发缠绕在自己指尖,一股奇特的发香窜入鼻腔。

  那个脑袋在胸前拱了拱,拱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才轻哼一声,接着,一直胳膊揽上自己的腰肢。

  这动作,致使俩人的身体契合无比,熟稔无比,好似每晚都会发生,像是感情深厚的夫妻。

  蓝曦臣呼吸乱了,他动了动,怀里的人却不满的哼哼两声,抱他更紧,便再也不敢乱动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低头,正好能看到江澄白净的额头,纤长的睫毛,和精致坚挺的鼻梁,嗅着那股莫名熟悉叫人心安的气息,再也无法顾及其他,睡了过去。

  蓝曦臣却做梦了,梦里是一个陌生的石窟,在一张更陌生的石床上,两条赤裸的肉体抵死缠绵着。

  他的巨龙埋在一个炽热紧致的穴道,从头到根部都被裹得紧密严实,两条白玉似的长腿盘在腰间,他亲吻着身下人的身体,吮吸着红肿的乳头,舔舐着胸前狰狞的鞭痕。

  “蓝涣……再重一些,深一些……不够,不够……”

  蓝曦臣仰头,看到的是一张被情欲染透的脸,满脸潮红,眼神在他不遗余力的肏弄中早已失去焦距,迷离不堪。

  他勾着自己的脖子,摆动着腰肢,叫唤着不够,哭泣着索取。

  红唇一张一合,泄出要命的呻吟……

  等等……蓝曦臣脑子一顿,这人好眼熟,这……这这这不是江澄么?

  江澄勾着自己脖子,送上殷红的嘴唇,想要索吻,蓝曦臣脑子一炸,从梦中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浑身大汗淋漓,而自己的命根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掀开被子,发现江澄的手覆在自己双腿间,而自己的东西,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觉醒,生龙活虎的挺着,不时跳动。

  江澄睡得熟,在怀里发出均匀的呼吸,蓝曦臣却是再无一点睡意,推开江澄,逃也似的跑了。

  ·

  江澄醒来,发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是哪儿?头疼。

  掀开被子下床,却发现手上好像缠着个什么东西,一看……

  云纹抹额……江澄如遭雷击,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穿戴,还好,除了头发散乱了些,衣服都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树上喝酒来着,后来,就没了,酒坛掉了,他想从树上下来,身子却不听使唤。

  模糊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就站在不远处,心里忽然就不怕了,他大大咧咧的挪着身体往下跳。

  那个人在,一定不会放任自己摔在地上……

  等再醒来,便到了这里。

  江澄不知道昨晚喝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了掌柜,说送他来的蓝家人凌晨就走了,走的挺急,叫也没理。

  ·

  蓝曦臣一通疾驰,待停下来,天已大亮,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江澄生出那等旑念,现在,他只要一闭眼就是梦里见到的情景。

  江澄躺在自己身下,满脸欲潮,被自己肏弄得失控,哭泣,唤着自己的名字,主动索取,像是怎么给都不够。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找了一处溪流洗了把脸,借着倒影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抹额不知所踪,想了想,好似自己慌忙起身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拽下了。

  当时一心想要逃离现场,现在看来,该是被江澄勾了下去。

  洗了把脸,蓝曦臣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是了,他只是做了个梦罢了,并未对江澄有任何越矩之举,说来还是自己好心送他去客栈休息,不小心遗留下了抹额,去问他要回来,也不无不可。

  何况……

  他摸出怀里的银铃,晃了晃,没有声音,他本来就是来归还银铃的,没想到银铃没还成,还丢了抹额,这要被叔父知道……

  心里纠结半晌,蓝曦臣原路返回,回到客栈,掌柜说江宗主已经回去了。

  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莲花坞。

  弟子看到他未束抹额时微微讶异,倒也恭敬回答,说宗主不在,一夜未归。

  在街上寻了好久,才在一处酒楼找到了正在与一名女子把酒言欢的江澄。

  只见他对着那女子笑了笑,在蓝曦臣印象中,江澄是很少笑的,即便是笑,也是冷笑,嘲笑,绝不会是这样云淡风轻的笑。

  这名女子,蓝曦臣不算陌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天水云氏云观心。

  江澄是偶然遇上她的,云观心执意要请他喝酒,说要感谢他当初仗义相告,才能有机会找出兄长被害的真相。

  云观心人高马大,却是个不胜酒力的主,起身时身子一歪,江澄礼貌微微一扶。

  蓝曦臣攥紧了拳头,心头漫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

  送走云观心之后,江澄又回到那酒楼,吃着花生豆,听着说书人精彩纷呈的演绎,视线逐渐飘远,正好看到站在楼下不远处的蓝曦臣。

  身着蓝家服饰,未束抹额,仰头望着自己。

  他嘲讽似的一笑,既然失忆了,还跟着自己做什么?莫非?

  江澄摸了摸胸口,不禁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的把东西换回来,明知道他在身后跟着,也丝毫不在意,倒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蹦出来跟自己要抹额。

  江澄从酒馆出来,又去了布庄、米庄、再从集市溜了一圈,这些都是江家产业,随后,再去了几个酒楼查了账,出来时,蓝曦臣还跟着。

  这家酒楼的老板有个女儿,因为小时候被江澄救过,所以对江澄有些爱慕心思,江澄要走,小丫头便捧了自己做的点心下来,非要他尝一尝。

  江澄余光瞥见蓝曦臣脸上有些慌张,心情却好了,他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

  小丫头心意到了,手艺也到位,“很好吃,过些时间我拨些银两过来,在你爹酒楼隔壁,开家点心铺吧。”

  “真的!”小丫头开心极了,包好点心全都塞到江澄手里,手却不肯收回去。

  蓝曦臣心里莫名紧张,见到江澄不动声色抽出了手,才松了口气。

  江澄只是看到小丫头脸上还有偷吃糕点留下的残渣,便抬手轻轻为她抚了去。

  蓝曦臣的心又莫名其妙的提到了嗓子眼。

  小丫头脸蛋一红,“那澄哥哥,等点心铺开张,你一定要来啊,阿怜做好点心等你,哦,还有你最喜欢的酒,阿怜也给你备上。”

  不好弗了小丫头的兴致,便答应了。

  走过街角,是一家木匠铺子,铺子老板是个瘸子,是莲花坞落难那一年,被温狗斩断的。

  他把点心留下,又留了些银两,出来时,蓝曦臣还远远跟着。

  他故意在墙角站了好一会儿,等蓝曦臣堪堪靠了过来,才一个转身,拐进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