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对、对不起！……”对面的人惊惶失措地说，在看清撞到的是个接近成年的男生后，紧张似乎又加了个倍。
高远很理解这种紧张。
毕竟对方只是个不满10岁的小女孩，在她小小的世界里, 真正的成年人是以父母的形象出现, 给予她关心与保护的。
而高远这一类人则往往担任欺负她的反派。
看着小女孩眼眶里开始转来转去、却又不敢掉下来的泪水，高远宽容地叹了口气, 取出手绢来递给她。
“撞疼了吗？”
“没、没有……谢谢大哥哥！……”小女孩稍微放下心来, 用力擦了擦满是水渍——也许是汗, 也许是刚才早就哭过——的小脸, 拿着手绢又有些犹豫。
高远把手绢接回来, 替她抹了下脸颊上明显的一块灰尘，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么晚了, 不可以一个人到处乱跑喔！快回家去吧。”
没想到小女孩只是顿了一下, 就捏紧小拳头, 大声发出抗辩。
“我不要回家！
“妈妈、妈妈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不喜欢她了！”
高远始终觉得荒诞的一件事是，在上一世, 哪怕他有着那么可怕的称号, 被那么多人忌惮和厌恶着，但当他在公园表演魔术秀的时候，却没有孩子不喜欢他的。
从四五岁的小豆丁到即将步入少年的高小学生。
他也只有在面对这些孩子的时候, 才不需要斟酌进退, 不需要注重举止, 只管向他们展示自己喜欢的魔术, 甚至以木偶戏的形式, 给他们讲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故事。
孩子们只把那当成精彩的侦探剧, 看得津津有味。
以至于每次到了表演结束要离开的时候, 孩子们仍然围绕着他，赶都赶不走。
……就像现在。
高远，一半是故意，一半也是心境使然，已经面容冷漠地走过了三个街区，几乎连看都没有看身旁的小孩子一眼。
可是她就一直跟着，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高远有点后悔刚才为了安慰她，顺手变出了一颗糖果。
结果小女孩看他的目光，一下子就像灰姑娘看到了仙女教母。
但他也没什么心思去装出凶恶的样子，来扭转这种印象。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座建筑工地旁。
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待开发的楼盘，工地的入口处竖着块牌子，写着“九龙寨城公园建设基地，闲人免入”。
当然，对于中文汉字只能算是勉强认识的高远来说，最后是通过英文看懂了的。
“九龙寨城……”小女孩清清脆脆地念着那些字，充满稚气的粤语发音别有一番味道，“我和妈妈以前就住在这里诶！”
高远瞥了她一眼，有些惊讶。
九龙寨城，在香港的土地上是一个异类。
自从香港被中国大清政府割让给英国时，这里就成为了中、英、港的三不管地带，近百年来滋生了无数罪恶与龌龊。
□□社团，非法交易，色情服务，凶杀与暴力以极高的浓度汇集在这里，成为香港这座现代都市身上的一个毒瘤。
一直到香港即将回归中国的时候，港府才下定决心拆除这个人口密度高得惊人的流民聚居地。
恐怕对于一些人，是从云端的坠落，但更多人则是噩梦的终结。
只是想不到，眼前这么天真的小女孩，也曾身陷这个泥沼。
“你叫什么名字？”
从小女孩开始跟着自己就保持沉默的高远，这时第一次开口。
“阿兰。”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大哥哥，你有朋友吗？”
并没想到这孩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高远愣怔了一下，才勉强回答：“曾经、有……”
可以算是……有的吧……
高远在心里向刑警先生致歉。
就让我再保留一点……虚妄的回忆……
“我也有！”小女孩则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或者不如说，她问高远这个问题，其实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话。
“我交了一个好朋友，她叫安迪，她借我看她的漫画书，我们还约好了去看电影！
“可是妈妈，她连听都不听我说，就告诉我又要搬家了。
“我们总是要搬家，这里住一个月，那里住两个月，害我根本没法交朋友！
“现在我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人，将憋了很久的抱怨一古脑倒了出来。
一边说还一边吸着鼻子，眼圈又开始红了。
对于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是很严重的事也没错。
高远沉默了一阵，拉着她的手，一齐坐在工地门口的水泥管上。
“这些话，有没有对妈妈说过呢？”
小女孩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我今天刚刚要说，她都不理我！
“以后我也不要理她了，过分的妈妈！”
“不要这样说。”提起别人的事，尤其是安慰起小孩子来，高远还算是有一套的，此刻也只是温和地回应。
“也许妈妈刚好有事在忙呢？
“大人要操心的事，总比小孩子要多一些的。
“对了，你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又不无自豪地回答：“9岁。”
“你看，已经是大孩子了嘛，也要学会体谅妈妈啊！
“等到下次再找她说刚才的话，告诉她那些对你很重要，好不好？”
事情当然远没有那么简单，高远想。
出身九龙寨城，又频繁地搬家，尤其是，在小女孩的口中从未出场过的父亲，都暗示着问题出在她妈妈身上。
或者是在从事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业，也或者，是在逃避什么人。
但这些事都是不应该让一个年仅9岁的孩子承担的。
她妈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对她解释。
对此无从置喙的高远只能用那些空泛的言辞安抚着小女孩，心中充满了嘲讽。
不是对孩子的母亲，而是对莫名其妙关心起小女孩的自己的嘲讽。
如果解释和谅解就能消除一切误会，那自己又为什么不去做？
这到底算是唱的哪一出呢？……
小女孩则是真的被哄住了，用力地点点头，露出自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
“好呀！”
“那么，认识回家的路吗？”高远也淡漠地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
在小女孩四下环顾着开始思考时，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隐隐的轰鸣声。
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摩托车，而是经过改装的大排量机车。
通常都伴随着日本称为暴走族、香港称为古惑仔的人物的出现。
高远略略产生了些警惕，牵住小女孩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家。”
并没有想到机车来得这么快，高远和小女孩刚刚走出不到50米，就看到一辆黑色哈雷重型机车一个行云流水的压弯，从眼前横向的辅路转入他们这条街道，迅疾地掠过身侧。
哪怕已经被高远护在远离机车的一侧，小女孩还是被带起的劲风扫到，闭上眼叫了一声“哇”。
“阿兰？！”另有一个声音发出惊叫，是已经远离他们的机车后座上载的人。
尽管在机车的轰鸣声中，小女孩还是立刻辨识出了这个嗓音，并回应地叫道：“妈妈！我在这里！”
高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化的一幕。
也就是说，机车在骑手相当巧妙的操纵下，没有刹停就盘旋回来，恰好停在他和小女孩的面前。
而车上的乘客，一位不到40岁的女性踉跄着跳下后座，连话也来不及说，就冲上来抱住了女儿。
香港的月色是黯淡的，但在不远处店面的霓虹灯闪耀下，高远还是看清了机车上的骑手。
明智抱着臂坐在那里，仍然是那个一条腿撑地的姿势，眼镜片上不时映出彩色的光芒，嘴角则带着一丝微笑。
温暖的、宽慰的微笑。
……
“咦？”刚刚结束了和母亲的拥抱，一同走向机车的小女孩，突然发出惊喜的声音，“哥哥！你是救了阿兰的哥哥吗？”
高远和明智面面相觑了片刻，才想起他之前在虾脚村的海边救起小女孩的事。
这真是……中彩票也不会有更巧了。
在小女孩一边拉着母亲过来道谢，一边叽叽喳喳讲述着那次历险时，高远发现明智的眉梢蓦然跳动了一下。
“请问，是杨美琴女士吗？”随即，他就以一种礼貌温和的口吻发问。
高远听得莫名其妙，心想你开车载她过来，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机车又是哪儿来的呢？
女性、也就是小女孩的母亲却被这个问题吓得浑身一震，狐疑地盯住了明智。
“你……你是警察？”
“我不是，”明智迅速地回答，看向高远的时候，目光里似乎暗示了什么，“我们只是来香港旅游的。没想到会这么巧。”
指的似乎是救下女儿之后，又偶然碰上了母亲，也似乎是说知道杨美琴的名字只是个巧合。
杨美琴，大约是因为刚才相遇的经历，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到远处传来了类似的机车声。
“他、他们……那些人……”她牙齿打颤地说道，后半句话被明智的目光制止了。
“别担心，”明智还保持着那个抱臂的姿势，似乎胸有成竹，“先抱孩子上来。”
待到杨美琴和阿兰都挤到了后座上，他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高远。
“魔术师先生，”高远听到他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冲自己叫道，“会不会开摩托车？”
因为整个过程都太过出乎意料的缘故，高远只是木然点头，并像接受了他的目光引导一般，走上前接管了机车。
“高利贷的人在追她们，”换下车来的明智像是也有些紧张，靠在高远身侧低声说，“先带她们离开。”
“可是，你……”听到这句话的杨美琴，抢在高远之前匆匆发问，然后接收到了明智含笑的一瞥。
“我当然不会留下的，只是车子载不了四个人而已。”他说得很轻松的样子，“我一个人反而容易跑。”
还真是刑警先生的风格。
高远握紧了机车的车把，却垂下眼帘，压抑住可能翻涌起来的思绪。
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没法说，来不及讲述自己和御庄芳治的交谈过程，也来不及解释为什么会失约。
而明智似乎根本没把这些当一回事，说不定连去找都没有找自己一下。
因为联系不上自己，他就转而去做其他事了。
那么自己这一晚上的纠结，甚至是绝望，是不是显得很可笑呢？……
高远咬紧牙发动起机车，让引擎轰鸣声压倒了一切。
刑警先生要求他做的，他当然还是会去做。
哪怕是当工具也好……
算是还上、自己欠的那么多账……
“喂！”在机车即将冲出去的一刻，明智抓住高远的手腕，说了日语，“带她们去找李涛，地址是……
“还有……对不起……”
高远惊讶地抬眼和他对视，不知道是否错觉，眼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少了些光亮，和今晚的月色一样黯淡。
“……别的，等我回去再说……”明智松开了手，抱着双臂走到一旁。
高远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下却下意识地加了油门，机车像离弦之箭一般远远飞去。
作者有话说：
我猜很少人之前就想到这段是九龙财宝的剧情吧hhh
毕竟杨兰的母亲叫杨美琴这个事，不是专门去查也很难记住呢。
不过因为这个案子实在有些……emmmmm……扯淡，所以我可以说是大改了情节和人设。
希望没有王龙的粉来指控我233
等这个案子写完我们再来吐槽。
今天想说的是，你们谁看了那个《金喵一少年事件簿》啊哈哈哈哈哈哈……是原作者！原作者啊！天树和两个佐藤搞的！
什么全员变猫猫梗啊我在地铁上一边看一边笑得像个疯子……
虽然那个猫猫的造型和我想像中的高远猫猫有出入但还是安利你们去看！
应该能冲淡一点最近本文带给大家的忧郁……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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