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兵刃摩擦声与尖锐的哨声惊扰了大山上疏松的雪,冰层震动、断裂。轰隆隆,空气中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洛白星隐约感受到什么,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手抓住龙子珏就跑。
等到鲜血的味道都在大雪中烟消云散,寂静的白成了世间唯一的色彩。
大雪融化崩塌。
随即是漫长的耳鸣,洛白星努力听龙子珏说话。大概是。“不准……”语气恶劣。
他想,不得了,龙子珏已经霸道到开始说胡话了。
他食言,吃了回光丹。
有时会憎恨人力微薄,血肉之躯不能如兵器铿锵。再强一点就好。不说移山填海。再强一点就好。
药物减缓疼痛,助他又一次挑战生命的极限。
他将龙子珏送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寒风刺进肺腑,叫他唇角不断渗血。
“这天地拜的太简陋了不做数。你不要守那个狗屁誓言。”
“不准死。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龙子珏漆黑的眼睛非常亮,从来温暖的体温因大雪冰冷,紧张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
他们各说各的。
巨大的冲击袭来时,他于疼痛中微妙感受到一丝温柔的触碰。
一滴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水落在手上,极快结成了霜。
……
……
骗子。禽兽。混蛋。
那些埋怨的词全部变成了无能为力,噎在口中的嘶吼。
洛白星将龙子珏掩护在身下。
于是血一滴,两滴……如温暖的溪流砸在龙子珏的脸上。
“洛白星,洛白星……”
龙子珏不停喊洛白星的名字。
然后那些血也不流了,英俊的眉眼上全是碎冰。
不准死。
他费力拉着他突破积雪,将他背在身上,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
龙子珏从没觉得洁白的雪这么无望,叫人厌恶。要是出太阳就好了。洛白星最喜欢晒太阳了,如果出太阳,他一定能喊醒他。
黑夜漫长。
搜救的队伍赶来时,龙子珏的脸上并没展露出放松的神情。
他浑身是血,在严寒中像出错一样感到如烈火炙烤的灼热。他手臂上插着箭,为了将洛白星更好的背在身上,将身上的箭硬生生拔了,以苗刀为拐杖,撑着一口气醒着。
人们看得心惊,企图把二人分开。“王爷,已经没事了。”
他们安慰他。
龙子珏不言语,眼神恶狠狠的,像被冒犯的兽。
“王爷,您这样一直抱着洛皇,于礼不合。”
他眼见众多双手涌上来。
好痛。
迟钝地感受到身受重伤的痛,呼吸困难的痛……痛到都不知道具体是哪儿在痛。他向洛白星离开的地方移动了一步。倒下了。
松软的雪冰冷地拥抱他。
他突然觉得难过。
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外打仗,他的父皇猝死,胞弟继承皇位。
他匆匆打完仗带兵回皇城,本欲见父皇最后一面,可所有人都以为他狠毒,会趁机夺权,将他拦在了城外。
于是他没进城。
只为了让别人安心。让镜川安心,满足世俗的期待。
他也一直做的很好。
无论遇到什么,鸿门宴,追杀,坚决不生反意。
直到洛白星出现,让他连镜川都不想回。成了生长在他身上的逆骨。
年轻的人在试着收敛锋芒的时候。
年长的那个反而学会了叛逆。
龙子珏醒后没立马回镜川,常带着一身被绷带束缚的伤去看洛白星。从来得不到回应,却乐此不疲。
自顾自说话,说趣事,经历。
“今天的天气很好,接连下雨后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我买了玉石,是一对。我们一人一个。”
“我遇到一只雪豹,眼神很像你。”
“我穿了浅色衣服,自眼睛受伤后,我很少穿浅色衣服,觉得太鲜亮,不好看,现在穿了,你要看吗。”
……
似乎人世处处是值得一览的喜悦与热闹。就等着洛白星醒来。
这样的事叫人意外。
旁人不明白亲王那样声名狠毒冷漠的人,为何会有如此的坚持。
他们没公布关系,洛白星还昏着,也没再做避讳。
一切成谜。
有人猜他们有见不得人的私情。有人猜他们之间存在某种重要交易——这种猜测居多,按当世观念,利益关系比感情来得稳固。利益总是理智的,正确的。
龙子珏倒也不在意,只是坦然出现,坦然离开。
当众做的最逾越的事。
似乎也只是一日容鹊辞来添茶,见他们手扣着。
他们的手都很是白皙清瘦,洛白星的手又更瘦一些,手上全是青青紫紫,叫人看的心碎的血管。
龙子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洛白星身上,看得太认真,以至于与别人说话显得傲慢,目中无人。
“劳驾。”
龙子珏对容鹊辞的到来道谢。
后者受宠若惊:“王爷客气。”
辗转数年。
(二)
无神论与神学,南楚的体制如洛白星先前所料的一般发生冲击变动,幸亏他早已做好安排,特意让容鹊辞、宋怀疑互相制衡,开创了非常具有包容性的局面。
即可以不理解。
但互相尊重。
当然。
还是有好事者免不得吵嚷两句,阵仗大点的在集会开坛讲座,宣扬只有自己的观点是绝对正确。
“我衣服还没收。回家收衣服了。”“吵有什么用,打起来!打起来!”
听众熙熙攘攘。
(三)
两人正式在一起的时候比较迟。夜晚龙子珏险些被洛白星拆散架了,感觉腰与腿都不是自己的,睡到日上三竿,床边连个影都没有。
写信交流。
“我去谈合作了。”
“见两个朋友。”
龙子珏以为他是出去一个下午,然后是一天。越跑越远,十天半月都没影。
他委婉地想叫洛白星回来:别总打扰人家。
洛白星去了山上,回信:我看到一只黑白相间的熊在竹林里喝水。
“……”
龙子珏想把不听话的人关起来。
两人各忙各的,见面的时间本来就稀有,洛白星还肆意挥霍。
值雨夜。
洛白星听了一整夜的雨,醒来拉门与窗户都开着,清晰可见迷雾与森林。
雨珠顺着台阶滚了上来,风带着些微凉意,一阵阵吹得盆景中的绿枝摇晃。
他正欲起身。
感到手腕一紧,原来是被一根蟒蛇般漆黑的锁链锁着。
“叔叔。”
他低头,龙子珏还在睡觉,本能寻求暖意,将半张脸都埋进绒毛被子里。
“恩?”
“叔叔你是不是干坏事了。”
“嗯。”龙子珏承认,一点改错的意思都没有,还道,“你这样子还挺好看的。”
洛白星目光诡异。
怀疑龙子珏有什么癖好。
(四)
他们的相处总是磕磕绊绊,难免有争执。龙子珏帮洛白星戒回光丹。洛白星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戒断反应严重,什么戳心窝子的重话都说的出来。
“真后悔认识你。”
“……”
龙子珏愣了愣。也不同洛白星吵,只脸上的血色疾速褪去。
洛白星知道自己冲动说错话了,又拉不下脸道歉。
“我从不后悔认识你。”
龙子珏喃喃道。
洛白星看到龙子珏伤心先是烦躁,后来心里也跟着不舒服,抱紧龙子珏道歉:“对不起叔叔,你当我没说。”
“我下次不劝你了。反正你也不给我管,从来不听话。”
“给你管。给你管。”
洛白星连续说了两次。将回光丹扔掉了。
(五)
洛白星离开南楚皇宫的时候,同好友文俊彦交代,要去迷域晒太阳,实现自己多年前的心愿。文俊彦闻言恍惚,一回头,才猛然惊觉洛白星说要去迷域,将皮肤晒黑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原来你还记得,和龙子珏去?”
“对。”
他退位的很早。
至少对于洛白星,是在男人一生中的盛年时期退位。
许多人为之可惜。
唯独龙子珏自私地想,皇位没了就没了,他再也不想隔很久收到一次消息,为他担心。
两人途径一处不知名的小城。
那里的天气好,天空蓝的像漂亮的坦桑宝石,靠近乡野小路,有大片的紫色薰衣草花田,月季花田。
走入城镇。男人们手上大多拿着扇子,女人则撑着色彩、款式不一的伞。
木楼鳞次栉比,窗台上大多种着几盆绿植小花。
龙子珏看见路边一对情侣在亲亲蜜蜜聊天,男人送了女人一把檀木梳子和一面手艺精致的月季花纹镜。又去看洛白星。与摊贩讨价还价,在买药材。
“给谁买的?”
“俊彦。”
“有我的吗?”
洛白星将手展开,一颗月光石。
龙子珏:“就一颗?”
洛白星拿出一根亚麻色的编织绳,将一路买的各种石头,在海边上捡的贝壳,收集的羽毛全部串了上去。
“如何?不满意我们直接去买贵的。”
“就要这个。”
龙子珏忍不住扬起嘴角。
洛白星趁热打铁:“我想去茶馆点水烟抽。”
龙子珏拿人手短:“不能抽太久。”
“成。”
两人进了茶馆。点了水烟,还有具有当地特色,萃了果皮香味的热红茶,一些酥油点心,坚果。这个点茶馆最是热闹,座无虚席,聊天的,看变脸喷火的,等说书人说书的。
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
洛白星抽过水烟后,被温暖的太阳照的昏昏入睡。
龙子珏看得好笑,干脆将他微微晃动的脑袋摁在肩上。本意让他眯会儿,无奈用力太过,洛白星反而一磕清醒了:“你是真的凶。”
龙子珏错愕:“那我帮你揉揉。”
他们坐在并排的椅子上,变脸结束后,说书的开始了。
提及南楚洛皇。
极有争议。天生银发金眸,细数功业,有人将“洛白星”三个字吹到了天上去,与神联系到一起。有人则认为他奸诈虚伪,太过年轻不靠谱,顶多算是枭雄。
“都是虚荣。”
洛白星道。
发现龙子珏不知何时,一直盯着他:“你真这么觉得?说这句话在想什么。”
“假装自己很不得了。”
“……”
又听说书的提南楚皇宫,其中珍宝,最漂亮,最具价值的就是一把双豹扶手的黄金椅,极尽豪奢,堪比皇座,是由洛白星请七国能工巧匠特意打造的,
可惜自洛白星退位后,就莫名不见了。
“你不该带那把椅子。”
龙子珏道。
“为什么不该。我喜欢那把椅子,他们也说漂亮。”
“两边扶手太宽,椅子太硬。坐着根本就不舒服。”
“可你的腿放在扶手上刚刚好。”
“闭嘴。”
(六)
龙子珏偷偷藏起自己的一根白发。
洛白星偷偷藏起龙子珏的一根白发。
虚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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