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的确是世上最难以解释, 也最难以放下的东西。

  就像萧沙一生都耿耿于怀,自己因为心性被严纶废了武功,逐出师门一事, 他迫害王遗风的时候, 其实未必得到了快乐,但就是见不得对方畅快——若是对方不能比他更痛苦, 他悲剧的一生,岂不是显得更可笑了吗?

  就像云出岫回过神来的时候,萧沙已经死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公平的对决,杀死一个手脚都被铐住、还经受了漫长时间折磨的人,他要是输了才是奇怪。萧沙的脖子断了, 因为云出岫出手的时候,下意识的打断了他的颈骨——就像曾经他自己的死亡一样。

  他喘着粗气,低垂着头看着水中的尸体。风雪在他身边呼啸成形, 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洒满了他的长发,连带着水牢里的水也结成了冰。恍惚之间,云出岫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那座空无一人雪山——他沿着山脊一路爬到山顶, 看到初升的朝阳温柔的洒在雪地上,因此见证了冰雪的美丽和朝阳的夺目, 心念一动,武功就此大成。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冰雪的残酷和无情。在此之前, 他其实从未主动对任何人有过杀心, 反而总是退让得更多,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只要动过一次手, 以后再动手,就不难了。

  如今仇人已死,他本来应该觉得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淡淡的寂寞涌上心头。云出岫抽出腰间的雪凤冰王笛,递到嘴边,轻轻吹奏了一曲阳关,清澈的笛音洗清了牢里的杀气,他四周躁动的风雪也逐渐平息下来,渐渐化为了无形。

  一阵鼓掌声响在耳边,云出岫回过头,就见原随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倒是一脸的风淡云轻,径直朝他展开手臂:“过来。”

  云出岫立刻扑了过去,原随云抱住他,抬手摸了摸他的手肘:“痛不痛?”

  对方轻声嘟囔道:“酸痛酸痛的。”被打断又接好的手脚,如今连冷水都碰不得,更别提被冰雪所激了,他虽然也在用药调理,但一时半伙,显然不会有太多效果。

  “那还是恭喜你武功再进一步,自保的能力又强了一些。”原随云倒也不指望他从此变成一个江湖高手,云出岫生性豁达,超凡脱俗,正合了红尘心法的心性,本也是他武功进展极快的原因之一,但也是因此缘故,他几乎生不出什么强烈的求胜之心来,也是阴差阳错了。

  希望他记住此时此刻,对萧沙不能消退的杀心,提高点警惕性,以后别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事,就算谢天谢地了。

  他一抬手挥灭了挂在墙上的油灯,搂住云出岫,朝他唇上吻去。后者闭上眼睛,亦很享受爱人的亲昵,黑暗虽然会令人下意识的不安,不过至少此时此刻,让他觉得十分安全。

  “……修整几天,去陪陪爹,我们就得出发去大漠了。”半晌,原随云这样说道。“你可以提前想想,有什么要买和想吃的东西。”

  “你付账吗?”云出岫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又不禁笑道:“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对手啊,好歹我们也是去打架的,需要说得像是去郊游一样么?”

  “我本来也不是去打架的。”原随云搂紧他,手指轻轻勾住他颊边的长发,凑到唇边落下一吻。

  “——我只是去杀人而已。”

  数月之后。大沙漠,龟兹王宫。

  一队游商来到这里,带来了名贵的茶叶、丝绸、珍珠、等物,因其货物的珍贵,得到了国王的赞赏,竟下令设宴,款待这些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的客人。

  宴会之中,龟兹王头系彩带,端坐在铺着雕刻着狮子的王座上,朝着商队的首领端起了手中的金杯。那首领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纤弱,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头戴玉冠,比起走南闯北的商人,更像是个富家出身的贵公子。

  他慢条斯理的剥好了一小碟葡萄,将其放在身边的少女桌上,这才端起酒杯,朝着龟兹王微笑致意。见此情形,龟兹王不禁笑道:“贤伉俪可真是好生恩爱啊,不过,有一位这样漂亮的夫人,也难怪原公子你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了。”

  那少女穿着一身龟兹风情的红裙,头上梳满了长辫,一部分在后脑盘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带着装饰着各色宝石的金冠。尽管这一身首饰华美十足,但却压不住她一张花容月貌的面庞,殿内的大部分男人,眼睛都止不住的往她身上看去。正在大厅正中表演龟兹舞乐的诸多舞女,原本各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但和她比起来,忽然就像一副副失了颜色的画卷,全然没有了吸引力。

  听到龟兹王的称赞,这少女抬起眼睛,朝他抿嘴一笑。她不笑的时候已经很美,笑起来的刹那,更是异彩夺目,满室生馨。她柔声说道:“陛下真是太客气了,谁不知道,王妃乃是西域第一美人,容颜之美,甚至连中原都久闻其美名,此等尤物,既然已经在陛下的后宫之中,似我这等容貌,也就只值得陛下看上这么一眼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银叉插起一块蜜瓜,递到那商队首领的嘴边,喂他吃了下去。龟兹王叹道:“只可惜,王妃体弱多病,不能见客,否则,我一定要让她亲耳听听夫人的赞叹,相信,她一定会为此高兴的。”

  闻言,少女不由笑道:“小女不才,在家中也习得几分浅薄的医术,也很乐意为陛下分忧,何不请出王妃来,让我瞧瞧呢,若是能为王妃减轻两分病痛,也算是回报陛下今日这一番款待之情了,陛下觉得呢?”

  龟兹王自然是惊喜不已:“想不到夫人竟有此等本事,若能医好王妃,只要是本王有的,你尽可讨要!”随后便叫身边的侍女,去寝宫问问王妃的意愿。

  不一会儿,那侍女急急小跑回来,说是王妃十分感激,也想试试中原神医的手段,只是身子无力,出不得寝宫,还请原夫人随侍女过去,为她诊治一二。龟兹王也道:“既然王妃也有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就请原夫人快去快回吧,本王在这里等着为夫人庆功呢。”啊?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利索,这下子可难倒了原夫人,她抬头看看龟兹王,又看看那侍女,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原公子身上:“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老原?”

  ——不同于刚才娇嫩如莺啼的少女柔声,此刻从他口中吐出的,分明是年轻男子清亮悦耳的声音!

  原公子脸色不变,款款而说道:“是你刚才自己说要去为王妃治病的,我能说什么?我要是制止你的话,等晚上回去房间,你岂不是又要和我发脾气了。”

  那假扮成少女的年轻人气愤道:“我发发脾气怎么了,又没有把你怎么样!但你现在要是再不阻止她,那你可就要没有丈夫了!”

  闻言,原随云流露出思索的表情来:“听起来,似乎也不坏。”

  “喂!”

  “好吧,你也听到了吧,王妃殿下。”他斯文有礼的对那位娇怯不已的侍女说道。“既然我家夫人不想同你去,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过,考虑到你已经在这里了,或许,我们可以省略掉去你寝殿的那一步,直接在这里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而那侍女闻言,却不由轻笑一声,换上了一个强势的声音:“原少庄主,你若是真的为我而来,本不应该带他一起来啊。”

  “哦?我还以为,夫人会想再见他一面呢,毕竟上次他能从夫人手中逃脱,还全赖神水宫的威慑呢。”

  是因为神水宫出手抓了他,石观音才没有再追上去。想到曾经那段倒霉的过去,自己接连被原随云、石观音、水母阴姬绑架,云出岫也不禁翻了个白眼,不再保持端庄的少女姿态,而是翘起一只脚,开始吃起了盘子里的葡萄。

  提到神水宫,石观音的表情顿时变了。她冷冷的说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上次放过了他,此番前来,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原随云笑道:“为什么不能?如今世人皆知他是圣女的义子,你敢冒着得罪宫主的风险杀他吗?”

  石观音冷笑道:“所以,你带他来,就是为了向我炫耀?”

  “不。”原随云温柔的回答。

  “夫人,我是来杀你的。”

  他就这么坦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叫石观音也不禁沉默了片刻。但片刻之后,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揭下了脸上的□□。

  藏在面具下的,是一张仿佛具有魔性的美貌面庞。哪怕穿着侍女普普通通的衣衫,她仍然显得那么娇柔,那么惹人怜爱,顾盼之间,眉目流转,叫原随云也不由流露出欣赏的表情来。

  “原少庄主,你觉得,是我更美,还是你家夫人更美呢?”石观音笑着问道。

  多么奇怪啊,哪怕面对一个方才宣称要杀死她的人,她所关心的,仍然是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出于对对手的尊重,原随云还是坦白回答了她:“是你更美。”

  “咳咳!”云出岫在他背后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没错,虽然其实他自己也觉得石观音更好看,但原随云要这么说,那他就要不高兴了!

  原随云没搭理他,反而继续说了下去:“论容貌论气质,你都更胜他一筹,女人在你这样的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材,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充满了温柔,充满了怜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石观音忽而像个小姑娘一样转过头去,露出了害羞一般的姿态。

  然后,她听到原随云这样说道:“可惜,你毕竟是老了……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人,会被这样的你迷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想想,真要老原说好话讨好女人,他应该很擅长啊,毕竟原著他也是个“海王”……还是挑战高难度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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