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剑突然到访, 拉着原随云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后者诧异之余,却当即犀利的问道:“孙大哥, 你在这里……难道, 老伯也来了?”

  “是啊,我爹一收到原伯伯的信, 立刻就启程来太原了。”孙剑为此唏嘘不已,还是看他神色清明,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我就说,原伯伯一向疼你, 再怎么生你的气,也不至于对你怎么样吧。谁知道我爹这一路上都在赶路,害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他不肯告诉我呢!”

  他大大咧咧, 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之中的自相矛盾之处,但原随云的目光已经掠过他,望向了内室的屏风——云出岫从屏风后面款款走出, 手臂里,还抱着当初在神水宫中收到的画轴。

  “他应该是来找我的。”云出岫歪了歪头, 无视了目瞪口呆的孙剑,先走到床边给原随云掖了掖被子。原随云握了握他的手腕,仰起头问他:“需要我让丁枫留在花园外面等你吗?”

  云出岫挑眉道:“说得好像老伯要打我一样, 你就别在孙大哥面前胡说八道了。我去去就回。”

  “好。”到底此地是无争山庄, 且以父亲和老伯的交情,原随云也不是真的担心他出事,只是想让他有底气一些, 既然他拒绝,那他也不多说了。

  云出岫于是跑出了门。孙剑张大了嘴巴,在敞开的房门和原随云的脸上来回看了看,好半晌,才惊讶的说道:“那、那是那位云大夫,你和他是真的……?”

  原随云看了看他,低眉顺眼的回答道:“是啊,让你担心了……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你说的哪里话!”孙剑差点跳起来,看他这样低落,不由安慰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本来就应该大大方方承认,坦坦荡荡去做!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小人,喜欢男人也不敢承认,又算什么汉子?你放心,大哥支持你!”

  “哈。”原随云轻笑一声,不禁柔声说道:“孙大哥,若是被我父亲听到这句话,你可就要陪我挨打了。”

  “那有什么,我皮糙肉厚,挨几下打也无妨,可若我不支持你,你这里,又有几个人肯支持你呢?”孙剑挥了挥手。原随云眸光微动,答道:“我家里,自也是有人支持我的。”

  “那些人想要的无非是你少庄主的位置,又哪里是为你着想,你可不要被他们迷惑!”孙剑严肃说道。“但说起来,成家生子,原本也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原伯伯膝下只你一个,对你自然要严苛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你可不要为此同他置气!……这个,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原随云在心里玩味的笑了笑。他虽然和云出岫感情正好,正是亲热的时候,到底还很年轻,如何会想那么长远的事。再说,他也并不像父亲一样,觉得生育血脉是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将来,他有一个如同孙剑这般好骗的儿子,不也要像如今的老伯一样烦心不已?

  当然面上,他还是那副乖顺的模样,低声说道:“我还没想过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父亲已是默许了我和出岫的事,对我来说,已是足够了。”

  闻言,孙剑却不由皱起眉,喃喃自语道:“原伯伯虽然罚了你,大约也舍不得继续罚你,可他真的能就这样放弃吗?不对、不对……”

  他脸上突然色变,一把抓过放在床边的长剑,肃然站起身来!原随云适时叫住他,满是诧异的询问了一句:“孙大哥,出什么事了?”

  “我怀疑我爹这么急着来无争山庄,就是被你爹请他来,为的就是把云大夫解决掉!”孙剑回过头看向他,十分焦急的说道。“你也是知道我爹的手段的……该死,我刚才怎么没拦住他?怎么就让他这么出去了?……不过随云,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眼看他风风火火,立刻就要离开,原随云暗自摇了摇头,连忙出声叫住了他:“孙大哥!你别去!你误会了,老伯找他,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见孙剑十分不解的回过头来,原随云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的模样,好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其实,我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

  “为何?”

  “因为,出岫他……其实也算是你的弟弟。”

  孙剑:“……”

  孙剑:“!!!”

  *

  花园。

  云出岫踏着小路进入花园的时候,就见老伯背着手站在一棵梧桐树下,风姿神韵,仍是如同初见时一般潇洒不凡。

  然而自己看他的目光已经和之前大有不同。

  他停下脚步,暗自握紧了手里的画轴,停顿了片刻之后,才继续朝着老伯走了过去。后者一定早在他走进花园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却没有对他的迟疑做出任何的反应,直到他走到近前,这才转过身来,同他打了声招呼:“云公子,又见面了。”“是啊。我本来打算,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以后,就去江南找你,没想到,却是你先一步来找我了。”云出岫这样说道。“老伯,你是打算先跟我说原随云的事,还是直接说我们之间的事?”

  “随云的事,他自己不都已经解决了吗?”虽然今日方才踏入无争山庄大门,但老伯显然对山庄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他转过身,再次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云出岫一回,看得后者忍不住出声道:“我又不是师父亲生的,再怎么看也不会长得像他啦!”

  说着,他不高兴的抿起了嘴,看在老伯眼里,委实是一团孩子气,不由摇了摇头,内心的怅然倒是跟着消减了几分:“东楼对自己一向严格,没想到教导起弟子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啊!”

  云出岫感觉自己被笑话了,不由挺起胸膛,抱起了手臂:“师父对我也很严格的!”

  “要是严格,便养不出你这样的性情了。”老伯不以为然,但看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便也没有同小朋友多计较,只是笑着问他:“现在,你能回答我当初信中的问题了吗?”

  云出岫有些诧异:“我还需要回答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老伯不说话,只是温和的看着他。没一会儿,云出岫就招架不住他的目光,踢着地上的石子嘟囔道:“师父以前从没说过你的事……”

  老伯笑道:“那是因为你太小了,我们已经有近三十年不曾相见,分开的时候,你甚至都还没出生呢!”

  这一点,早在看到画的时候,云出岫就想到了,否则,他也不会觉得画中的师父如此陌生。

  但他望着面前的老伯,还是忍不住问道:“已经三十年不见了,你还这么期待他的消息吗?也许,他已经忘了你,过上了自己的生活了呢?”

  老伯却只是朝他微笑:“你既然在这里,他就一定还活着,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像我们这样的人,除却生死,并无大事。”

  然而,听他这么一说,云出岫的喉咙却不由一哽,骤然回想起了画轴上题的四句诗:“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是写离别,“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却是写思念!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和师父之间的关系的?”他挣扎着问道。“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过他,也不是学的他成名的武功……我想不明白这件事!”

  老伯的目光却有些奇异。

  “因为……”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伸出了手,突然一掌朝着云出岫打了过去!“因为凝雪功,其实是我的武功!”

  霎那间,漫天风雪呼啸而至,将云出岫整个人卷入了其中。他自习得这门武艺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世上有另一个人能使用,内心的震惊自不必说,当即抬手格挡,同时反手一掌打向老伯的胸口。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几招,从地上打上了屋顶,又从屋顶落到了花丛中,等停下手来,附近的草木上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雪。老伯背着手,指点了他两句,笑着称赞道:“武功学得不错嘛,东楼莫非是手把手教的你?”

  云出岫有点焉焉的,虽然招式略有不同,但对方和他所习的显然是同一种内功心法,他也没法不承认啊,只得老实说道:“没有,师父就塞给我一本内功秘籍,就把我扔雪山上去了,我待了三年才能下山呢!”

  “哦?”老伯有些惊讶,意识到这小子的确是有些天赋,他自己的儿子孙剑武艺也很高,但走的路子和他完全不同,且始终学不会自己的武功,不得不说,也是令他深感遗憾的一件事。“三年武功就能初成,证明你师父做得没错。”

  云出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忍不住说出了事实:“其实那本秘籍,我一开始根本没看懂,师父也不给我讲讲,就把我随便扔雪山上去了,又不准我下山,给我送吃的也是藏在各种隐蔽的地方,要我自己去挖、去找,我完全是在山上当了三年野人好吗!”

  老伯学习武功的过程自然和他不同,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最后,又是怎么学会的?”

  “就是——”云出岫回想起当年的情形,过去孤身置身雪山深处的心酸和郁闷,其实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唯有一件事,至今仍然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有一天,我半夜睡不着觉,就顺着山脊爬到了山顶上。我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还若隐若现的藏在云层之中,阳光洒在雪地上的样子,实在太美、太温柔了,我站在那里看了好久。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实在很难想象人世间,竟还存在这样的盛景……”

  “然后呢?”

  “然后?”云出岫歪了歪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然后,我就学会凝雪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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