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阴姬端坐在大殿之中, 神态平静,根本毫发无损。云出岫原本蹲在她的身侧,听到动静后, 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见原随云一马当先的走进门,还好心情的朝他招了招手。

  他平安无事, 自然是好事,但眼前平和的场景和自己的预料着实大相径庭,让原随云的脚步也不由微微一滞,还是目光扫过大殿一侧被冰封的雄娘子,才让他的动作又一次变得流畅起来。

  “见过阴姬宫主。在下不请自来, 虽是情非得已,到底是我失礼在先,多有得罪, 还望宫主海涵。”他被楚留香寻到后着急过来, 身上穿着的自然还是神水宫弟子的白纱长裙,还扮作女孩模样,但原随云神态平淡, 并不以此为意,礼数周全的抱了抱拳。反而是水母阴姬目光如刀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才冷笑着说道:“好个原随云、好个原少庄主!只怕,你不止是不请自来,还在我的神水宫中盘桓了数日!”

  她心中怒意勃发, 却到底没有发作——因为云出岫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笑嘻嘻的说道:“别生气别生气,曹语花她爹都能原谅崔笺云的欺骗,您大人有大量, 也别生老原的气嘛!”

  ——他的语气如此随意、态度如此亲昵,不仅震慑住了随后而来的楚留香等人,连一众涌入大殿的神水宫弟子,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喂,老臭虫,你不是说你是来救人的吗?”胡铁花扯了扯楚留香的袖子,同他嘀咕道:“我怎么觉着,这位好像根本不需要你救啊?他跟那个水母阴姬,根本就是一伙的吧!”

  “嘘,别胡说,在我们来之前,神水宫都是禁止男人入内的。”甚至他才到神水宫、在大殿上见到云出岫的时候,这两个人的态度,也全然不像此刻这般。楚留香若有所思,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云出岫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水母阴姬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呢?

  倒是黄鲁直全然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火急火燎的扑到殿中,一掌盖在雄娘子的肩头,雄厚内力迅速溶解了他身上的寒冰。雄娘子倒在他的手臂上,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抬起头来,恨恨的看向云出岫——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年轻人,竟有这样的手段,把水母阴姬哄得神魂颠倒!虽然此时此刻,大势已去,他不会再有动作,但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杀了这个男人!属于女儿司徒静的一切,他绝不会让任何人踏足!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云出岫回过头,朝他轻蔑的笑了起来。他那种神采飞扬的神态,漫不经心的傲慢,不知怎么的,突然让雄娘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漂亮非凡的年轻人,是真的有几分像他,像那个百无禁忌、肆意妄为的年轻的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个人的出现,也是对他前半生累累罪行的报复。

  ……会是如此吗?

  云出岫却只分给他这么一个眼神,就又转回去,继续同水母阴姬插科打诨。水母阴姬叹气道:“你说的那些故事,莫非都是对自己经历的感悟?那还真是难为你,编得这么像模像样了。”

  “那才不是编的呢,那些明明都是真的。”云出岫吐了吐舌头,倒是没说自己早忘了故事从何处听来,很多细节也记不清了,所以就顺口改编了一些。但是故事好不好,主要是看有没有用啊!

  他的故事能打动水母阴姬的心,这就足够了。

  他看水母阴姬似乎还有不满,赶紧转移话题道:“比起说老原,你先解决神水宫的问题吧,其他都不急,不是吗?”

  此言一出,水母阴姬脸上的表情迅速变成了一片漠然。无悲亦无喜,此时的她,似乎真的如同她的江湖绰号一般,成了一位高高在上的“圣女”!

  方才那些话,她全都听在耳中,面对朝夕相处的徒弟对自己生出的杀心,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谁也不知道。

  “南燕,过来。”她首先呼唤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徒弟兼情人。宫南燕答应一声,走过去站在了她的身后,仍是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云出岫一眼——她虽然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感情公之于众,却丝毫不懂得收敛,总是像狼一样排斥着任何一个靠近水母阴姬的人,其中蕴含的深厚情感,其实所有人都已心中有数。

  随后,水母阴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的二姐,直到后者咬了咬牙,忽然越众而出,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师父,方才的话,都是我故意挑唆,想勾起大家对师父的怒气,才能达成我的目的。你若是要怪,就怪我一个吧,莫要责怪其他人!”她这样说着,当即拔出剑来,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宫南燕眉眼不动,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畅快的微笑,那位使九节鞭的白衣美妇却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冲了过来:“师姐!——”

  水母阴姬屈指一弹,那把长剑如同落叶一般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白衣美妇落到二姐身边,一把擒住她的手臂,泪水忽然便汹涌而出:“你就这么想死吗?我们姐妹多年来相依为命,你怎能如此狠心,竟要当着我们面自尽!师父!师父……她是一时糊涂,便废去她的武功,把她关入静室,终身思过吧,我愿意亲自看守她!但凡她再有异动,就由我亲自处决她!”

  她自己似也没抱什么信心,只是抽泣着不断恳求,紧紧抱着二姐不放。然后,她听到了水母阴姬的回答:“——那,你就动手吧。”

  这回答让白衣美妇颇为诧异,不想她竟然真肯网开一面,留下师姐的性命。她丝毫不敢迟疑,一掌拍在二姐的头顶,当场废除了她全身的武功,后者一动不动的任她施为,只有颤抖的睫毛,才说明了她身心承受的巨大痛苦。

  但,即便如此,白衣美妇松手之后,她还是深深的俯下身去,压着嗓子对水母阴姬说道:“多谢师父,网开一面。此生,我定然不会再踏出静室一步。”

  随后,她站起身来,转头就要离开——然而,水母阴姬淡漠的语调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不必了,你就此离开神水宫吧。”

  二姐的脚步顿时停住了,好半晌,才敢回过头来看她。白衣美妇瞪大了眼睛,以袖掩面,不可置信的注视着师父平静的面容。还有周围诸多神水宫弟子,她们各式各样的目光,忽然全都集中在了水母阴姬的身上。

  “一切如你所愿,离开神水宫,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水母阴姬的声音里满是怅然。“我已经有数十年没有离开过这里,都快不记得外面的样子了……但当年,我也在江湖上闯荡过,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若是此生连外面的情景都不能得见,不能与江湖上诸多高手交手,纵使你们学会了我的全部武功,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自问自答,态度十分平和:“还有你们……只要是想要离开的人,都离开吧,去见识一下外面的广阔天地,或许,这会改变你们各自的人生,也说不一定。若是在外面过得不好,或是受人欺凌,你们随时可以回来,神水宫一直都在这里,不会再禁止任何人的拜访。”

  ——言外之意,是连同之前禁止男人入内的规矩,也要一并废除了。

  霎时间,众人默默无言,俱都陷在对她命令的震撼之中,好半晌,白衣美妇才颤抖着跪倒在地,朝她郑重其事的一拜:“多谢师父——”

  两行眼泪顺着她的侧脸缓缓滑落,内心深处隐藏的一点不满和委屈,如今已悄然消散。

  很快,欢天喜地的神水宫弟子们重新动作起来,按照水母阴姬的意思,请在场诸多不请自来的客人前往客房,以免招待不周,实则也是看住他们,让他们不要再随意捣乱。她自己则决定陪雄娘子前去司徒静坟前祭拜,也算对这些年来的恩怨情仇,做个最后的了结。

  “需要我陪你去吗?”云出岫只来得及和原随云说了两句话,就听到了她的决定,连忙转过头来问了一句。水母阴姬却拒绝了他:“不用了,这毕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还是不要有旁人插手了。”

  云出岫道:“那等你回来,我再去找你,给你吹笛子听吧。其实,不止是你的弟子们,你也实在该出门走走啦!水之所以被称之为水,当然是因为它没有形态,能够在大地上四处游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如果被束缚一地的话,那不就成了死水啦,你说是不是?”

  水母阴姬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你究竟哪来那么多歪理邪说,偏偏听起来还似有几分道理。今日,反正是用不上你了,等明日宴请贵客,再让你好好表现吧。”

  云出岫眼珠一转,朝她抿嘴一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今晚有别的安排,就不奉陪了哦!”

  “嗯。”

  水母阴姬转头走了,果然一整晚没有再露面。而云出岫吃过晚饭以后,回房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从木桶中站起身来时,他已经解开了缩骨功,让自己恢复了男子正常的形貌。

  “呼,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觉得女装很麻烦。”他拨了拨肩上的长发,随手披上了寝衣。“不知道老原那个家伙在做什么,我正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呢。”

  一想到那家伙之前几次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每次都把自己吓得够呛,云出岫不由勾起嘴角,轻手轻脚的走出屏风——原随云背对着他,正坐在桌旁喝茶,那捏着白玉茶杯的修长手指,无论看多少次,都显得十分可口。

  不知道舔一舔,会是什么感觉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出岫屏住呼吸、踮着脚尖,一步三挪的走到原随云背后,忽然如同闪电般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沿着他脉搏的痕迹,轻轻舔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