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此言一出, 雄娘子的眼中忽然放出湛湛精光。他足尖一挑,地上的长剑转眼便已重回手中,化作闪电朝着水母阴姬直刺而去, 后者长袖一扫, 正要挡开他的杀招,谁知道云出岫却从侧面杀出, 一掌拍向他的手臂!烈烈寒风旋即席卷而来,他不得不后跳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你这是做什么?!”雄娘子挑起眉,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水母阴姬才是我们共同的的敌人,你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笑话, 谁说,我和你就是一国的了!”云出岫撇了撇嘴,朝他微微一笑。漫天飞雪在他身边逐渐成形, 吹动他散落的长发, 雪花衬着他玉雕似的容颜,愈发有种魔性的魅力,就连雄娘子见此情状, 也不禁微微有些愣神。

  云出岫双眼紧盯着他,提防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同时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水母阴姬笑道:“我说,宫主啊, 他不能明白, 你又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水母阴姬收回手,望着他大大方方暴露在自己面前的背部, 心情复杂的答道:“打从我第一天见到你,就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好像从没猜对你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出岫好像很怕她,又好像一点也不怕她。他做的事,似乎全都没头没尾、毫无章法,但细细想来,此番博弈,倒是他步步紧逼,占据了上风!

  看到他,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司徒静是个男孩就好了。如此,当年,她便不会把她留在神水宫,会为她寻一处普通人家收养,或许不会武功、不入江湖,或许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粗茶淡饭,却可以过上寻常人平静的生活,不必为父母所累。逢年过节,她和雄娘子或许会改头换面,去看上他几眼,天明时,就各奔东西……那样的日子,想来,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不必闹得今日这般,左右为难,何其难堪!

  “其实,我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复杂呢。”云出岫察觉到她堪称嘈杂的思绪,不由嗤笑道。“合作还是敌对,其实无非只有一个理由——我当然不会和一个想杀我的人合作,而要和他一起,杀死一个不想杀我的人吧?我又不傻!”

  说罢,他骤然出手,并指急点雄娘子胸前三处重穴!他那身寒冰内力,光是靠近,也是一阵凛然,雄娘子不禁怪笑两声,喝道:“来得好!好个不长眼的毛头小子,我到要看看,你今天能不能杀死爷爷我!”

  他将手中长剑一扫,剑光闪光犹如霹雳,剑式的变化更是瞬息万变。此时此刻,他的全部心神,已经完全和手中长剑合而为一,森然剑气使得四周的温度再次下降,愈发封住了四周密闭的寒冰!

  剑气越织越密,好似一张大网一般,将云出岫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连同他四周的冰雪都变得暗淡了下去,无论往那个方向看去,入眼的俱是如水般密不可分的剑光,风雪嘶吼着想要突破重围,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那锋利长剑压了回去。

  终于,流动的剑气忽然凝聚成一道雪亮的长虹,直往云出岫的胸口刺去。这一剑势如闪电、避无可避,无论云出岫怎么闪躲,也势必要被此剑刺中心口,就此败亡。

  雄娘子的眼中,杀意已然再无掩饰!

  然而,就在此时,云出岫却突然暴喝一声:“你要看着他把我杀死在此吗,母亲?!”

  霎时间,那道一往无前的剑光竟被打偏在了一边,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剑痕。一根冰柱刺穿了雄娘子的右肩,从他的背上急穿而去,深深的刺入了对面的墙壁!

  水母阴姬胸口剧烈起伏,却不是因为骤然出手,而是因为云出岫脱口而出的话语。她似是无法面对雄娘子愤恨的眼神,下意识的侧过身去,但一只手却拉过云出岫,示意他站到自己的身后。

  “你……你是不是疯了,阴姬?!”雄娘子喘着粗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上次被阴姬打伤,还是对方发现他并非女子,愤怒之下突然出手,而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想不到有一天,她居然会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少年人对他动手!

  “你仔细看看,他是我们的女儿吗?他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略有几分相似的假货罢了!你这样做,难道不怕静儿在天有灵,也会恨你吗?!”

  水母阴姬没有回话,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云出岫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司徒静活着的时候并不恨她一样,若是没有你,如何会有司徒静?。再说了,你明明知道她把我看做女儿的影子,却还要逼她对付我,你其实就是想看她再杀一次女儿,好来满足你的报复心吧?”

  “你——”雄娘子目眦欲裂,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人生龙活虎的站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他的静儿死了,眼前的人却还能活着?为什么阴姬不能救下静儿,却把静儿应得的怜爱分给了别人?!为什么女儿死了,他竟然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他想和阴姬一起死去,想要云出岫给司徒静陪葬,想要——云出岫抽出雪凤冰王笛,吹奏笛音,果断给他加了一层冰壳。此时的大殿,已然被他四溢的内力铸就了一副冰天雪地的场景,他和水母阴姬身处其中,又都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衣,也好似两个会动的雪人一般,和漫天飞雪融为了一体。

  半晌,云出岫噗嗤一笑,忽然问她:“阴姬宫主,你见过大海吗?见过涨潮吗?”

  水母阴姬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她神色憔悴,表情凄楚,只苦笑着回答道:“我小的时候,是在海边长大的。因为,我原本就是个渔夫的女儿。”

  “哦?那看来,是我要班门弄斧了。”云出岫说着,将玉笛横在嘴边,缓缓吹出一首悠扬的曲调——海风吹拂着海水,激起层层白浪,海鸥张开翅膀,在水花间穿行,平静的海面上,一轮朝阳缓缓升起,照耀万物……

  伴随着他的笛音,水母阴姬仿佛回到了故乡,永远带着咸味的渔村,昼出夜伏的父母,勤劳朴实的邻居,一切是那样的平静,却又那样的沉闷,千篇一律的生活,让小小的她的心中,止不住的生出许许多多的不满来。

  忽然,笛音一转,曲调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无情的暴风雨袭击了这处海岸,闪电撕裂天空,巨浪吞噬水面,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水母阴姬的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回想起了自己还是位少女的时候,独自一人前去挑战大海,修炼武功,铺天盖地的海浪像是一张无情的大口,随时准备将她撕碎,然而那个时候,她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的决心,竟然敢一次又一次的跳下海水,在嘶吼的海浪之中沉浮、挣扎,直到又一次回到岸上。

  然后,那一天,当她挣扎着爬上海岸,像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喘气时,一个女人停在了她的身前。年轻的阴姬喘着粗气,抬头朝她看去,恍惚之中,还以为是九天仙子降临人间。那是她见过的最引人注目的脸,它属于当时武林最尊贵的女人。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

  一转眼,那些曾经威震江湖的名字,已然零落在岁月里,如今世人只知她和铁中棠,却再无人知晓昔日的夜帝和日后了。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随着她的思绪,云出岫的笛音已经又一次变得温柔平顺,萦绕在她的耳畔,就像是暴风雨之后宁静的海面,一轮圆月缓缓升上中天,正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听着清越的笛音,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不管再痛苦,已经过去的,不会再回来,人只能向前看,而苦难也像潮水一般,终有一日,会随着退潮而散去。

  为什么这个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竟还需要别人的提醒,才能想起呢?

  “……你其实,是个妖怪吗?”水母阴姬这样问道。“就好像我们在想什么,你全都能明白一样。”

  “这个叫天赋啦,我生来就是这样啦,听师父说,我这样的还不算最厉害的,世上多的是人能洞察人心,让我不要太得意。”云出岫放下笛子,耸了耸肩。水母阴姬的情绪既然稳定了下来,那他们总算可以寻常的说些话了。

  “你要杀楚留香,是为了掩盖无花盗取天一神水这件事吗?”他首先问道。水母阴姬看了看他,终于回答道:“无花是我请来讲经的,也就是我给了他盗取天一神水的机会,若是被外人得知此事,岂不是有损我的威信?”

  相反,若是盗帅楚留香偷取了天一神水,再被她亲手处决,这个故事就只会变成一则有趣的江湖传闻,不会再有人细究这背后司徒静的死亡,也不会有人猜到……司徒静和她之间的关系。

  说到底,她其实比谁都自私自利,不管是女儿、徒弟还是别的什么人,她都可以为了神水宫将他们牺牲!

  饶是云出岫已经猜到了答案,听到她的回答,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有心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然而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一拳砸在门上,骤然吸引了在场两个人的注意力。

  “哎呀,应该是援兵到了。”云出岫小声嘀咕道。这么大的动静,估计神水宫里的其他人也都被惊动了,这次没有他和雪凤冰王笛在,不知道楚留香和原随云会怎么对付那些女弟子呢?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过弯,他就听到一声紧张的呼唤清晰的响了起来:“老方?老方!你没事吧?”

  云出岫:“……”

  这人是谁?

  谁是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