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楚沅的眼睛恢复情况良好,能够看见事物大致轮廓,只是看不清晰,眼上如同覆了一层薄纱,始终朦胧。

  但他不着急,每日按时服药,心境平和,腿伤也在慢慢愈合。

  元宵节这天,黎王府的下人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新任管家弦雨抱臂站在杏苑门口,满脸沧桑的指挥众人,语气逐渐暴躁,“对,放那,动作轻点……你这剪的什么东西?重做……不是,我要的是红绸,这是绿的!”

  弦风和弦霜抬着木箱进来,打趣他,“不错啊,黎王府有弦雨管家在,主子也就放心了。”

  弦霜点头,中肯评价,“好差事,适合你。”

  弦雨森森龇牙,“这好差事送你你要不要啊?你瞧瞧我的脸,我才干了五天管家,脸上已经长出两条皱纹,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讨媳妇,我还想多活两年!”

  说到最后他差点蹦起来。

  “好了,不要这么激动。”弦风笑着按住他,“咱们王府人口简单,事务也不多,你刚接手不适应而已,这活多轻松啊,还不用担心小命安危。”

  “我宁愿去接任务杀人,也不想干这狗屁的活呜呜。”

  弦雨委屈的抱住弦风的胳膊,可怜兮兮的,“弦风,好大哥,你去求求主子,让弦霜当管家吧,他沉稳话少,还成天摆着个冷脸,最适合当管家了。”

  “?”弦霜直起身,慢吞吞举起剑,“想打架吗?”

  打赢了,一切好说,打不赢,揍到他哭。

  “弦霜护卫,王爷叫你过去。”乐书这时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弦霜收回剑,走前还遗憾的看了眼弦雨。

  那眼神好像在说,打不了架,不太开心。

  弦雨:“……”

  扶雎院里,陆容淮正在给楚沅换衣裳。

  屋内温暖,楚沅穿着柔软舒适的里衣,被陆容淮抱在腿上,像给小孩穿衣裳一样,一件一件的往他身上套。

  他实在搞不懂这人到底什么癖好,热衷给他挑选衣裳。

  陆容淮抬起他的胳膊,将衣袖套进来,在他耳边说道:“晚膳过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这几日都会回来用膳,楚沅看他好像挺闲,问道:“王爷不用去工部当值吗?”

  陆容淮一顿,这才想起这几日他忙着布置,忘了跟他说此事,“御史台写折子参我,我为了力证清白,自请禁足一月。”

  楚沅听出他话里的愉悦,有些想笑,淡声说道:“王爷只是禁足?”

  他虽已多年不问国事,但御史台都是一个德行,若只是简单的禁足,想来御史台那批人不会轻易答应。

  “我主动交了兵权,哦,父皇还让我抄经文十遍,这馊主意肯定是那神棍道士提出来的。”

  “道士?”

  “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将父皇哄的团团转,成天就想着长生不老,越老越糊涂。”陆容淮毫不客气的嘲讽自己父皇。

  他给楚沅穿好衣裳,从锦盒里拿出两块玉佩比较一番,最后选了块跟他腰间一样的同心玉佩,将玉佩系在楚沅腰间,做好这一切,他抱着人上下瞧了一遍。

  “不错,阿沅如此好看,就该穿的明艳些。”

  他今日给楚沅穿了杏黄绫罗锦袍,外搭玉白狐裘,一头墨发用鹅黄发带系住,柔顺飘逸的垂在脑后。

  弦霜走进来,看到锦绣风姿的楚沅,愣在那儿。

  “过来,拜见你的新主子。”

  “属下拜见主子。”弦霜二话不说,跪到楚沅面前。

  楚沅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在自己面前晃,他扭头去找陆容淮,想知道他这是何意。

  “这么惊讶做什么,”陆容淮捏捏楚沅的脸颊,“你不会武功,以后弦霜弦雨就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谢王爷。”

  “这是玄令,拿着它可以号令所有暗卫,阿沅收好。”陆容淮从怀里拿出一方墨黑玄铁,放到楚沅手上。

  楚沅低头,指尖轻抚令牌,入手冰凉顺滑,中间凸起一块,刻有繁复图案。

  能够号令黎王手下暗卫的令牌,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重要。

  “王爷赐臣两名暗卫已经足够,这个臣不能收。”楚沅举起令牌,作势要还给他。

  陆容淮抬手按住他,禀退弦霜,他看向那块玄令,神色随意而悠闲。

  “这块令牌已经在弦霜面前过了明路,你还给我也没有用。”

  楚沅想了想,侧过身体,摸索着打开了床头暗格,“那便放在这里,王爷的院子,想来是无人敢闯的。”

  “嗯,先用膳吧。”陆容淮神色如常的将他抱起来,去了饭桌。

  他知道楚沅现在心防很重,除了他那个小奴才,他谁也不信任。

  令牌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他早晚会等到,阿沅对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晚。

  黎王府自开年后,夜里便不允许点蜡烛,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个新规矩,是以天黑之后,陆容淮抱着楚沅往杏苑走时,路上没遇到一个人。

  楚沅觉得四周安静的有些过分,连巡逻的士兵都不见了。

  他忍不住问:“王爷,府里为何这般安静?”

  “今夜是元宵节,下人们晚上休息,都出去看灯会了。”陆容淮抱着人走在黑夜里,脚步沉稳有力,夜色好像丝毫不能影响他前进的速度。

  楚沅点了点脑袋,他对元宵节的印象很模糊,记忆还停留在幼儿时期,记得有一年母后为他寻来一盏兔子花灯,非常漂亮,他将花灯宝贝似的放在书房里,后来却被楚漳给弄坏了。

  “到了,阿沅抬头看看。”陆容淮一声轻唤,拉回楚沅的思绪。

  他依言抬头。

  前方火树银花,光影明灭,一眼望去,恰如天边的繁星,隔着淡薄的云雾,遥遥的冲他招手。

  他以为是蜡烛,只看了一眼就快速扭过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肯说话。

  陆容淮被他的反应逗的开怀大笑,“阿沅不用怕,那些都是沾了荧粉的琉璃珠。”

  楚沅耳尖动了动,重新把脑袋抬起来。

  “琉璃珠……为何都悬在半空?”楚沅看不真切,又好奇的被那方吸引,忍不住朝前伸了伸脑袋,眼瞳干净,神态娇憨。

  “琉璃珠是在树上,送给阿沅的祈愿树。”

  陆容淮走到树下,两人一齐仰头,看着华盖之下,璀璨明亮的杏树。

  那些小星星一样的东西,随着走近逐渐变大,最后,像一颗颗熟透的红柿子悬在树梢上,诱人无比。

  楚沅被他抱着,离他最近的树梢上就挂着一个,他没有克制住心底的好奇,朝红柿子伸出手,轻轻的碰了一下。

  红柿子慢悠悠的晃起来。

  楚沅睁大眼睛,“兔子?”

  晃起来的时候,楚沅隐约瞧见了一双耳朵和短短的小尾巴。

  “嗯,兔子花灯,阿沅喜不喜欢?”陆容淮将他放到躺椅上,椅子上盖着又厚又软的皮毛,他自己则弯腰倾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左耳耳垂。

  楚沅条件反射似的,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耳,整个人缩进椅子里,跟他拉开小小的距离。

  那反应就好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蜜蜂给蛰了一口,若不是他腿上有伤,陆容淮毫不怀疑他会惊吓的蹦起来。

  跟小兔子似的,容易受惊。

  亲一下都会跑。

  耳畔传来低低地笑声。

  “我忙活了几天几夜,糊了一千只兔子花灯,手疼眼睛疼,阿沅都不心疼我的。”他故意压低嗓音说话,听着倒真有几分可怜。

  “王爷为何要做这些?”楚沅是真的不明白。

  逢场作戏,难道要做到这个地步?

  陆容淮执着的问:“阿沅不喜欢?”

  他摘下一盏花灯,放到楚沅膝上,若他能看见,会发现花灯内里,有一封小小的花笺。

  那是陆容淮亲笔写下的祝福,每一个字,都是他带着虔诚的心,润笔写下。

  愿他的阿沅,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楚沅捧起花灯,很难违心的说不喜欢,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花灯,还做了一千盏……

  “谢谢王爷。”

  “成天跟我道谢,阿沅若真的谢我,不如亲我一口。”

  楚沅抱紧花灯,眨了眨眼,一脸‘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的表情。

  “不叫也行,那你唤我一声夫君,我给你看好东西。”

  楚沅坚决拒绝诱惑,他有了花灯,今年的元宵节,他已经过的很开心了。

  陆容淮:“你身后池塘里养了一只厉害的神龟,长相威猛霸气,背上还有个小乌龟,天天驮着小乌龟划水,想不想看?”

  “……想,”他描述的很诱人,楚沅诚恳点头,但他又说:“可我眼睛看不见,王爷休想哄我。”

  “怎么能是哄你,”陆容淮笑得像只狐狸,“这乌龟最厉害之处,是他会唱歌,阿沅一定没听过乌龟唱歌。”

  “哪有乌龟会唱歌的。”楚沅眉头微皱,不上他当。

  “你没见过,怎知没有,鹦鹉尚且学舌,神龟自然会唱歌。”

  楚沅内心斗争了几息,最后,内心对乌龟的好奇已经远远战胜了羞耻心,他心想,不过是叫一声夫君,算不得什么。

  陆容淮便是今夜让他侍寝,他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乖乖认命,委曲求全。

  想通之后,楚沅不再扭捏,他大大方方的开口,“夫君。”

  陆容淮克制住激动,假装冷静,“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楚沅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夫君。”

  “什么?”

  “夫君!”

  陆容淮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点头,“嗯,这次听见了。”

  楚沅盯着面前的大黑影,小脸木然。

  陆容淮得偿所愿,他蹲下身,让楚沅趴到他背上,背着他去河边看乌龟。

  “王爷,乌龟呢?”夜色漆黑,楚沅眼睛又没有完全恢复,他左右张望了片刻,根本看不到乌龟在哪儿。

  陆容淮笑的胸腔震动,他将楚沅往上颠了颠,笑意止不住,“乌龟不是正驮着小乌龟在河边散步么。”

  楚沅:“?”

  “来,我唱歌给你听,想听哪首曲子,【好夫君】还是【乖媳妇】?”

  “……”

  在暗处守卫的弦霜:“……”

  见惯了大场面的暗卫,差点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下去。

  弦霜现在非常理解楚沅的心情。

  是个人都忍不住想以下犯上,拳头梆硬。

  好在这尴尬一幕很快消失,弦风及时出现,打破了河边诡异又寂静的氛围。

  他飞身而来,神色凝重。

  “主子,王五家属在王府大门外闹了起来,茂叔也在。”

  作者有话说:

  沅沅:神龟呢?会唱歌的神龟呢?(东张西望)

  陆狗:我在呢(一脸乖巧)

  沅沅:不信谣不传谣!

  感谢宝子们的支持,鞠躬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