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竟思>第31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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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走官道,专走靠近河岸稻田的小路,沿途开着许多花,有几株白色的格外显眼,根茎粗大,花冠形如漏斗,略带褶皱的花瓣怯怯蜷缩着。这是曼陀罗,我曾经在画册中见过的。

  施烺见我盯着那花看,道:“这花一路一直有,怎么今天感兴趣了?”我轻轻望了他一眼,于是他笑了笑,跳下马车给我摘了一朵。

  冰凉的花茎还沾着露水,我用指尖拨了拨它的叶子,抿起嘴唇,然后在他转身的时候,无声念诀,掌心瞬间燃起一簇火,将那花叶猛得吞噬化为了一捧灰,我捻着焦黑的粉尘若有所思,手掌一张一合便又洁净如初了。

  待他回身再来看我时,我倚在马车小小的一方窗棱边向后看,很遗憾地说:“掉了。”

  施烺说要再去采一朵,我拦住他道原本也没什么好看,不必麻烦了。他目似点漆,眸光闪动,定定看了我片刻,展颜说好。

  这边还是草木繁盛,生机勃勃。然而接着走下去一路上所见竟然变得逐渐萧条起来,灌木枝叶隐隐有些残缺凌乱,再往下走居然零星有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出现在路边,他们拄着木杖,迈动着两根如竹竿一样的腿,沿途摇晃着碗盆,向过路人讨饭吃。

  我皱眉看向施烺,他漫不经心地给了他们些银钱,说江南起了水灾,水涨田没,这些人大概是逃出来寻生路的。

  于是我更不解了,他自然知道江南有水患,为何还要去。他神秘一笑,眼中隐隐有光华流转:“放心,皇帝是位明君,朝廷恐怕早就开仓赈灾,大修水利,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想起之前梦境中不曾露面,但拥有一副冷酷心肠,手段格外狠毒的楚皇,不可置否地皱了皱鼻子。

  施烺说过了前面那道山就到了扬州城,这一路怕师尊察觉,我们连传送的符箓法诀都不敢用,只靠他施法催动马车疾行,居然生生快到了。

  不能再等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几根随手拽的草叶,看见外头月亮浑圆一个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道:“若是有酒就好了。”

  施烺道:“你等一等。”说完便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自打我的态度软化,他对我也越发百依百顺,和善的简直堪称古怪了。不过我只当他对我确有几分莫名的情意,因此我的顺从换来了他这样一副好面孔好脾气。

  不多时,他便拎了一壶酒回来,酒液醇香浓厚,他特意嘱咐我少喝些,怕我醉得不省人事。我说怀霁以前带我下山也偷偷喝过几次酒,我酒量还可以。

  施烺凉凉一笑,道:“他以后可没这个机会了。”

  不用他说,我也早就不愿再理应怀霁了。

  于是我二人对着月色干饮起来,施烺叫我讲他不在的日子里的事给他听,我想起仍在天穹山上的两位师兄弟对我的所作所为,心中酸楚难当,说不出话来,只得一杯又一杯酒下肚,醉意熏人,倒真叫我从中得了几分轻松。

  施烺本来也在喝,见我喝得又猛又急一把按住我的杯口,我湿着眼看他,感觉他越靠越近,不耐地夺过杯子又灌下一口,还未咽下,他的唇舌已经强硬破开我的齿关探了进去,含不住的酒液自我唇角流下,被他吞了不少。

  他嘴唇湿润,一双眼黑沉如墨,道:“好酒。”

  辛辣的感觉呛进了喉咙,我忍不住弯腰咳了起来,眼角都咳出了泪意。施烺定定看着我,眼神落到唇上,沾着醉意的眉眼微动。我一手仍握着酒杯不肯撒手,他却一下子站起跨过来把我打横抱起,酒杯从我勾起的指尖脱落,我还要去寻,他就把我直接压在床榻上低头又含住了我的唇舌。

  我挣扎着将紧闭的眼开了一条细缝去看他,见他额上覆了层薄薄的汗,又长又密的睫毛垂着,很专注地吻着我。我轻轻推了推他,他却更紧地揽住我,他不需要我的回应,只单方面粗鲁地向我索求,于是我忍耐地闭上眼微微仰起头承受。

  不知道吻了多久,在他的手穿过衣襟紧紧贴在我略汗湿的皮肉上时,呼吸也逐渐平缓了下来,我见他闭眼不动,试探地唤了他一声,见他浓眉微蹙却没任何反应,又大胆地捏起他一侧脸颊向旁边抻去,脸颊肉都被我掐红了一块,可他依旧沉沉昏睡着,面色平稳无波,似乎正在做一场好梦。

  我这才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快活地轻哼了一声,然后轻轻拿起他的手,将上头的玉扳指摘下来揣在怀里,再不看他,匆匆离去了。

  曼陀罗花晒干成粉有使人昏睡的效果,我自小爱看人间的各类话本书册,已经记不得这是在哪本书上看过的了,却原来果真有效。

  我将烧干的粉尘藏了起来,方才含在口中借着酒水所化渡给了他,而我提前就吃下了解毒的甘草,这会儿才能清醒地逃跑,只带着寥寥几分寒气和醉意。

  如今我既要躲师尊,又要逃脱施烺的追赶,干脆将马车解了,单骑着那匹马,急促地向与扬州城相反的方向疾驰。

  寒风有几分凛冽,刮在我的脸上生疼,可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如今我才算是真正的全无束缚,轻松一身了!

  我掐诀叫身下马儿行得再快些,我有些颠簸地在马背上微俯下身来,向着甜蜜的自由一往无前,什么师尊师兄弟统统被我抛在脑后,从今以后唯有山河湖川和清寒的月色能让我驻足。

  行到了一处河边,夜风轻轻撩动平静河面,上头打着圈儿泛起层层皱褶。我下马踩着略泥泞的草地慢慢走着,胸腔灌满了草木香气。

  那枚玉扳指还在我怀中,我拿出来仔细端详,才发现上头刻了繁复的花纹,同他的主人一般张扬无度。我握着它轻念口诀,静待香囊出现。

  然而时间慢慢过去,它并没有什么变化,我稳住心神,嗓音清亮地又念了一遍,眼睛死死盯着那扳指,瞪到我眼眶都有些发酸了。可玉扳指此时却像只是一枚普通的玉饰,灰扑扑的沾着尘土,一副全无法力依托的模样。

  我慌了神,又大声念了几遍,结果不外如是,怎么会这样,自我打定主意要夺了戒指逃跑后,那法诀就已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日夜都要在心中默念几遍才心安,绝无出错的可能。

  而那日,施烺在我面前通过此诀现出了香囊,甚至我当时也是亲自试过的才敢放心,如今怎么就失效了,我彻底慌张起来。

  为了这香囊,我对施烺隐忍甚多,容熙死后,这大概是我与他唯一能有一丝联系的物件,我不能不要。

  人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那么此前种种蛛丝马迹都将成为证据。我想起施烺那张脸,愈发觉得心寒,与此同时,仿佛为了印证我的猜想,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我颤了颤,转身。

  施烺含笑的面孔如画在我面前展开,他向我伸出一只手,仿佛是从地府来的无常,要来索我的命。

  至此我才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我又被他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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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真的太满啦,大家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