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从房间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他在酒店大厅又遇到了先前的工作人员，那人似乎没料到程舟这么快就下来，愣了愣才上前道：“少爷准备走了？”
程舟点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如果他中午了还没走，就去房间看看。”
程舟倒不是怕那个少年赖着住在这里不走，而是担心对方中了药后，可能会有其他的后遗症。
工作人员点点头说：“好的少爷，需要给他送一份早餐吗？”
程舟嗯了一声：“送。”他顿了一下，又道，“清淡点的。”
程舟一心只想着，少年中药后可能身体虚弱，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话落在别人耳里会产生什么误解。
大晚上的在房间独处这么长时间，完事后还特意点名早餐要准备清淡点的——
这样的举动很难不让人想歪。
工作人员默默记下，问：“好的，那位……小先生该怎么称呼？”
程舟骤然一愣。
他没问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程舟随意地摆摆手，“随便怎么叫吧。”
嘱咐完这些后，程舟就没再说什么，趁着夜色离开了酒店。
工作人员送他到酒店门口，等少年高大的身形被夜色淹没到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才微微一变，拿出手机点开了‘程总’的聊天框。
程舟的父亲程东明知道程舟偶尔会在这家酒店留宿，因此特意在酒店里安排了可以信任的人，让他帮忙关注程舟的状况。
程东明知道，自从妹妹程橙去世后，程舟的状态一直很不好。
程东明心知程舟心里对他有怨恨，也知道他这些年的逃避让他们父子俩感情不好，太过直接的关注和管教很可能会让程舟起逆反心理，因此他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去关注程舟最近的状态。
工作人员接到的秘密任务，就是让他在见到程舟时，看看程舟有没有什么异常。
比如有没有喝酒，身上有没有受伤生病，有没有精神状况不稳定的情况发生。
至于程舟带陌生少年一起在自家酒店留宿，并且还疑似和对方有了深入交流，这件事自然也算在了异常举动的范畴内。
很快，这件事就被完完整整发给了程东明。
数分钟后，已经坐上回学校的程舟，久违的收到了几条来自父亲的消息。
程舟并没有给父亲备注，聊天框上的名字就是‘程东明’三个字。
程舟在锁屏界面上看了一眼，看到眼熟的名字后，轻啧了一声，并不想理会。
然而手机叮叮咚咚连着响了许久，响到出租车司机都连看了好几眼后视镜，还好心提醒说：“小兄弟，你手机响了嘞。”
程舟烦得不行，心里吐槽说谁家父亲大半夜给孩子发消息，还一连发这么多条啊？
程舟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却只看见聊天框中一串的‘消息已撤回’。
两秒钟后，又是叮咚一声。
但这次响的不是微信，是短信提示。
程东明往他的卡里打了钱。
程舟看了一眼弹跳出来的到账提示，又盯着满屏幕的‘已撤回’看了许久，眉眼间的厌烦愈发浓重。
每次都是这样。
不说话，不沟通，永远回避，只会打钱。
钱能解决所有事吗？
程舟在心里嗤笑一声。
如果钱能解决所有事就好了，有钱有什么用呢？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一个都没有救回来。
明明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程舟闭了闭眼，掩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和疲惫。
*
江瑭在酒店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门外的工作人员说，是少爷吩咐来送早餐的。
江瑭愣了一秒，便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少爷，是指程舟。
早餐准备得很丰盛，似乎是因为不知道江瑭的口味，甜粥咸粥面条、各种口味的包子馒头小点心，酒店每一样都给他准备了一些。
可以说是相当贴心了。
233感慨道：【这么一看，任务目标好像也没有那么直男。】
江瑭却觉得，准备早餐这件事，或许最开始并不是程舟想到的。
每一样早餐虽然分量不多，但因为种类很多，加起来也不少。
发热期发作非常消耗能量，江瑭正好饿坏了，酒店送来的早餐被他吃了个精光，依旧觉得没吃饱。
233目瞪口呆：【宿主，原来你这么能吃的吗？】
上个世界的江瑭是邪灵，没有进食需求，哪怕使用人类身体的时候，也只是浅尝辄止。
江瑭点头赞同道：【嗯，是挺能吃。】
虽然他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刚刚疯狂进食时的状态，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以前的他也是这样，吃了很多却依旧不觉得饱。
用完餐后，江瑭没再房间停留，准备回学校。
他刚刚翻出了原主的课程表，显示今天上午十点有一节课，现在赶回学校还来得及。
楼下大厅的工作人员换了一位，不是昨天夜里来接程舟的那位。
程舟说过，房间到点自动退，因此江瑭并没有和工作人员打招呼，直接离开了酒店。
这家酒店距离学校并不远，打车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趁着这个时间，江瑭又把程舟的资料翻出来看了看。
程舟和他就读同一所学校，只不过在不同的学院。
南市第一美体院校，是一所罕见的同时主攻美术和体育的院校。
程舟和江瑭都是大二生，只不过因为专业不同，平时的教室宿舍相距甚远，因此在此之前，两人从未在学校里碰过面。
233有些忧虑：【宿主，你和任务目标平时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你休息时他上课，他休息时你又有课，面都不一定能见上，这次的任务怎么完成呀？】
【没有见面机会，那就制造见面机会。】江瑭说，【有心想见面的话，还不简单吗？】
他语气轻松又笃定，像是已经有了解决办法，让233瞬间就安心了下来。
江瑭翻看着系统商城，他攒了一整个世界的积分，除了给233充值JJ币时用了点，其他的全部都剩了下来。
片刻后，他在商城里花高价下单了任务目标定位仪。
233提醒他说：【宿主，这个定位仪的使用效果，和任务目标对宿主你的好感度有关。好感度越高，则宿主能感知到任务目标的范围越大，反之如果任务目标对宿主的好感为零甚至为负，这个定位仪就根本没法用。】
【嗯，我知道。】江瑭买之前已经看过了说明书，【放心吧，目前的情况够用了。】
江瑭知道，昨天夜里和程舟的见面后，程舟定然已经对他有了印象。有印象后，初始值为0的好感度一般就会有变化。
江瑭回想了下昨天夜里程舟的反应，很确定好感度变化的方向不是负数。
的士停在校门口，江瑭扫码付钱下了车。
大学生的时间相对比较自由，江瑭这个点回学校并不显得突兀，校门口有很多人进进出出。
但江瑭的出现，依旧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少年穿着干净简单的白T恤，下/身是一条亚麻色休闲裤，是很普通也很常见的穿搭。
但少年模样生得极好，短发带着微微的自然卷，看起来蓬松又柔软，面颊白皙五官精致，上挑的眼尾下坠着一颗殷红的泪痣，唇角天生自带三分笑意。
少年身体略单薄，微风吹过时撩起他的衣角，宽松的T恤被风鼓动，更显得他身姿清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的刘海略长了些，走路时也喜欢轻垂着头，像是不喜欢和人对视一般，让他干净柔和的气质里掺杂了些阴郁。
程舟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遇见少年。
他本以为，昨天夜里的意外，便是他和这位不知名少年这辈子唯一的交集，谁曾想这才过了几个小时，他就又看到了少年。
这个点程舟刚上完上午的一节文化课，准备去操场散步散散心。
学校操场在靠近大门的地方，而此时操场旁却聚集着一小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换做以前，程舟高低得上去凑个热闹，看看是什么情况。
但现在程舟只觉得心烦，完全不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那一小群人约莫十人左右，正聚集在操场旁的小台阶边上，这里是去操场的必经之路。
程舟从这里路过的时候，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请问有什么事吗？我稍后还有课。”
程舟脚步一顿。
这个声音……
程舟下意识偏头朝人群中看去，他的高个子在此时占据了极强的优势，哪怕站在人群的最外面，也依然能看清楚被围在最中间的情况。
人群中站着一男一女，女生穿着白色长裙，看起来温婉可爱。
至于男生——
程舟眨了下眼睛，竟然是他？
男生穿着普通的白T和休闲裤，自然卷的短发被风吹得微乱，五官精致柔和，皮肤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几乎白得发光。
看起来比昨天夜里更漂亮了。
这还是程舟第一次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生，但程舟却觉得，以他的文化水平，似乎找不到别的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站在少年身前的女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抬头看看少年，又很快低下头说：“江瑭学长，很抱歉打扰你，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原来他叫姜糖。
程舟心想，听着似乎有点耳熟。
江瑭语气温和：“嗯，你说吧。”
与此同时，江瑭听见脑海里的声音，提示他任务目标就在附近。
江瑭心头微微一动，眼角余光很快扫见人群外的身影。对方个子很高，因此非常醒目好找。
白裙少女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同伴的鼓励下，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学长，我之前在画室见过你。可能你不记得了，但是那次我的颜料正好用完，是你借给了我。”
“我有点印象。”江瑭回忆道，“你是来道谢的吗？你那次已经说过谢谢了，举手之劳而已，我也只是正好听见了。”
“不是道谢……”少女踌躇片刻，深吸一口气迅速道，“学长，你是我很喜欢的类型，我想以交往为前提和你深入认识一下！”
说着，她拿出手机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二维码，期待地看着江瑭，想让他扫码加自己好友。
原来是告白，程舟眨了眨眼，有些失去兴趣。
这种事情在大学校园很常见，程舟也不是第一次碰到。
他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两人，少年精致温柔，少女温婉可爱，倒是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而且这个女孩子还挺聪明，没有直接告白说喜欢，只是说对方是喜欢的类型，想先认识相处一下。
一般情况下，男方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除非已经有了对象。
但让程舟有些意外的是，少年带着歉意的声音传来：“谢谢你，但是抱歉。”
少女微微一愣：“江瑭学长难道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江瑭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为什么？”少女看起来有些失落，“只是先加个好友，也不行吗？”
“抱歉，我只是不想耽误你。”江瑭抿抿唇，“我不喜欢女孩子。”
少女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眼睛顿时惊讶地瞪大了。
一同瞪大眼睛的还有程舟。
不喜欢女孩子？那就是gay咯？
不过也许是有昨天夜里的事情做铺垫，现在确定了少年的性取向，程舟虽然有些小惊讶，但并没有太意外。
他更惊讶的是，少年竟然这么坦诚直白，没有任何遮掩和隐瞒，也没有吊着女方的打算。
这倒是让程舟对他的观感更好了。
快刀斩乱麻，直接说清楚反而能让女孩子更快走出来。
江瑭说：“你也是我们专业的吧，我记得你比我低一级。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的性向在我们专业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这话倒不是江瑭胡诌的。
原主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件事，他同寝室的室友，甚至是班上的其他同学，基本上都知道这件事。
原主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和其他人拉开距离。
他是半魅魔，随时都有可能进入发热期。而在发热期间，和他越亲近的人，越有可能受到影响。
原主不愿意其他人被自己伤害，所以干脆主动传了这么一条消息出去，主动拉开了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这、这样啊……”少女看起来更失落了，“很抱歉学长，我应该先了解清楚再考虑要不要来找你的……”
“没关系。”江瑭说，语气很柔和，似乎全然没有被少女打扰到，“喜欢是一件很纯粹很美好的事情，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也希望你以后遇到你喜欢并且也喜欢你的人。”
时间已经不早了，江瑭说完这些后，便匆匆离开了操场旁，视线都没往旁边扫去，更‘没看见’站在人群外的程舟。
233有些疑惑：【宿主，任务目标就在旁边，你不去和他说说话吗？】
【不用，这个时候不适合说话。】江瑭说，【晚点还有机会，不着急。】
程舟看着少年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后，才收回视线。
少年的话很温柔，不止是语气上的温柔，更是话语里的力量很温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程舟甚至觉得，围观了这一场‘告白’后，他原本烦躁的心情，都变得平和了些。
*
江瑭回到寝室时，宿舍里的其他三人已经去上课了。
他一夜没回寝，宿舍群和私聊却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问他去哪了，今天要不要帮忙请假。
原主和同寝的人关系并不好，这其中有原主刻意为之的原因，更多却是因为原主放出的‘他是gay’的消息。
同宿舍的人生怕被他缠上，因此做什么事都不会主动带上他，久而久之，四人寝就分成了两个队。
其他三人是一个队，原主一人一个队。
这样的关系让原主很满意，因为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发热期会影响到同寝的人，也不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
但即便原主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但要说完全不落寞肯定是假的。
江瑭收拾好课本，赶在上课前最后一分钟进了教室。
他照例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这里几乎成了原主的专属座位，没有人会和他抢。
就连老师也对此见怪不怪。
下课后，江瑭没跟着人流去食堂，反而去教师办公楼找到了辅导员。
辅导员听了他的来意，有些惊讶：“你说你想换到两人间宿舍？”
“是的。”江瑭轻垂着头说，“您知道我的情况，其实不太适合和其他同学一起住四人间。之前一直没跟您提，是因为当时手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钱。”
辅导员当然知道江瑭的情况，他其实也赞成江瑭搬去两人间住。
两人间宿舍是两室一厅，一人一间房的设置，可以更大程度地给学生更多私人空间，只是价格比四人间贵了很多。
“学校的两人间现在已经住满了。”辅导员有些苦恼，“有一间倒是只住了一个人，但是那个学生是直接整租了那间寝室，两个房间都是他的。”
“能麻烦老师帮我联系一下他吗？”江瑭问，“如果对方能同意的话……”
辅导员说：“我这里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不是我们专业的，他是体育院的。”
江瑭最终只从辅导员那里，得到了那间只住了一个人的宿舍房号。
那位一个人住双人寝的体育生，自然就是程舟。
【宿主，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233惊叹不已，【如果能住在同一个寝室，那就根本不用担心上课下课时间对不上了！】
江瑭嗯了一声：【近水楼台先得月。】
【宿主太聪明辣！】233兴奋，【任务目标会同意吗？】
江瑭笑笑说：【他会同意的。】
*
下午的课程，江瑭和程舟依旧是错开的。
直到吃完晚饭后，江瑭才不紧不慢地朝程舟的双人间宿舍走去。
【宿主，任务目标平时这个点都会去湖边散步。】233提醒道，【可能不在寝室。】
【我知道。】江瑭说着，还是敲响了宿舍门。
宿舍里没人，当然不会有人来开门，江瑭便站在宿舍门旁，似乎是想等人回来。
天色渐暗，日夜温差有些大，江瑭还穿着薄T恤，这会被风吹得有些嗓子发痒。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抑制剂其实是有轻微后遗症的。如果发热期使用了抑制剂，那么等发热期结束后，使用者会进入到虚弱期。
虚弱期的持续时间不会很长，一般一天左右就会消失，最长不超过三天。
江瑭现在就处于虚弱期，本就身体有些发软，白天的食物能量又没有补充够，再被凉风一吹，身体都有些发烫。
应该是有些低烧，江瑭心想。
好在过了没多久，程舟就回来了。
看见自己宿舍门口站着个人，少年高大的身影肉眼可见的一顿：“你是？”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我——”
程舟用力跺了下脚，走廊里的声控灯立刻亮起，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江瑭声音一顿，几乎和程舟同时开口：“是你？”
程舟：“姜糖？”
两人同时一愣，程舟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江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这间宿舍是你在住。”
江瑭简单表明了来意，说自己因为特殊原因，需要从现在住的四人间搬到两人间来住。
“辅导员说，只有你的宿舍还剩一个空房间。”江瑭的声音轻到听起来有些没力气，“所以我想来问问，能不能从你这里租一个房间。”
程舟拧了下眉。
说实话，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这间宿舍是他三个月前租下来的，那时他刚失去他的妹妹，心情最差最烦，一个人租一整套房的原因，就是他觉得一个人住着清净。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程舟依旧觉得自己很烦躁，需要一个非常独立的空间，继续消化那些坏情绪。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学校附近也有租房，三室一厅两室一厅可以和别人合租，也有一些一室一厅的一居室。”
“我知道。”江瑭抿了下嘴唇，“但是学校里面的双人间……比较便宜，外面的租房我有些负担不起。”
他抬眸看了一眼程舟，表情有些困窘，眸光水润又无奈，似乎还带着些恳请。
程舟注意到了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和不太平稳的呼吸。
昨天夜里的记忆再度袭来，程舟眉头蹙紧：“你……又被人下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