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聒噪。
许长胤执着笔，沾满浓墨的笔毫尖端渗出滴落到纸页。
先生手执书卷，朗读的枯燥无味。
许长胤那时十九岁。
他的心思不在听课，而是在坐在他前桌的一抹清瘦单薄的身影上。
御轩派的校服，为清一色的珠白，袖口及领口有鎏金的暗纹，细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伸出。
沈怜那时十六岁。
他端正的挺着脊背，夏季的校服布料单薄，似乎能隐隐约约窥见他凸起的脊骨。
许长胤，御轩派的大师兄，资质过人，所有人眼里下届掌门的接班人。
应当心怀高远，潜行修行，得道成仙。
但许长胤有个秘密。
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弟……
御轩派乃至整个修仙界都闻名的美人，沈怜的天资同样优越，但在许长胤的光环下，他的相貌，倒是比修为更要出名。
许长胤忽然抬手，将手掌压着的一方宣纸扯下。
“降魔，需三物……”
沈怜认真的抬眼听着台上先生的讲课，彼时的他还有些青涩，但五官却也舒开的昳丽。
如远黛的眉眼，雪白的玉肌，一举一动，都动人心魄。
忽而，沈怜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戳了戳，他微微侧脸，小心的看了一眼身后。
“……师兄？”
许长胤手指夹着单薄的纸片，冲他挑了一下眉。
沈怜眨了下眼睛，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接下。
然而，还没等沈怜来得及展开纸条。
先生严厉的声音就传来，他将台下俩人一切都小动作看在眼里。
先生：“接下来……许长胤，你作为师兄，给其他师弟讲讲。”
“降魔有何三物？”
沈怜蹙紧眉，手心里的纸条攥的有点紧。
身后的许长胤勾唇，站起身，不卑不亢的回视：“魔符，斩魔锁……以及，降魔人的心头血三滴。”
先生的眉眼缓和下来：“不错。”
忽而话锋一转：“长胤，即使你资质过人，也不能在课上给师弟传纸条。”
周围是人笑着窃窃私语起来，目光都不言而喻的投向许长胤前桌的沈怜。
先生一拍手中戒尺：“肃静。”
鼻根的胡须颤了颤，先生道：“那怜儿，你说说，长胤写了什么？”
沈怜顿了一下，下一秒就要站起身来，一只手从他身后压住他的肩膀，许长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许长胤：“后山的玉明溪里有不少鱼，我嘴馋，问师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捕鱼。”
许长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大师兄只邀请怜儿师弟去吗？”
“在座可都是你的师弟啊哈哈哈哈。”
先生也有些忍俊不禁，道：“那长胤，下午就由你带着师弟们去捕鱼吧。”
“不够今天派门晚膳，就不用回来了，正巧老夫都给你讲的有些嘴馋了。”
许长胤拱手作揖，粲然一笑：“学生遵命。”
……
午后。
玉明溪的溪水清澈透底，光滑的鹅卵石卧在水底，反射出漂亮的波纹，成群的鱼影拢在其上，只是略略靠近，便四处逃窜。
一众学生都打打闹闹的挽起裤脚，下了水。
许长胤和沈怜并排皱着。
许长胤看着站在溪里打打闹闹的师弟们，笑道：“他们这样闹，哪还有鱼，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沈怜垂眸，课后，他展开许长胤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了让他到玉明溪来，许长胤有话要和他说，但是并没有写说要和他一起捕鱼的事。
许长胤忽然喊了一声：“你们，别都把鱼吓跑了！”
“大师兄你才是！”
许长胤勾唇，“下去玩玩？”
沈怜这会才十六岁。
但几乎很少有同龄人的顽性，他点点头，伸手开始撩裤腿。
许长胤却先他一步蹲下身：“我帮你。”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他觉得有些止不住的燥热。
沈怜试探着探入水，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已经变得温暖，但水上脚踝，脚底还是有些凉。
许长胤这会才想起，提醒道：“小心，别摔了。”
溪地是平整光滑的鹅卵石，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摔倒。
许长胤伸手去拉沈怜，自己却是脚底一滑，拉着人摔在了水里。
“扑通！”
水花四溅，许长胤束好的长袍都散了，滑落在水里，他扶着沈怜的腰肢，抬眸，便四目相对。
许长胤觉得脸有点发烫：“你看，都叫你小心点了。”
沈怜那双乌色的眸子有些疑惑，他开口：“是师兄……”
许长胤搭在沈怜腰上的手松开，他低低道：“起来吧。”
……
许长胤解了湿透的外袍，他和沈怜，沿着溪边慢慢的走着。
直到远离一众师弟们游玩的水域。
许长胤忽然开口：“怜怜，你有想过……以后吗？”
沈怜愣了一下，紧接着给出回答：“潜心修炼……得道成仙，造福百姓。”
“我不是说这个……”
许长胤有些急，他伸手抓住了沈怜的手腕，却在猛然对上那双乌色澄澈的眸子后，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怜看着被抓着的手腕，道：“师兄，你今天有点奇怪。”
许长胤：“怜怜，不是……你有想过以后要成家立业不是……或者双修呢道侣什么的。”
许长胤觉得舌头有点麻。
沈怜回答的倒是干脆：“这倒没有。”
许长胤松了一口气，抓着沈怜的手腕缩紧，心脏狂跳：“那你，对我有过一丝心动吗？”
沈怜还来不及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许长胤抓着他手腕的手挪到了他的肩，带着他微微向自己靠。
陌生的，从未感受过的触感覆在了唇瓣。
许长胤吻了他。
但只是很轻的一吻。
许长胤分开，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他甚至不敢去看沈怜的眼睛。
许长胤：“怜怜，我不要你现在回答……”
“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好吗？”
许长胤转身离开，十六岁的沈怜也从未想过，这一别，就是千百年的光阴。
从许长胤作为御轩派未来的掌门人到他留下书信说要闯荡江湖，从此了无音讯。
从一切的希望与重担都压在沈怜身上，他在十九岁那年，只身降伏魔尊，年少有为，被称师尊。
从沈怜千百年来一次次飞升失败，师尊只是挂名开始，他带回来陆子深将其养大成人。
许长胤这才再次出现。
再次出现的许长胤已武功全废，断了一只右臂。
但许长胤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能找沈怜要到那个回答的时机。
许长胤替沈怜束好发，指缝仍旧留着一缕柔软的发丝，他盯着铜镜。
许长胤：“怜怜，他是魔物。”
沈怜对上镜中许长胤的眼睛：“我知道。”
“那为何……将他养在身边……”
甚至……甚至……
许长胤想到门外陆子深那副将沈怜划成自己所有物的模样。
他甚至不敢想，陆子深究竟为何有如此底气，莫非，他和沈怜，真的……真的有点什么？
沈怜垂眸，嘴角微勾，声音清冷：“所以，师兄。”
“你要帮我。”
许长胤愣了一下，紧接着慢慢回过神：“好。”
……
陆子深的苍色的眸子猛的变得深红。
他的师尊……只属于他的师尊……
竟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沈怜的半个身子掩在床幔下，但露在榻外的一双赤裸着的腿，也足以证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许长胤掐着沈怜的腿，低喘着，忽而将人抱起，抵在了一旁的书桌。
桌上的笔砚纸墨落了一地，沈怜被按在桌案上，外袍松松垮垮的搭在臂弯，胸前一旁赤裸，几乎遮盖不住什么。
乌发散乱，雪白的躯体时不时战栗，一双乌色的眸子失焦的忽而落到门口。
在对上陆子深窥视的眸子才猛然清醒。
细白的手指忽而在案桌上摸索着，抓到一方砚台，沈怜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砚台狠狠的扔去。
沈怜的眼角带红，羞愤一般：“滚！”
砚台沉闷的响后才落地，看来是打到了。
窗外的黑影良久后，便消失了。
许长胤低声开口：“他走了。”
许长胤吃力的将沈怜的外袍拉好。
这场戏，看样子，他们做的十分成功。
许长胤：“……现在，能给我那个答案了吗？怜怜。”
沈怜乌色的眸子微微一弯，许长胤恍惚间好像看到他笑了。
沈怜：“师兄就是师兄。”
许长胤半响后愣了愣，自嘲的笑：“我早该知道的。”
沈怜顿了一下，忽而把许长胤给他拉好的衣服扯开：“师兄，需要的话……”
许长胤摇了摇头，重新帮他穿好：“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怜怜，最后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但魔物生性嗜血重欲，师兄更希望，你能护好自己。”
……
翌日。
许长胤在鸡鸣之时，便收拾好行囊，背着玄铁剑离开了。
许长胤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他千百年来的这些。
最终的答案没有任何改变。
他早该认命。
像师傅曾经对他说的那般，沈怜是璞玉所化，无情无欲，他命中有一劫，不是他也不是千百年前的任何人。
但是……
毁了一身的功力和断了一臂。
他最终找到了，改命的方式。
可以救怜怜……
在离开之前，他还要去找一人。
许长胤忽然踩断一根竹枝，他的四周全是密不透风，望不到的竹林。
许长胤猛然瞳孔变大，鲜血顺着喉间喷涌而出。
他缓缓低头，一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露出的一点剑锋，霜白锐利。
这是……他曾赠予沈怜的配剑。
陆子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样的垃圾货，杀你正好。”
师尊……是深儿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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