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35章 无双

  深夜,有蝉鸣。

  郃都没有连片葳蕤树林,只能有找不到巢的家雀借农家露宿。

  萧情深夜已知向执安回了都,前番诏狱的细作已经将那农人的口供一五一十的呈报。

  但是海景琛似乎也抓不着林时行的把柄,所以现下并无任何动静。林家在崔治重的重击下挫败,现在他再想燃漫天的火,那便是定然拿捏了太子子嗣。

  林家一日没有被除去,萧慎一日就得在头上悬着铡刀。

  萧情一边儿得防着刘懿司这案子没结论,那么九州上梁下奚来的人不能认。一头又要惧怕林党的余孽这般做事,萧慎就是下一个刘懿司。连他向执安都没法子招架的事,萧情更是没这个能耐。

  萧情有些危险,但是又有点儿期待。

  向执安入了都,若林家能再露些马脚出来,向执安便是最好的刀。

  萧情深夜对着梳妆台,看着镜中花颜已逝的自己,叹了口气,又饮了一壶。

  合府宴守在祭德寺那日扣下的秦诛带着了一干东西,但是交给赵啟骛的时候,秦诛已经被饿得半死又毒哑了嗓子,但是他留下的东西,今日倒能用上一用。

  包袱里,除了二皇子当时给秦诛的信物能与远在上梁的二舅舅苏砚相认,还有林时行被家门所弃之时所写,生母病死荒院,与林家血缘已断,心中有愧于东宫,心中恨意万千,只盼林家人人不得好死,最好能生生世世不入轮回,生父恶贯满盈,其姐林师敏却在当年劣势中保的他一命,才能苟全性命,若能血屠林家,为皇后报仇,便愿意奉上一份现下依然风生水起当年与林家亢壑一气的一众官员名录,方便做权之时拿捏。

  看起来是给崔治重的。

  萧情要将这帽子扣死在林时行脑袋上。

  ***

  临江亭外浩浩乎御风不知所止,吹得聂老不知为何今夜格外清明。

  江面甚为平静,水与月无穷无尽交融。

  聂老叹“逝者如斯。”

  聂老又饮了一些酒。

  聂老推去案台上丢的瓜皮果屑,被污了的萧慎的课业只剩下一半依稀能辨。

  课业的题目是“何为国士无双。”

  前头的被污了些酒水,昏黄的影灯下聂老眯着打了一眼。

  ……

  “忽然丧乱葬家楣,得人不弃闻先声。”

  “时人尽道陆公狂,心中丘壑启津梁。”

  “史绩实推天下最,怎耐郁郁无所得。”

  “明镜题署墨犹新,恨今无法入此门。”

  “六百徽书锤青史,卧血高峰百世士。”

  “陆公殉国汨罗游,临风读罢还悲泣。”

  “逝水如江不可返,遗音皋里空千秋。”

  “云间给笺深拜叩,不辱门楣不辱师。”

  “并叨国士无双誉,共拟曩贤第一流。”

  聂远案有点想念陆天承。

  若他知道东宫还有子嗣,子嗣所学之识,所闻之声,师从陆老。

  现下若无大暇,就能登上至尊龙椅。

  陆天承没输。

  那个小气儿的老头会说什么?

  聂阁老看余下的一些课业,都是些“大学之道”还有些“浮费弥广”的杂论,都沾了水渍,看不清了。

  聂老翻出了小笔,在课业空白之处写下

  “师恩难偿,国士无双。”

  “大晟儿郎,惟善永昌。”

  聂老有些醉了,也有些累了。

  聂远案睡着了。

  天亮了。

  亿万朵微云承载不住漫天的湿意,平静了多年的死江翻起涟漪,红鲤争相跃起,似要去迎水门而来的贵客。

  六月的夏竟零落了雪,这是郃都百年难遇的盛景,润了郃都干了那般久的田,农人却只以为是随风来的柳花飘絮,任由他落在肩。

  选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长风日,白絮纷飞,又转瞬温于旭日东升之节。

  没人发现,这郃都落了雪。

  ***

  今儿要议事,海景琛早早起来备着些文卷,唐堂镜睡得浅,这会儿趁着露水儿都还未干就起来逗着猫奴。

  “红豆,不许攀折先生的花。”唐堂镜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红豆,不听你主子的。”海景琛说道。

  唐堂镜却低下了头。

  海景琛甚少这样失言。

  杨立信从前起的比两位先生早多了,最近却越来越懈怠。

  向执安也起来了,说“昨晚儿确给杨立信这厮累够呛。”

  海景琛咳了一声,赶紧往正事上说“主子,这棉睢的陨铁案,你如何看?”

  向执安将米放入锅里,又添了水,问”二位先生,喝粥成吗?”

  唐堂镜说“都成。”

  向执安擦干净了手,说“这陨铁案事关下奚今年对着瓦剌的战役,他们吞了玛尔格朗隐在这三地的人马,但是若只是矿业,他们有着能让这陨铁矿成为强械的本事,那早就打烂了下奚才是。”

  “所以我以为,就算他们有矿,但是没本事制作这样大批量的械,我估摸着,是不是这陨铁矿的匠人,并不在瓦剌。但是反着算,若是在晟朝,此等工艺,也必过工部。这便还回到了原先的那个问题,这个人既不想让下奚胜过瓦剌,却又不让瓦剌吃了下奚,相持之下,除了能从户部吃钱,谁最得利?”

  向执安起身去翻搅着白粥,道“若此人已能拿捏战事,这般可怕,又在等什么?”

  白粥古渡咕嘟的发出热气,杨立信这会儿也醒了,靴都没穿好便一路跑跳着来做事儿。

  海景琛说“单论目的,做空大晟。”

  海景琛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若是战事没有战胜的可能,瓦剌直直冲进了颓山关,那此人也不可能再能获利,最后还有可能被瓦剌一脚踢出,一刀果决。”

  “但是若是战事有几分能获胜的苗头,那么大晟依旧会往此处投入海量的钱银,除了边疆的军士,整个晟朝的农商士都得为此战买单。”

  “从前主子掌了司库,我与唐堂镜核对过军需的开支,下奚的开支超了太多,但是细细核对账目,确没什么错处。”

  唐堂镜也开口“是如此,上梁筑边防线比下奚还长些,但是也未有下奚这般惊人。而且姜郡守似已经习惯这般的巨额开支。”

  “如此说来,此人想做空晟朝,以战伤国。”

  杨立信给议事的三位都端上了白粥,还没尝得一口,院子外头立了好些个人。

  杨立信发问“何人,何事?”

  来人做礼答“叨扰了,我们都是萧家院里的,主子不便外出,喜问向载府回都,未能前来亲见,送些杂的聊表心意。”

  来人一挥手,后头的丫鬟一水儿的跟上,托着盘子绕着圈的将物件摆放。

  向执安刚想开口,海景琛眨巴着眼睛分明再说“明日就收皮了,今日委屈主子做个样子。”

  向执安眯着眼说“搁这院里吧。”

  丫鬟揭开了红布,是金丝楠制的雀笼,连钩子都用的纯金打得,便塞到了杨立信的手上。

  丫鬟打开了礼盒,一整套的窑兔毫束口盏,显得景琛的那些杯盏一下子便不值钱了起来。

  丫鬟扯去了黄绸,一根水头儿罕见的活环链玉雕,坠了一颗金铃铛,铃铛上细细雕着二字“红豆”,是给唐堂镜的猫奴做的脖链。不等唐堂镜反应过来,领头说话的人已然将小链挂在了红豆的脖子上。红豆一下儿跳到桌面,似端坐着让大家伙儿欣赏,“喵”了一声。

  向执安自己个儿掀了盒子,却只见一沓纸,翻阅了两张便合上了盖子。

  送来之物,文房四宝,汤碗瓢筷,各类茶包,甜食糕点,宝玉琳琅。

  还有几位端着食盒的,一道道珍馐都研究了在座这几位的口舌,送的一点儿偏差都没有。

  展示完这一切,领头话事人道“谢过向载府赏脸,让奴才们这般顺利办完了差事。各位先生,慢用。”便带着人退出院去。

  杨立信拎着鸟笼咂舌道“我竟还没一只鸟精贵?”

  唐堂镜抚着红豆说“别调皮了,回头载府还得还回去。”

  海景琛没动那建盏,问“主子那是什么?”

  向执安眼前一黑,杨立信翻开查看了一番,说“他可真够行的,其他玩意儿送的都是让人挪不开眼的,”杨立信将纸张一展示“这差不多人瞎了眼,我若没猜错,这画的是主子吧?”

  唐堂镜坐看一眼右看一眼,道“这么画像上的还未有通缉令上的俊俏?”

  海景琛说“主子的通缉令画像确比这好看一些,但是唐次辅,你怎记得这般清楚?”

  唐堂镜道“我画的。”

  杨立信说“唐次辅连自夸卖瓜都如此不留痕迹,实在佩服。不过确实比先生强上好些,我回头将海先生画的粥粥拿给你瞧。”

  海景琛拿小勺扔了一下杨立信。说“萧公子这番…是觉得,笔墨能寄相思?”

  杨立信说“那这相思也忒丑了些。”

  唐堂镜捡了一筷子送来的菜,问“应当不能有毒吧?”

  向执安也挑着菜吃“毒死我倒是这么回事,毒死了唐次辅还怎么替他稳住翰林。”

  海景琛作揖道“沾唐次辅的光了。”便捡着给杨立信夹菜。

  “又羞臊在下。”唐堂镜闷着头吃饭。

  “对了,我从棉州出来之时,给带了学堂后头的枣。”向执安将一纸包递上。

  “这不是毛翎老去偷的枣嘛!当时被海先生发现了,还痛骂了一通。”杨立信说道。

  唐堂镜说“从前毛翎说,等我不想在郃都了,推着我去棉州看学堂。我说为何非要去棉州,毛翎想了半天说,棉州有枣树,有全大晟最好吃的枣。”

  唐堂镜吃了一个,毛翎没撒谎。

  是全大晟最好吃的枣,就是有点儿苦,兴许是还没熟透。

  唐堂镜笑着说“载府是如何得知?”

  向执安说“毛翎寄信与棉州军中,问可还有学院后头枣树秧秧,询问在郃都种可能种活,几年开花,几年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军需超支124章浅提过

  祝大家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