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皇子登基。
九间朝殿外人广稠众,二皇子嘴里的那个不知有没有被留狗尿的虫毁了的龙椅比他的命还更硬些。
三更才过,宫外等着参拜的百官们已经不约而同的焦躁的等待。
海景琛一夜未睡,早就立在朝殿的门外。聂远案晃动着外袍,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冷脸的海先生,说“执安在外头拼死拼活,等的就是此刻。”
杨立信推着唐堂镜进宫,没了毛翎连上这朝前都显得很是吃力。
“辛苦杨将军了。”唐堂镜说。
“唐次辅勿要这么说。”杨立信搀着唐堂镜,虽腰膝酸软些,得益于毛翎之前的护理,唐堂镜并没完全废了。
九间朝殿还未开门,殿外大臣们的脖子伸得跟鹅一样长。
压着各位那点儿龌龊的心思的不知道是黑压压的天,还是头顶那朵儿轻飘的官帽。
无人说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列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兵。
北边天际有流星一滑划而过,没人注意到。
打破这一僵局的是屁滚尿流从台阶上翻滚下来的现任十二监代行大太监——安建。
“聂聂聂聂聂…”安建的脸色慌张,摔倒在地时海景琛往前扶了一把,这使得杨立信此刻的心都悬在嗓子尖。
安建的一脑门子汗抖着跪趴在地面,一阵阵的重重的磕着脑袋,“海海海海海…”舌头打着三个转。
唐堂镜说“何事慌张。”
安建的鼻涕都悬着亮晶晶的跟眼泪混在一起,看起来埋汰的不得了。
“陛下,不见了!”紧接着安建就哭出声来。
嗡——
所有人都脑袋都在发麻,杨立信第一次看见海景琛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清楚。”聂远案往前一步,宽大的袖袍拂甩着安建。
“今日,今日奴婢们前去伺候陛下更衣,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奴婢们进殿,陛下已经不见了!奴婢,奴婢,奴婢已经差人去通告大长公主。”安建哆哆嗦嗦的不敢直面内阁三人。
“最后一次见到陛下是什么时辰?”海景琛发问。
安建后头的小太监跪倒了一片,其中一个说“回海大人,昨日夜里巳时奴婢见陛下在明镜台走动,后隔着玉帘还见了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前,奴婢上前问陛下是否要奴婢上前伺候,陛下拂了手,奴婢便不敢近身了。”
“巳时到子时是谁伺候的。”海景琛继续发问。
小太监边上的宫女爬着出列。“是奴婢,但是陛下说要自己再静坐一会儿,也没让奴婢进去伺候。”
“那你们的看到陛下了吗?”海景琛沉吟一会儿,“我指的是陛下的脸。我现在需要知道,是陛下自己走的,还是被人掳走的。”
唐堂镜听罢说“陛下自己走的可能不大。在下也与陛下相处繁多,虽陛下才九岁,但是谦卑自检,委以大任,陛下志在四海,今日不该无故消失。”
“锁了消息。找!”聂远案此刻的手指微微抽动,闷声下了令。
安建身后人人无声的四散。
“那么安公公,巳时之前呢?”海景琛的眼紧紧逼着安建,楚流水已经赶到。
“巳时之前,陛下,陛下试穿了龙袍,因怕留下褶皱,一直立着,还去看了大长公主。回来说大长公主已经入眠,就未有打扰,又,又又回了明镜台。”
楚流水等安建答完,说“先将安公公入狱审问吧。一会儿与诉词交于海大人。”
安建跪在地上频频磕头,磕的青砖上一片血污。
登基之日,陛下失踪,十二监难逃罪责,安建首当其冲。
安建克制又颤抖的哭啼,扰的各位大人心绪不安。
***
刘怀瑜胸口发闷,听闻三皇子离奇失踪,这会儿频频捶打胸口,脸色发青。
“大夫人,需得快些寻找陛下,可有线索?”唐堂镜说。
“此事怨我,刘懿司登位在即,我却没有日夜守着。我已经差人满皇宫寻找,昨夜值守宫门的都已经抓获,现下在后头审着。”刘怀瑜开口。
赵思济离世,刘怀瑜还在郃都稳定朝堂已然不易,守在明镜台后头的寝屋里已经多日。
为大晟到这份上,唐堂镜也不敢再多话。
海景琛从明镜台巡视了一圈,又审阅了刘懿司的课业,连笔都是悬着的,书页也未合上。
这说明,刘懿司并不是被强行带离,甚至他写完了课业还是有理有序的离开。
或者说,他就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的心思。
海景琛翻看着刘懿司看过的书。
《政要》《国策》《六韬》《益君书》《群书治要》《先妣事略》《春秋繁录》《孝经》等拉拉杂杂的一堆。
没什么稀奇。
海景琛进了后头的寝房,说“陛下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唐堂镜沉吟一会儿低声说“就是问了多回,向载府与世子殿下何日归来,能不能赶上登基大典。”
“也问了登基大典郡守大人是不是不会来了,大长公主哭了多日。”
“还问了多回厉海宁大人的牌位可有供奉,他年年都会去祭拜。”
“也问了芫妃娘娘是否与先皇合葬,芫妃娘娘是否会觉得孤单。”
唐堂镜的声音像蚊子一般开口“也问了下官多回,陛下能不能做个好天家。”
唐堂镜的声音颤抖,最后说“也问了多次,毛翎为何不来守着他。陛下说在应州之时…毛翎,毛翎时刻保护左右…”
“陛下常常往北看,说,说来了郃都,常常觉得好累。”
屋内无人说话。
好像大家都很忙,大家都想让刘懿司做个好天家,自从进了郃都,杨立信不再为他做饭,海景琛不再教他帝业以外的杂学,毛翎不再与他蹴鞠,做完课业之后赵思济不再教他拉弓,赵啟骛不再带他跑马。
舅舅也不再如寻常子侄一般待他,好似从进了郃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然脱离了九州时候的快乐日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他。
明明从前,这些大人常常将自己抱起,当时伸手就好似摸得到天。
刘懿司已经很久没吃过糖葫芦了。
刘懿司好像很久都没有再被人抱在怀里过了。
连舅舅都没有再摸他的头。
所有人都再说:
“你必须做个好天家。”
“你生来就是要囚在这皇城里。”
“你不可辜负大晟的子民。”
“你早已是笼鸟池鱼。”
“你肩负着生民的重任。”
“刘懿司,你生来就没有自由。”
好似所有人都忘了,他只是个孩子。
好似所有人都忘了,他曾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所有人都照着完美的君王的模子,也不问他将他塞进模子的时候,他被磨掉的棱角,急促结束的童年,必须舍弃的血肉,他痛不痛,冤不冤。
所有人只看到了这些大人们的努力。
尤其是他的舅舅。
向执安拿命为他翻了身。
他就必须得珍惜。
***
外头乌压压的大臣们还立着。
距离卯时的登基大典,没两个时辰了。
杨立信去了又回,低声的说“安建咬死了不知陛下何故失踪,刑具已经上了多番,这会儿就剩下一口气了。”
海景琛看着回来的楚流水问“宫门守卫情况如何?”
“看守下水门的那两个,服毒了,没救回来,死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海景琛尝到了最刺心的败绩。
***
来来往往的军士围了立在殿外的大臣。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用脚想想都知道,今日发生了大事。
大臣们不敢私语。
谁也不敢揣度。
崔治重低着头绷着脸没说话,还未被围住的时候崔治重哈欠连天。
僵持了一会儿的大臣开始与邻着立着的发出无声的交流。
天蒙蒙亮的时候,聂远案差人来说“今日陛下身子不适,大长公主佛珠瘁断,天不择今日,为保晟朝百年,择日再行大典。”
“诸位莫要外出,郃都今日起禁足。”
窃窃私语的风起,没一个人敢说到点儿上。
郃都此刻风声鹤唳。
满大街的军士代表今日的不凡。
***
天开始发亮,皇城东边河倾月落。
海景琛的腿脚酸软,又坐在明镜台前,拨出去的军士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全城的精锐会将整个郃都翻个儿。
安建的寝屋好似被打砸了一般,巡防服毒死去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彻查,连督察院与十二监的档案库都被众人齐齐搬回明镜台。
大臣已经散去,家家门口都派了兵,这架势好似下一刻就要抄家。
聂远案在殿中焦躁的踱步,刘怀瑜的脸色还是未见好转。
杨立信给海景琛倒的茶已经凉透。
海景琛闭着眼,迅速的思索着究竟哪里有蹊跷。
海景琛翻看着刘懿司的案台。
海景琛随手信手翻过,书籍繁多,海景琛将这些书籍都平放,却在《先妣事略》上定住了眼眸。
乍看无异,但是书页没有其他书一般平整,有微微皱起,海景琛一翻,只见有字儿甚至化开了墨印。
是上头的“世乃有无母之人。”
海景琛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踉跄倒地大喊“速去皇陵偏殿!”
刘怀瑜听闻险些瘫倒,众人快马加鞭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