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起点师尊想要跳槽晋江>第89章 幻境(二)

  母亲脸色发白发青,她面上流露出一种浓浓的担忧之色,身前的饭菜也一口未动。祖母则是表情肃穆地默默转着手中的佛珠,两人不约而同地穿着素色衣袍。

  沈鸣珂沉默地坐在桌前,见母亲和祖母都没有反应,她才悄悄抬起筷子。刚夹起一块紫瓜,手腕便被竹板狠狠地打了一下,她抖了一下,连筷子都掉在桌上。

  “把筷子捡起来。”母亲说,她分明还很年轻,但尖瘦的脸却是一种全然不和悦的严肃长相,无色且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祖母缓缓收起立规矩的竹板,什么话也没说,沈鸣珂已经被这样教训过许多遍了。

  “你将来或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应该时刻记得保持仪态。”

  “过午不食。”

  “食不过三。”

  ……

  但是饥饿却不会这么轻易就消失。

  沈鸣珂从小就是食欲旺盛的孩子,然而这样能吃能睡的健康却从未受到母亲和祖母的看好。尤其是她近几年来窜的飞快,祖母甚至命人将她的床给改了,连伸直腿都很困难,每晚只能缩手缩脚地睡觉,在她睡姿彻底定型之前偶尔梦中翻身,手脚敲在床边的木板上时常半夜唐突痛醒。

  好像这样她就能长成一个小鸟依人,招人喜欢的少女。

  万幸,沈鸣珂从未曾多长过肉,祖母将之视为自己的功劳。九岁的沈鸣珂看起来好像一只被雨水打蔫了的小鸟一般,眉眼怯懦地发着抖。

  她的所有苦难都来源于两年前随着母亲进宫觐见的那一天,身着明黄色绣龙朝服的表哥冷漠又挑剔地对她评价道:“太肥。”

  母亲的所有幻想和心病好像瞬间被十四岁少年倨傲地吐出的两个字给击碎了,她像宝贝一样养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将她当做早夭长子的替代。

  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

  就连她的名字也是仰光他人的,在襁褓中便死去的兄长却宛如巨大的阴影一般笼罩在她身上,纠缠着这个沿用了他名姓却绝无可能继承其中内涵和他的地位的小妹。

  沈鸣珂。

  上一次见父亲是在京城,她偷偷从绣坊溜了出来,蜷成一小团坐在府门前等候着。马笼辔上珂饰的声响远远的传来,对声响敏感的女孩像小狗一般抬起头。

  翻身下马的男人身上还穿着艳红的武官朝服,腰上的珂佩被阳光照着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她让母亲在御前失了脸面,进宫时一路上温和地牵着她的女人,出宫时脸色灰败又恍惚,像是幻梦被人戳破了一般颓丧。

  七岁的沈鸣珂是个矮小的小胖子,若她是将来要沿着父亲的道路成为武将的男孩,那能吃能睡能长高能万夫莫开便是福气;可她是个将要嫁给皇帝表哥成为一国之母的女孩,那爱吵爱闹爱顶嘴爱舞刀弄枪就是灾难。

  沈鸣珂是块土,母亲发觉了自己再怎么将女儿当做儿子的替代品,她也不可能真的成为儿子,便将这个泥人上之前她施加的赘余切去,随着自己的心意添加合乎世人所想的东西,琴棋书画茶艺女红,不善言辞的女孩默默承受着。

  九岁的沈鸣珂已经能够窥见未来的美貌,若是她继续被母亲和祖母教养着长大一定会长成个弱柳扶风的娇弱少女,之后……若是嫁不了皇帝表哥,大概也会嫁给某个达官显贵,就这样延续着祖母和母亲在她身上倾注的一切。

  那是沈鸣珂最后一次与母亲、祖母一同用饭,就在母亲斥责她的下一秒,府上的婢女惊慌失措地闯进屋中,后面跟着几队官兵。

  妻女和老母被朝廷俘虏,父亲驱兵南下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止,毕竟与一个王朝的兴灭相比,几个人的性命实在太过轻贱。

  直至父亲兵败伏诛,沈鸣珂已经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住了一年,她变得更加寡言少语,瘦得几乎脱相。

  十岁的沈鸣珂是个死囚,母亲在狱卒意图侵犯之时触墙而死,女人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对面囚室中蜷缩着压抑哭声的女儿。

  如此贞烈,后世是否会有她的故事传唱?沈鸣珂不知道,她只知道狱卒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一连几天都没再来狱中看过,母亲撞碎的脑袋爬进老鼠和虫豸,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渐渐发出腐臭。

  朝廷平叛,乱臣斩首于闹市口,其族十六以上父、子、孙连坐死刑,其余族人男为奴女为女昌,流放边疆。

  朝廷不敢将沈氏男子流放充军,却将女眷发配入军供人折辱。不堪其辱的女子们在路上执着地试图自尽,以保全自己和已经败亡的家族的脸面。

  刻薄的少年天子有着一双挑剔的眼睛,低头睥睨着她,冷漠地评判着。曾经被她叫做“表哥”,少时差点与她定下婚约的疏远人物大笔一挥便将这些无辜的女子们打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年幼的沈鸣珂在一众宛若被买卖的鸡鸭一般的女人中间,虽然对自己灰暗的前路有所预料,但却诡异的镇定,她的堂亲们抹着眼泪窃窃私语地辱骂她的父亲,猜测这个罪首的女儿究竟是疯是傻。

  父亲生前镇守北方,朝廷便将她们调往南疆。在路过江南时,押送的官兵泛舟从城镇边缘的湖上渡过。

  哀恸的啜泣声起起伏伏,沈鸣珂被单独安置在一室中,与她的亲族们隔离。

  女孩离开忍饥挨饿的天牢后气色反而好了许多,一个族姐揪着她的头发唾骂着她这个小表子是不是和看守做了什么没脸没皮的交易,否则怎么唯独她如此安生。木讷的女孩毫不反抗,额前的鬓发被族姐揪下来一撮,留下难看的伤口。

  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呆愣地握着手中的一缕黑发。

  沈鸣珂轻轻擦去族姐眼角的泪痕,安抚地摸着对方凌乱的发鬓,额前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下,蹭在痛哭的少女身上。这位姐姐过去来她家拜访时还曾偷偷给她带过酥饼和小食,夏夜女孩们独处时的嬉笑远比此时情绪崩溃时做出的举动要可信得多。

  但看守还是怕她这个要犯被其他人弄死弄伤,于是在渡湖之时特意将她与旁人隔开。

  她从船坞的缝隙间远远回望湖边的小镇,一回头却发现船夫正半跪在自己身前。

  满脸沧桑却表情坚毅的男子拱手道:“小人乃是沈将军亲卫,战后侥幸逃生,听闻昏君欲使将军爱女充入军中以令其死后受辱,小人冒死前来,助沈小姐一臂之力。”

  男人这样说着,却递上一把匕首。

  沈鸣珂看着刀上寒芒,想的却是母亲腐败的尸身和美貌的脸上爬过的虫豸,她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死。”

  男子皱了眉,悲恸道:“小姐年纪小,不了解也很正常。女人到了军中,那可是生不如死啊。”

  表情冷淡的女孩歪头问:“你是我父亲帐下的士兵?想必你没有欺辱过军帐中的女子,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她们为何会生不如死呢?”

  幼童不掺杂任何恶意的纯真问题听在男子耳中却格外尖锐,他有些愠怒又颇不自然地正色道:“小人是来此助您,小姐何必如此尖锐?”

  “可是现下正在湖上,我若是死了,你也逃不了。”

  男人又一次低头,应声坚定:“战友皆亡于战场,小人本就不打算苟活于世,今日上了船,便没打算活着下去。”

  沈鸣珂沉默了一下,接着轻声问道:“既然你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不搭救我,而非要我自尽呢?”

  “小姐可知女子名节大过天,昏君此举并非是针对您,而是为了败坏将军的名声。”男子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解释了,语无伦次地说,“小人确可以将您救出,但眼下朝廷势大,被抓住也是迟早的事,届时我死了一了百了,朝廷必会对您严加看管,届时想要自绝便更加困难。”

  沈鸣珂却说:“可是我本来就没打算死啊。”

  男子脸色一白,怒道:“你,您……”

  “你是为了让我不受虐待,还是为了保全父亲名节而来?”

  “自然是……两者皆有。”

  寡言的女孩好像将前十年所有的话一起攒到现在说了,言语尖锐,咄咄逼人:“那若我执意不死呢?你分明已不惜命,却连尝试一下救我离开都不肯。”

  若是在尝试带沈鸣珂逃离的路上男子死去,那暴怒的帝王会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的事就不是他能够挽回的了;可若是沈鸣珂能在此处安然就死,将军一脉的声誉便不会因她而受辱,这才是男子来此的第一要务。

  见这女孩如此态度,男子也恼怒起来:“沈小姐怎么如此不知轻重,将军浴血奋战,戎马一生,沈氏一族经营百年的名声若是毁于你手,未来也会留骂名于世。”

  沈鸣珂迟疑了一下:“你这么说……让女儿发配军中,使沈家清誉受损的,难道不是父亲——”

  “住口!小姐可以不明事理,却断不可这样侮辱将军!”男子咬牙切齿,“小姐若是不愿就死,便是多了一些麻烦我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男子已经谋划好了一场荣誉谋杀。

  船坞薄弱的外罩被男子一脚踢开,女孩意外坠入了水中,模糊地叫喊着挣扎。

  官兵听见这边的响动,连忙赶来查看,却是那位郡主大人又出了幺蛾子,原来沈鸣珂一路上的安静都是为了迷惑他们,也是,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名节呢?看来这位小郡主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贞洁烈女。

  在当地招的船夫站在边缘朝他们朝了朝手,示意他们自己水性好,他会将这个女孩全须全尾地捞上来。官兵们并未多想,懒散地挥了挥手。

  沈鸣珂在水中胡乱挣扎着,那男人跳下来后轻易地抓到了她,表面上是要将她拖回船上,实际上将她的头摁在水中,试图将她溺死。

  无法呼吸,柔弱的贵女根本无力反抗,女孩思绪乱成一团,却清醒地告诉自己,若是这次自己能死里逃生,若是自己还有未来可言,一定不会再让自己遭遇这样的境地。

  沈鸣珂手脚不断挥动,不经意间触到了什么东西,她便一把抓起来朝那男子脸上摔去,原来是湖面上飘动的无根浮萍。

  男子猝不及防松了手,她便一下脱身朝着岸边的方向游去,一种求生本能或者说反抗的本能让她对游泳无师自通,粗浅地挥舞着四肢移动,幸好追她的那人是镇北士卒,也不太会水,加上湖上的浮萍又实在碍事,直到沈鸣珂游到岸边才将她抓住。

  瘦小的望族贵女扒着岸边人们浣衣的石阶上,她不过十岁,押送路上也没有几次吃饱,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被身后的士兵死死拉扯着她却死不松手,手指死力抠住石阶上的洼陷,知道指甲绷断,鲜血淋漓也没有松开。

  “你情愿被人糟蹋也想苟活吗?现在干脆利落地死了,大家都轻松!”男人伸手去掰她的手指,恶狠狠地说。

  不是的,她只是不想被他人的意愿左右生死……手指上的鲜血和湖水混在一起,被岸边的小浪拍到沈鸣珂脸上,她甚至尝到水中的铁锈味。

  不知道是她的执着终于感动上苍,还是久未光顾的幸运突然降临,一股巨力将她和身后的男子一同从水中拉了出来。

  “咳咳……”女孩湿漉漉地趴在岸边的长堤上,她咳嗽着吐出几口水,抬起眼迷茫地看见眼前人白色的衣角。

  陌生女子指尖一动,她身上多余的水汽便被瞬间驱散,本想上前的男子脸上瞬间毫无血色,与路边的百姓一同跪拜降临凡尘的仙人。

  陌生人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好像嫌她有些轻似的掂了掂,将无助的小孩圈在自己怀中。

  好像忽然到了安全的地方,沈鸣珂怔愣地将下巴搁在女人肩上,似乎是刚从燃着冰片的室内出来,陌生女子身上也染上了草木熏香的气息,这是从富贵跌落尘埃的沈鸣珂一年多未闻到的气味。

  得救的女孩并没有表现出喜悦,一半是天生沉默寡言,一半是长久积累的疲累,她毫不挣扎地靠在从天而降的仙子手中。不管对方是一时兴起还是什么,至少在沈鸣珂眼中,这天降神兵的光芒灼热得令人不敢直视,却格外温暖。

  女人问她的姓名,家在何处,沈鸣珂不回话。

  仙人同样不苟言笑,两人如此沉默相对许久,直到在偶然经过某个小池塘时,表情呆然的女孩眼睛却一动,她从仙人怀中探出去,指着水面上飘荡着的水萍问那是什么。

  仙人说:“无根浮萍,似乎是叫槐叶。”

  女孩说:“甚好。”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眼前的烟云褪散,槐叶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没见过的庭院中,她懵懂地爬起来环顾四周。

  确实是陌生的景色,槐叶狐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揉揉眉心,怎么突然梦见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秦邈和贺鹤躺倒在地上沉睡着,不知道是不是也同她一般被拉入幻境中了,槐叶试着叫醒他们,两人却全无反应。

  少女便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房屋。

  这里似乎是什么人的书房,发黄的失效玉简堆满了书架和案台,槐叶沿着地图上的指示继续往里走。

  【内室榻边的木架上陈置着一件男装样式的黑色长袍,那便是遮云裳。】

  槐叶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木架,一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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