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栖露退下身来, 看着勒斯的眼睛,肯定了她此时猜测的结果,“符鸳最后还是归还了神之躯。”
如勒斯想的一样, 但她还是不相信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垂眸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这样。”
理应如此, 但理应不该如此。
天意不该拆散一对恋人。
“那覆之烛怎么办?她怎么受得了......”
栖露缓慢地摇摇头, 没有作答。
双双沉默一会儿后, 气氛过于沉重。勒斯从伤感中从抽出回神, 挪动身子想要下床,栖露却止住了她。
四目对视片刻, 栖露凑身靠上来,依在她的怀间。
与此同时袭来的还有独属她的芬芳清香。
勒斯错愕:“你?”
“别吵。”栖露闭上眼睛,额头贴在她肩下, 靠在她怀中。
相拥之间, 寂静无外人的殿内,她们能听见彼此跃动心跳声。无法隐瞒的心动比一切言语都具有说服力。勒斯短暂的反应过后, 明了她此番举动的意思。
死后余生的庆幸感退去, 随而意料之外的喜悦涌上心头。
蒙在双方心上的一层迷雾渐渐消散, 变得清明。
“......”
天使界的修缮工作有序进行, 在龙和精灵两族的帮助下工作实施的十分顺利。
覆之烛延续符鸳的想法, 替普莉西治好了遗传的疾病, 普莉西作为回报,答应她们两界交流, 并进行两界屏障尝试,进化屏障。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 屏障得以更换。两界不再阻绝。
自此,天使界也有了夜晚, 恶魔界也有了白日。
符鸳消失后,覆之烛没有大哭,只是觉得心被生生剜了一块。
像极钝的刀割在心上,磨出一道缺口,再用手捏着那道缺口奋力撕扯,扯下来鲜血淋漓的血肉。
原本被爱意修补填满的心脏此刻血流如注,仅存的理智维持她做完了应该做的事。
她有曾想过,若她不是所谓殿级天使,没有所谓全族安危压在肩头,是否就不用失去爱人。
她就可以自私一点,冷血一点,不用担忧那么多人,是否就可以没有顾及地只围绕她转。
但无数暗想都不再有答案,因为那个每天夜晚在枕边听她讲话,与她答话的小人儿不见了。
没有人再答她的话了。
日落的黄昏颜色掺了些红,天际边飞过几只雪鸟,余晖倾洒在地。
渡菲站在书殿前,看着紧闭的大门,神色黯淡。
自那事过后,神座便一直这样。
以前神座时常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至符鸳天使来了之后才有所改变。
每每神座不吃饭或者怎样,她都会去喊符鸳天使,她一来神座什么都会照做,比任何办法都要好使。
神座和符鸳天使之间,她也都看在眼里。
只可惜天意弄人。
渡菲见里面无声传出,本想离开,只见伊温不知何时已朝这边走来。
她停在殿前,淡声问:“自打通恶魔界后,她就一直在里面吗?”
渡菲轻点头,神色带着担忧的无奈。
伊温叹声气,看了眼书殿,“把传向她这的事务往我那送吧,让她好好歇息。”
符鸳的离去,已经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渡菲应答着,带着人离开,背影渐行渐远。
书殿内,覆之烛泛白的指尖翻动古老书籍,双眸暗沉无光,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眼下染着些许疲惫的鸦青色。
纸张扫动,一个纸折的爱心从书间掉落在地,发出轻响。
覆之烛垂眸看了片刻,蹲下身,指尖拾起。
察觉到其间有笔划,她顺着折过的痕迹拆开。
里面赫然写着几个笔画清晰乖巧的字。
——‘姐姐要好好吃饭哦。’
看到这行字的那刻,覆之烛一手捂着唇,一手颤抖地捏着皱折纸张的一角。
眼泪终于止不住,泄堤而出。
压抑多时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她倒下去,身躯蜷缩在书架的角落,孤独而无助。半握的拳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地面,接而去掐另一只手臂,恨不得陷进血肉里,好似这样就能缓解半分疼痛。
悲痛至极的哭声不再受到隐忍,抓住一丝破绽空隙便奔涌发泄,在偌大的殿内静静回荡。
“......”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再被敲门声唤醒意识时,墙上的钟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覆之烛睁开眼,察觉到周身无人,殿内无人,胸膛下的心脏像被掏空般的疼。
她撩开被泪水沾湿而粘腻在面颊边的发丝,走去打开了殿门,这也是她这些日第一次打开。
太阳光芒耀眼,在这一瞬刺疼了她的眼睛。但她没有闪躲,直迎而上,像被剥夺了所有感情的傀儡。
渡菲仅是看见一眼她的憔悴面容便低下视线去。
“神座,去趟天使学院吧。”渡菲说道,“符鸳天使的东西......”
提到符鸳,覆之烛眼中的神色才有些许恢复。
覆之烛独自一人去了天使学院,尚且年幼的小天使不知道身边经过的是什么人,仍在自顾自地玩耍,她们与小伙伴谈论着课堂上新学的东西,食堂的什么口味蛋糕最好吃,哪里最好玩。
稚嫩的面容纯真简单,洋溢的笑容沁人心脾。
有的天使笑起来两眼像月牙,很像她,有的天使苦恼记笔记,暗暗努力,这点也像她。
她们身上都有符鸳的影子,但她们都不是符鸳。
走入殿中,在走廊就听见传来的叫喊声。
“滚开!我不许你们动笨蛋天使的东西!”
“呜呜呜,你们都是坏人,都不想让笨蛋天使好过!趁着她不在就欺负她,你们都是坏人!炭炭,咬他,咬他!”
笨笨趴在符鸳的桌子上,努力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符鸳的东西。
座位上摆放着一瓶花,书本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角,笔筒放于边旁,这些是她当助教时的物品,这里是她的位置。
“嗷!”炭炭在最前,对着几个要挪走符鸳位置的人呲牙,只要他们敢上前一步,它就会冲上去撕他们。
几个天使被它们吓得不敢轻举妄动,隔着一段距离没有上前。
“符鸳助教已经不在了,需要新的助教来顶上她的位置。”
“我们也很难过,但是还有天使需要助教,这个位置不能一直没有人,请不要为难我们......”
笨笨哭着对他们大喊:“滚开,你们休想!”
覆之烛进来时,全部人噤声。
可笨笨却没有丝毫让步,它不怕覆之烛,它现在讨厌死她了,只觉得是她害死了符鸳。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覆之烛走向前几步停在笨笨前不远,张口后的声音很轻,无力沙哑,“别闹了,下来。”
笨笨拒绝,“我不!他们要腾出这个位置就算了,你凭什么也要帮着他们,我讨厌你!”
覆之烛落眼过去,炭炭挡在她们中间,阻止了她看向笨笨的视线。
覆之烛启唇,“你也要跟着它胡闹吗?”
炭炭眼神坚毅,四肢挺立地驻在地上。
还未等说些什么,一道飞快的身影不顾大口大口的喘气,越过人群冲进来。
“呜呜呜莱莱!”笨笨见到是她激动不已。
莱莱双臂打开,挡在符鸳的位置之前,对着覆之烛说道,“阿符那么想成为一个助教,我们把她东西拿走了,她会很伤心的。”
“她为此努力了好久好久,这些你都知道。”
覆之烛眸色一沉。
弗利站在另一边挡住,不断平复着,额前留下汗,道:“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她是个很优秀的天使,也是个很优秀的助教。”
瓦尔克追上来,高大的身躯往前面一横,直视覆之烛,也跟着道,“神座,三思。”
客尔放下擦得铮亮的钓鱼竿,也走了过来。
几人在符鸳座位前站立,形成了一道人墙。
覆之烛眯眼,“你们......”
紧而,一群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休息室内涌进了一群小天使们,她们争相涌入,张开双臂,迈开双腿,把自己能保护的面积扩到最大。
尽全力所能护住符鸳座位的每一处。
“不可以!”
“不可以把符鸳助教的东西拿走,她一定会回来的!她那么喜欢我们,根本舍不得离开!”
“符鸳助教还没有给我们吃菠萝味的糖呢,不能就这样走了!”
“她说过还会给我们送糖吃!她从来不会说话不算话。”
“一定会有奇迹,符鸳助教跟我说过世间最不缺奇迹,她肯定会回来!”
“我相信奇迹。”一道冷淡的声音穿过,最后一个到的是笛贝,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挡在她们身前,眼中带着不容退让的神色。
很快休息室里符鸳的座位被包围,保护得滴水不漏。
这些都是跟符鸳认识的人,她们都不相信符鸳会这样毫无征兆离开她们。
所有人都在想符鸳,所有人都在帮她。
覆之烛万种情绪交杂,说不上是喜是悲。
眼看覆之烛要挪动脚步,笨笨被吓得直接炸毛了,它知道如果覆之烛真的强上,它们一群人根本招架不住!
笨笨不管不顾地失控吼叫:“你敢过来,我就跟你拼命!”
周围所有人也都静了一静。
覆之烛掀起眼。
笨笨豁出去了,泪流满面地喊道:“你装什么难过!笨蛋天使都死了你装什么难过啊!!你有本事就救她,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救她啊!”
“亏笨蛋天使那么喜欢你!呜呜呜她在龙界的时候,那个老巫婆就说过笨蛋天使以后一定会因为一个选择而死,但她害怕你担心,不让我告诉你!”
“才不是她跟你说的什么预言以后会很快乐很快乐,那都是她骗你的,你还信了...!”
“她知道自己会死,可还是选择让你活下来!凭什么!她明明可以自私一点,什么都不管,在龙界不救你,她就什么事也没有,她不遇见你,她就可以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我恨死你了,你还我笨蛋天使!!!”
殿内无人讲话,只有笨笨发泄过后的抽泣声。
它不断擦着眼泪,边呜咽道:“呜呜呜,你还我笨蛋天使...”
“你还我......”
待到哭声渐渐消退,气氛安静下来,仿若都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响。
覆之烛垂着眸子,额边碎发顺着垂下,遮挡晦暗不清的面容,许久才留下一句话。
“我也恨我自己。”
说罢,她转回身缓慢走出去。
众人看着覆之烛单薄离去的背影,坚定不移不让步的情绪软下来,莫名鼻间一酸。
这时她们才想起,不只是她们有所失去。
她们失去了喜欢的助教,朋友,伙伴。
而眼前这位神一般的天使,也失去了爱人。
她并不比她们难过得要少,甚至更多。
她才是最希望她活过来的那一个。
众人回过头,看向符鸳的位置。
桌子角落边,放着一个小盒,里面正是她先前戴过的水晶眼镜。
她们愣愣看完,又重新把视线落向门口的方向。
外面。
走出去后,覆之烛耐着眼睛的疼痛仰头望天,漫天的云朵与太阳追赶,一切景色仿若最初。
奇迹吗?
一念至此,她目光一收,旋即便没了身影。
龙界与天使界交界处,狂风卷起深红沙土,象征着死亡与空寂。
千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历时已久,可此地却依旧荒芜寂寥,岩石沙土铺天盖地,没有生命在此处生存下去。
还记得牵着阿符从这处走过时,她曾问仄伏渊为何是渊。
覆之烛抬眼望着高耸入云的山体,携着一颗种子,赤脚便走了上去。
仄伏渊的禁制无法使用神力,在此处,她们与肉.体人类无异。
覆之烛撕开衣裙的下摆,露出那截白皙的小腿。
利风携带沙石不留余地袭过,犹如一道道利箭一般划过她的身体,极细却密集的伤口渗出血液,染红了洁白的衣裳。
但并未阻止向上的步伐。
不知何时,空寥多时的仄伏渊多了一处白色的身影,徒步而上,不惧风沙与血痕累累。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何时走到。
走了数个时钟,昼夜已然交替几轮。
走到双脚磨血,所过之处皆是血迹。
抵达顶端时,薄唇苍白,浑身上下无一处完肤,像是从万剑中穿过。
她俯身而下,将希望的种子埋进土壤。
嫩芽破土,千万年来的一朵花在此时盛放。
紧接着根系四处扩散蔓延,如同一颗石子掉落进池水,涟漪涌向偌大的边际。
覆之烛看着无数嫩芽穿破土壤,死气土壤染上生机。
它们发芽,生长,傲人盛开,群花绽放,每一株花都有属于自己的姿态。
很快,形成了一片群花大海。
仿若含尽了这世间所有的颜色。
符鸳说她没有最喜欢的花,她喜欢每种花,喜欢百花盛开,覆之烛就用一颗百花种,种下了一片花海。
‘如果上面有花,就不会这样光秃秃的了。’
‘或许真有那一天呢?’
根系疯长,花海蔓延。
仄伏渊的奇迹出现了。
覆之烛面向花海,色彩交叠之间,好似又看见了那日与精灵追逐玩耍的少女。
阿符,你看啊,枯寂多年的仄伏渊也有了春意盎然的一日。是你喜欢的花海。
我为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你能不能也为我创造一个?
她好似看见与精灵追逐头顶花圈的少女顿下脚步,回过头对她笑了笑。
覆之烛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天使界,她没有回殿内,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去了天使树。
天使树直冲云霄,根脉粗壮,神圣而不可侵犯。
覆之烛掀起沉重不堪的眼皮看它,抬步向天使树走去。
每一个脚步都留下一道血印,每一步都有一道发自内心的祈愿。
她以她神之躯的力量,殿级天使的身份祈愿,祈求。
她愿意以任何东西作为交换,只求爱人能回到她的身边。
只求她能回来。
在伸出手触碰天使树的那刻,覆之烛倒了下去,已然失去了所有意识。
天使树的藤蔓接住她的身子,轻轻缠绕而上。
如星辰般的神力点点落在她身上,为她愈合每一处伤口。
——
栖露听见神使说看见了覆之烛满身是血的身影,焦急询问,得知她往天使树而去了之后,一刻也未停地朝那处奔去。
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在抵达天使树前的那刻愣住了。
所有交织的情绪在此时化为乌有。
微风拂过,一片绿意。
栖露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覆之烛伏在天使树的根系上,安宁地阖起双目。绿叶无声飘落,生灵皆似偏爱她一般,萦绕在她的身边。
一只蝴蝶轻轻扇动双翼,落在她的鼻梁骨。阳光穿过云层悄无声息撒落,场景如同一道美到令人止不住屏息的油画。
时间悄然定格在此刻。
一代神明伴着万物生灵之树,就此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