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更有趣的躯体啊——”
“好干净, 好喜欢，快来快来——”
“这个貌似更香——”
尖细粗犷幼态老态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活物全都奔向了符鸳的身体中。
所有的活物都在这短短一瞬从覆之烛体中抽离。
很快, 符鸳散去了意识, 捧着覆之烛面颊的手松开, 向后倒去。发丝随之飘漾。
覆之烛及时接住了她。
天空的黑雾渐渐退散。黎明的太阳悄然挂起, 驱散了黑夜。
天族界, 云层高端的神殿。
休黎看向龙界的方向, 收回了目光。
天亮了，也差不多结束了。
“嗯......累了。”
休黎半阖着眼, 伸着懒腰打起哈欠，回到了神殿中。
不久后，殿中神使醒来, 清晨她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神殿。打开主殿的殿门, 却发现与往日不一样的场景。
休黎斜倒在宝座上，两手搭在宝座的扶手。
肚腹上随意盖着一段丝绸布料, 就这么草率睡了过去。
神使赶快放下手中的东西焦急地跑过去。
“啊呀, 神座大人, 您怎么睡到这里了呢！”
“......”
龙界的森林一片狼藉。
原先在森林中被活物侵蚀过的士兵瘫倒在地, 他们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疼痛, 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不知发生了什么，艰难起身, 却被一众盔甲整齐的龙族士兵吓到。
他们好像睡了一觉......发生了什么？
只见不大的森林驻立着龙族士兵，还有一众天使们。
“阿符。”
覆之烛轻搂着她昏迷过去的身体, 抚着她的面颊唤她，一遍接着一遍。
但都没有回应。
少女温和的面庞上双目轻阖, 鼻间的呼吸清浅，好似安然地沉睡。
在场的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她身边的一位神使在这场危机中受到了重伤，稍是颔首，以称敬意。
森林恢复了宁静，似一场暴雨倾盆涮过，日光倾射。
“......”
符鸳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轻，从未有过这么轻的感觉。
就好像死掉了一样。
身体在黑暗中漂浮，没有亮光，一片寂静。
唔，她死掉了吗？她代替姐姐吸收了那些东西，姐姐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她死掉了，那姐姐应该会很难过吧......
“无趣。”
一道声音茫茫之中传来，极其突兀。
符鸳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置身于一个全是半透明蓝冰晶的空间中，脚下的冰晶隐约倒映着她的影子。
宽阔的边界竖立起巨大冰晶墙面，将她困在这一方空间内。
而她的面前有一把相同的椅子，椅子上的好像也是一位天使，背影娇小。
那道背影转过身来，符鸳瞬时便睁大了眼睛。
面前这个天使，竟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一样的眼睛，嘴巴，还有身体。除去那略带不屑的表情与她不同——她从未在自己面上做过这样的表情。
这表情显得与躯体格格不入，更加像是有人捏造出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身体，然后钻了进去。
看来这就是她所吸收到的活物了。
“你真的好无聊啊。”活物开口说道。
“我见过那些龙族士兵，天使，它们的内心有埋怨，有愤怒，也有不得已，不管是多么纯良的人，它们的内心都逃不过贪婪欲望嫉妒。只要将这些放大，它们就能坠入深渊。”
“可你的内心什么都没有，唯一有找到你的痛处，你却显得毫不在意。”
“你因为翅膀被同龄的小族人欺负，可是你却不恨他们，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恨他们，你凭什么不恨他们？”
一点恨意都没有的身体简直太无趣了！
它已经后悔来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身体。
更烦人的是，它没有办法出去。
这里四处围满了纯净的冰晶，让它浑身的污染无处入侵。
“诶？”符鸳觉得有点奇怪，“并没有什么好恨的呀。”
“恨他们这件事上只会让我难过，我也不想把我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上面，我可以用这些精力和时间去做让我开心的事。”
活物一怔，“你......”
符鸳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
好似端正姿态上课的三好学生。
见它语塞，还贴心地找话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活物想了想，“我叫符鸳。”
符鸳愣了一下，好笑道，“那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的。”
活物歪了歪头，“不是我的吗？”
低头看看，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哦，好吧，我没有名字，我并不知道我自己叫什么。”
过了一会儿。
“不，我可以用你的名字。”活物似乎是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她，用着她的脸对她露出了阴森一笑，“我知道你的很多东西，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也是你，所以我可以用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秘密，这是不是很恐怖？”
“不恐怖。”符鸳摇头，对着她说道，“你要是想知道我的事，我可以分享给你听。但现在你知道了，我就不用再讲了。”
活物再次怔住了。
它咬牙，“你对所有人心怀善良，但不是所有人都会用善良回报你。”
“你不用强迫自己乐观开心，我知道你肯定是难过的。”活物抱着臂，在椅子上坐下，头微扬起。
“你被骗了很久很久。”
符鸳不说话，稳稳坐着听它讲。
它说道，“最开始你觉得是你一个不小心掉进了困难任务中，其实那通通是骗你的把戏。”
“栖露为什么对你那么好？是因为你是覆之烛力量选中的单体，她需要把你送往人间的覆之烛身边，所以一切一切对你的好，都是她为了达到目的假装出来的。”
“覆之烛借着你恢复记忆后，却还是瞒着你，之后你被恶魔抓走也是因为她。”
她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太过偏激了。
符鸳淡然道：“但是姐姐后来把所有东西都告诉我啦。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她们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活物见她毫无缝隙可破，语气加重了起来，怒视她。
“你怎么知道现在她对你好，不是在利用你？”
“可能我比较幸运吧。”符鸳弯了弯眼睛，好似小月牙，“我的真诚还没被辜负过呢。”
活物哑言。
它出世的短短时间里侵入过无数人和生物，却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
世间的淤泥昭潭之中，怎么开得出白玫瑰。
“骗人。”它一口否定，“那个恶魔不是吗？”
符鸳稍顿，“也就这一次而已嘛。”
“而且......她最后还是放开我了。所以不算。”
最后那时，她还是松开她了。
她没有伤害她。
真正的坏人，坏恶魔，是不会讲究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情分的。
她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坏。
如果可以，如果后面有能力，有机会。
她好想再拉她一把。
就像当时给她送吃的一样。
“切。”
活物只觉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背过身去，不屑再跟她说话。
符鸳见它似乎也不想理自己了，抿抿唇，也没有强硬贴上去，而是从椅子上起来，环顾四周。
光脚踩在冰晶地面上，低首看着下方的倒影。
看冰晶的样子，她应该感受到冰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喂。”它冷着眼喊她。
“你该不会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吧，直到你的身体自然老去。”
符鸳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容器。
她不会被它污染，但它也无法逃出去。
两者互相奈不了对方如何，就只能在内心的世界里面面相觑。
符鸳摇头，“我不知道。”
但或许是吧。
活物搬着椅子凑上前，“这样对我们两个都不好，商量一下，你别关我了，把我放出去，我不伤害你，这样你就可以醒过来回到你该有的生活，一举两得。”
“你肯定也想醒来对吧？我出去了甚至还能报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只要你放我出去。”
符鸳一笑，“不可以哦。”
她很认真地告知它原因，“你出去了会做坏事，我不能放你出去。”
活物看着她就气得牙痒痒。
“你把我禁锢，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这样你就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我们就会这样一直对立而坐，一直，直到永远。”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片刻后，符鸳点了下头。
澄澈的眼中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坚硬情感，却让人感到意外的坚定。
活物泄气了，人形消失不见，回归到了一团黑雾的形态。
它四处游荡，于空中盘旋，在一片透亮的世界上格外显眼。
符鸳走到了边界，抚摸着无法跨越的冰晶高墙，却在透过影子看另外一个人。
刚才还在与活物浅笑的面色此刻沉下来，神色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她为了关住活物，一直在内心世界不醒来的话，就见不到姐姐了。
永远吗？
想到这，符鸳的鼻子有点酸，眼眶一片湿润。
但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低着首许久，她抬起手指。
点了点自己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