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217章

  看见莲升抬剑, 引玉就猜到,莲升是要引雷。她当即想出声阻止,但话语全遏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

  正如她抵挡劫雷, 将全部生灵收入画中, 这也是莲升必须要做的。

  此剑一抬, 滂沱如雨的雷齐齐汇聚过来,好像倒转的漩涡, 电光由紫交融成红。

  这盖地劫雷全由灵命身上业障招来,能令牠粉身碎骨, 又怎会是莲升一个人承受得住的。

  可莲升没有选择, 她不能让劫雷碰到真正的业果, 亦不能让灵命还有还手之机。

  这众多劫雷汇集而落,才是属于灵命的罪罚。

  莲升握剑的手颤抖不已, 面色越发森寒, 眉心花钿好像凝结的血迹,一瞬化至墨黑。

  雷电灌地, 不光是这观喜镇,就连百里、千里外的地方,也被劈得全是深深罅隙。

  小荒渚千疮百孔,每一道裂痕都有千丈深,灵命昔日的藏身之地全被铲平,如今牠无处遁逃。

  灵命依旧不看这前来擒捉牠的人, 牠飞身就朝业果扑去,彻底解开身上的藏息术, 意图引走莲升剑上的劫雷, 好将金莲和业果一并劈开。

  但牠留有余地, 心知这万道劫雷要是通通劈下来,业果怕是会直接灰飞烟灭,而牠必定也是。

  黑袍魔佛长发披散,霎时分出魂灵众多,就好像飞扑而出时,留下了成千盈百的虚影。

  虚影散向八方,分明是想引得劫雷再度分散!

  人有三魂七魄,但灵命不同,牠能集万灵而为一,当也能分作众多魂魄。

  好在只要灵命主魂一散,分出去的那些无所倚赖,也会跟着消散。

  莲升神色骤冷,近乎把控不住剑上劫雷,暗紫发红的电光已有流散之势。她冷汗直冒,却还是方寸不乱,冷声说:“灵命,你可认罪。”

  灵命不应声,牠身上的魔气鬼气交杂腾飞,好像扑火的蛾,是生是死全在这一举。

  莲升终归还是拗不过天道,劫雷本就是要冲着灵命去的,如何能任由她拧成一团。

  些许电光已经溢向别处,大地晃晃荡荡,裂石土砾到处飞溅。

  掣电奔走,莲升举起的臂膀颤抖不停,好比擒着一只挣扎不休的庞然大物,手骨差点折断。

  她快要支撑不住,但凝来的电光还不够多,尚不足将灵命一击毙命。

  见状,引玉也朝剑柄握去,不由莲升答应还是不答应,一言不发地借去半数灵力。

  莲升飞快睨去一眼,两人只字不说,但心意相通。

  「你这样,叫我如何护你?」

  「你护我是你的事,我出不出手,是我的事。」

  可惜这浩瀚电光到底不是她们二人能轻易使驭的,剑身还是摇摆不定,好像顶着亿吨巨石。

  剑上紫电聚而欲散,散又遭聚,在电光失控过身的一瞬,莲升抬掌便朝引玉震去。

  引玉不对莲升设防,猝不及防地受了这一掌,被迫松开手往后一倒。

  失去引玉的半数灵力,形同旋涡的电光又岌岌将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莲升不得不忍下剧痛,被倾斜电光带着,朝灵命刺出了这一剑。

  “灵命,伏罪!”

  这一剑,是诛罚剑。

  剑身从赝品业果上刺过,将金莲击碎成飞屑,凛凛剑尖直取灵命项上灵台。

  这可是万道劫雷荟萃而成的电光,业火金莲彻底湮灭,而画卷一角单是被擦到边沿,便露出了单薄原样。

  只见“业果”迅速塌陷,变作残纸一张,画上墨汁飞洒开来。

  墨水溅上灵命面庞,牠的神色终于有变,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骗,此物哪里是原先的业果!

  “灵命,伏罪。”莲升并未拔剑,冷冷视之。

  灵命寂定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悲戚,牠侧身欲躲,可惜金剑和电光逼得太近,也太急。

  牠那灵台被剑尖刺穿,还被劫雷劈个正着,身上一个松懈,那些未被吃绝的魂便像黑烟那样滚滚升起。

  只是灵命被劈,那些被牠吃进腹的魂也不能幸免,飞出来的仅有寥寥几只还算完整。

  引玉赶紧甩出画卷,将众魂收入画中,涓滴不遗。

  灵命灵台衰弱,身上拼凑痕迹尽显,周身鲜血淋淋。牠到底不是寻常灵怪,竟还能硬生生后撤着令剑尖拔出,堪堪保住一息。

  如今再看,牠只有一张脸拼得万分好,像牠自己。

  莲升还是低估了劫雷的变数,只差一些,她就能令灵命毙命。她正想再聚劫雷,便见灵命腾身直上,明显是想逃!

  如今小荒渚的地下已经没有牠的藏身之所,牠要逃就只能往其他的小世界逃。

  而小荒渚此刻禁制大开,是只蚊蝇就能随意出入。

  “追牠。”莲升扬声。

  引玉追上前,哪料电光散开,劫雷又像天星陨落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到处乱砸,她好几次差点被劈到。

  不远处,灵命一路狂奔,身侧紫电好比箭矢,既在后面追赶,又在前面拦堵,牠好像一只过街的鼠,时时刻刻寻机逃窜。

  牠何故如此?牠像鼠,像猪,像牛羊,像众生万灵,唯独不像牠自己。

  牠甚至不知道,自己原该是什么样。

  灵命面上头一次露出不解和悲怆之色,逃窜时头昏欲裂,好不容易积攒千年的寿数竟只余零星,拼凑而得的身几近崩殂。

  眼看着地壤坍塌,亿万沟壑纵横交错,牠此刻再到地下,已不可能还躲得开天道,只能斗胆奔天,想穿过小荒渚,潜入其他还未大开的小世界。

  此番迎着天雷直上,一不留神就会彻底湮灭,但这是牠最后的退路了。

  牠似乎宁愿彻底被身后之物吃尽,也不想死在劫雷下。

  莲升岂会容牠离开,蓦地停步云端,边上紫电急降,她却好像身外无物,闭眼便掐起法诀。她要令小荒渚再度合上,如今已将灵命逼出,她不借天雷也能将之擒获。

  雷声中,那石动的动静隐隐约约,而天上电光渐隐,分明是被塔刹截住了。

  紫光熠熠的天登时黯淡消沉,只有寥寥数道雷还能穿透塔刹,劈在灵命路经之地。

  灵命回头冷眼以对,佯装出来的悲悯几近消失。

  “你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莲升不怒不嗔,“你何故如此。”

  灵命不答。

  “事到如今,你的所求可有证得。”莲升问,“你心之所向,可曾有片刻明晰?”

  灵命面上又浮现痴狂,何故如此,何故如此?

  牠的所求,牠的心之所向……究竟是什么。

  “灵命,天上的路已经隔绝,你身上的业障全是自己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伏罪吧。”莲升最后道出一句。

  就这一瞬,灵命眼里全是决绝,牠不再奔天,而是俯身掠向远处,一瞬就没了影。

  少了陨星般密匝匝的劫雷,引玉终于得以喘息,也不必再提心吊胆。她眯眼盯住灵命离开的方向,哂了一声,势在必得地说:“这次总算能擒住牠。”

  正要追上前,她扭头便见莲升手上身上全是血,原来握剑的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似乎是……

  断了。

  这是,被劫雷劈出来的。

  谁能想到,伤势都这么重了,莲升还是那无心无情的样子,根本不往自己身上看,“再追。”

  引玉愠怒冲顶,却不敢慢下一步,她踏云时又猛回头望去一眼,见莲升垂着的那只手绵绵软软,只在奔走时轻微晃动。

  当真是断了。

  她周身冒出寒意,想起来了,莲升受伤可不单是因为出剑时雷电过身,还因为那朵被劫雷劈成飞屑的业火金莲。

  劫雷劈向灵命时,想必莲升已快要握不住剑,无法令它绕开莲花,只能任它直直穿莲而过。

  金莲是莲升灵力所就,与她灵台相系,被掣电一击,就彻底收不回来了。

  好比灵台被掘去一块,如何会不难受。

  莲升如斯从容,好像视死如归,即便她半边身已迟缓到不甚协调,也没有片刻停顿。

  “莲升!”引玉回头喊她。

  莲升趔趄了一下,目光从容地迎上前,本想抬手将引玉面庞上的一滴血抹开,使了一阵的劲也没抬动,才知道自己的右臂已经半废。

  她微微愣住,没想到剩余的灵力已不足以修补躯壳。

  仙体轻易不会受伤,一旦伤着,就得养个千百年才能养回来。

  “我去,你歇着。”引玉甚至想拿画卷缚住此人。

  莲升抬起完好的手,重新变出一柄金剑。她注视引玉良久,终于把念了许久的事说出口:“我能拿什么跟你换回,你原先送我的那幅画。”

  引玉一听就明白莲升指的是哪幅,她嘴角翘起,反手抹上莲升侧颊,说:“当初不是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么,如今怎么又想要了?我收回来的东西,你再想拿回去,可就难了。”

  “有多难?”莲升神色认真。

  引玉促狭看她,压低声说:“拿命来换。”

  想要那幅画,就得好好活命,而这命给了她,就只有她能取,就连天道也不能肆意掠夺。

  莲升垂头淡哂,“你要,给你就是。”

  引玉立即朝莲升心口摸去,凭空一攥,好像真的把莲升的命攥过去了。

  “收好了?”莲升暗到发黑的花钿变艳了一些,“我的命可就由你照看了。”

  远处凄风奔嚎,惊雷万钧,只见沙石全往高处走,苍青大树拔地而起,就连花草枯根也无一幸免。

  引玉差点被掀上天的沙石蒙了眼,眯眼时忽然记起一事,灵命既然是万灵,那能填补牠的,可不只有魂魄和阳寿阴寿。

  有情众生是万灵的一部分,而无情众生,譬如一叶一菩提,也是万灵的一部分。

  只是,前一物填的空缺多,后一物能填的空缺少。

  莲升有所觉察,哪里顾得上疼痛,冷冷说:“牠竟然还在挣扎,这就去断牠奢想。”

  两人齐齐赴向灵命所在,循着那气息跋山涉水又层层拾高,才知道灵命竟是在整座小荒渚的最高点,一处极寒的无人之地!

  此山近乎能与望仙山比肩,只是这小荒渚没有白玉京,站得再高也见不到仙人,求不到仙命。

  令人诧异的是,山巅竟然垒有法阵,看那法阵粗糙,分明是临时垒起来的。

  法阵周边有砖石堆叠成柱,每一块石头上都刻有潦草经文,经文并非寻常人能看懂,因它是小悟墟的文字。

  灵命身上鬼气全失,蔽体的袍子被撕开一道参差不齐的口子。牠身下血积成川,背不再佝偻,反倒还缺了一块。

  缺的正是那名婴童!

  此前受婴童压迫,牠的脊骨如何能保持笔直,此时一眼就能看到,牠模糊血肉间的崎岖背骨。

  这伤口明显是劫雷造就的,边沿处焦黑一片,如被炙烤,竟还是借劫雷剖的婴童。

  可婴童去哪了。

  灵命怀抱一物,坐在法阵中定定不动,怀抱之物血红刺目,可不就是那东西么。

  不是轻易分不开么,如今怎么又分得了?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