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201章

  最后莲升手一挥, 两人齐齐变作相貌平平,混在一群纸傀中毫不打眼,一待便待到深夜。

  一群纸傀不会说话,病房静得离奇, 这吕倍诚竟呆得住, 一声不吭地定定坐着, 连着几个小时也没动上一下,似乎也是彩纸和篾条做成的。

  他不过二十来岁, 这般年纪的人,竟不玩儿手机, 就干坐, 不知如何坐得住。

  耳报神难得安静, 模样和刚进观喜镇的时候极像,也眼珠子也不带动的, 仿佛在和谁较量。

  引玉闲来无事, 看起这几天的资讯,打开网站才知道, 观喜镇的事已经传开了。

  目前官方还没公布出详细的调查结果,只是有人透露,观喜镇的案子离奇,全镇除了一位七旬老太,其他镇民竟全变成了植物人。

  此事压根无法和之前的凶杀案联系在一起,镇上这次可是一个人也没死, 就连那断了腿的也还有生息。

  官方只说此事还在调查,恐怕是环境因素的影响, 不过说是环境, 其实也牵强, 信的人没几个。

  引玉再看评论,发现有不少去过观喜镇的人出来说事,一个个说得玄乎其玄,不过也不算夸大,其实都是实话。

  观喜镇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出了名的诡异,镇里压根没人会往外跑,里边全是做纸扎生意的,且家家都养黑狗。此地的人出了名的排外,就算是去订做纸扎的大老板,也没几个得过他们的好眼色。

  此番有人猜测,观喜镇可能早就闹鬼了,所谓的镇民,或者是如今的植物人,也许全是纸扎做的。

  引玉看得发笑,朝一屋子纸傀看去,真要以假乱真,还得看莲升。

  “笑什么?”莲升看她。

  引玉又低头划拉手机,翻了良久,没找到关于程祖惠的消息,不清楚程祖惠如今怎样了。

  她目光闲散地耷着,说:“在想程祖惠,不过既然云孃在她身边,应该还算安全,外面的人总不该为难她。”

  莲升朝引玉手里投去一眼,“观喜镇的事传出去了?”

  “肯定瞒不住,但我好奇,此事要怎么解释。”引玉支着下颌,把那页面划走了。

  听引玉提及“观喜镇”,不远处死物一样的吕倍诚终于动了。他余光微斜,神色阴沉沉,却又并非带煞带鸷,那森寒劲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莲升一直留意着此人,她将吕倍诚留下,便因为他身上的矛盾点太多。

  吕倍诚一瞬不瞬地看向引玉和莲升,自打这两人踏进病房起,他就不曾碰过手机,理应不知道那则才传开不久的新闻。

  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眼里一点疑虑也没有,只有森寒和惶畏。

  引玉明白,她和莲升是又心有灵犀了,故意问吕倍诚:“你去过观喜镇么。”

  “去过。”吕倍诚答得倒是坦荡,却在一瞬间收敛了目光,低头盯起脚下的瓷砖。

  “去做纸扎?”莲升淡声,“如果是纸扎,怎么不让鱼家做,是鱼家的纸傀做得还不够好么。”

  吕倍诚微微摇头,不再应声。

  耳报神一对木眼珠转溜溜的,不说则已,一说便是长篇大论,“观喜镇的纸扎怎么可能比得上鱼家,你看他刚才,差点被你做的纸傀吓着,明显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不光偷看纸傀,还敢偷看我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拜倒在我的身姿下了,不过想想也是,樟柳神常有,但像我这样周游过大千世界的,可算得上举世无双。”

  引玉一勾手,桌上那一次性纸杯便自个从袋中抽出,水壶随之动了,凉白开簌簌流出。

  她把盛了水的杯子招近,递到木人面前,说:“润润喉?”

  “哎呀你这,我怎么好意思。”耳报神还惦记着刻字呢,小声说:“你真要我喝也成,往我头上浇。”

  引玉转而往莲升手里塞,睨着耳报神说:“就看着止止渴吧,这地方的水对你没什么好处。”

  莲升接了纸杯,喝水时一双眼还在盯着吕倍诚,冷冷问:“你还没说,你去观喜镇做什么。”

  吕倍诚不答,他的气息还算平稳,但心绪明显已经大乱,一双手一会撘在膝上,一会垂在身侧,半晌找不到舒适的位置。

  “原来是说不得的事。”莲升把纸杯往边上一放,双手交握往后倚着,说:“听说你离开吕家是为了自寻出路,出路便是养鬼和偷习禁术,养鬼这事近来还在做么。”

  路上碰见的那只有主的鬼没再出现,但它若非封鹏起养的,那便可能是这吕倍诚。

  吕倍诚竟还是个不说假话的,要么不吭声,要么只答真话。他瓮声瓮气道:“回五门后,禁术便不再碰过,鬼还养有几只,大多都遣散了。”

  此人说得太过坦荡,让人觉得,路上那鬼不是他使驭的。

  引玉似笑非笑,看着这人说:“不过我倒是好奇,你那些年去学禁术,到底找到出路了么,如今回吕家,是痛改前非了?”

  过了一阵,吕倍诚才神色古怪地说:“是,痛改前非了。”

  他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和回叡城的那天极像,那天吕家正惆着没人诵图谶,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外,来得分外及时。

  只是,那天的吕倍诚虽也沉稳,但真情流露,不像此时,整个人死气沉沉,一举一动毫无生机。

  “也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木人你想看,便正大光明地看,省得叫人误会。”引玉放下手机,拨起耳报神的小碎花裙玩,慢悠悠问:“下回给你换个别的花色,想要什么。”

  耳报神时不时就往吕倍诚那边瞅,听引玉发问才连忙止住打量,哼了一声说:“我也是看过小视频的,现在这些什么碎花的,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我要有蕾丝花边的,还得是花苞裙,蝴蝶结不能少。”

  引玉随口一问,因她早看腻了这红绿碎花,可没想到,耳报神还真是打过主意的。

  “还有,怎么光给我穿裙子,连双鞋都没有呢,鞋子得是小皮鞋。”耳报神抑扬顿挫,那眼珠子转得快到要擦出火花,似乎非要不可。

  引玉搬出莲升,哧笑说:“这些东西我做不来,你还不如求我旁边这位,不光手巧,还家大业大,想要什么都能给你买来。”

  耳报神又被拿捏,嘟囔着说:“算了,有刻字和签名就够了。”

  “别人有的,少不了你。”莲升嫌吵,皱眉说:“这几天先忍着。”

  耳报神伸出一根枝,把嘴堵上了。

  夜深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更是不敢走动,而因消息被封锁,一些身在医院的病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古怪,也跟着不敢乱动。

  引玉屈起手指,往耳报神肩头轻叩,暗暗施了一滴墨,随之便起身往外走,心慵意懒地说:“出去透口气。”

  莲升跟在后边,走前朝桌上那木人投去一眼,此番竟不带它。

  耳报神也没吭声,一双眼紧闭着,老老实实地扮作寻常木偶,暗暗在背后伸出一根枝挠背。

  过道里空无一人,要不是四处还有生息,就好像这医院搬空了一样,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引玉走得慢,此番出来倒不是为了找寻灵命的踪影,单是觉得那吕倍诚有几分古怪,所以特地留了耳报神在房里。

  她站到窗边吹风,隐隐约约的,竟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气味离得近,似乎只有一墙之隔。

  墙外面没有动静,楼下更是静得出奇,早些时候停在楼下的车全都开走了,如今只见得到一辆救护车。

  引玉藏了气息,连相貌都改了,根本不怕被灵命看到。

  她缓缓把头探出窗外,双手撑在窗沿上,歪着身往外墙上方打量。目光刚往上抬,她冷不丁和一个伏在墙上的东西对视上了。

  那人的口鼻近在咫尺,神色是愤恨滔天,使得一双眼黑如翳漆。

  竟是……无嫌。

  无嫌不作声,十指紧紧抠住墙面,那伏在外边的姿态像极蜘蛛,尤其她长发披散,脸上毫无血色,更像精怪。

  引玉差点翻出窗外,但见那身影一晃,蹿进了楼上的窗里。

  “什么东西?”莲升觉察到那丝诡谲的气息,转身就往楼梯去,可才踏出两步,心陡然一沉,连步子都迈慢了许多。

  “无嫌果然来小荒渚了,她身上血腥味太重,害我一时认不出。”引玉走得匆忙,回头看莲升没跟上,忙不迭问:“怎么了?”

  莲升面色谨凛地摇头,推引玉的肩说:“灵台忽痛,我留在观喜镇的那朵金莲,出事了。”

  “出事,是牠?”引玉不由得想到灵命,但又觉得不可能,以灵命如今的能耐,怎么可能伤得了莲升的金莲。

  “先追无嫌。”莲升冷声。

  刚追到楼上,便听见一间客房里传出哭喊,必是又有人遭殃了。

  有医生和护士推门而入,没想到进屋后,几人都不说话,俨然吓呆。

  良久,才有人喊:“皮,皮没了!”

  引玉站在门外,暗暗投去一眼,看见病人白惨惨的腿上果然少了一块皮,好像是慌乱中撕下的,一撕就是一大片。

  她不觉得这是无嫌做的,除非无嫌正受使驭。

  莲升扫向屋中各处,找不到无嫌身影,猛地转身,嗅起那混杂的血腥味说:“她走了。”

  说完她便奔了出去,身形恍若鬼魅,瞬息就从这头赴至大楼那头,手上金光散作萤虫无数。

  金光散往八方,转瞬便织成密匝匝的网,将整座医院大楼全部笼罩,就算是小小蚊蝇也飞不出去。

  那浑身带血的人本想翻窗,却被金光一震,硬生生往后飞出,撞上墙沉沉跌下。

  无嫌的长袍全是血,刚才在外墙上趴着时又正巧避了光,看起来黑得像墨。她目光涣散地坐在地上,嘴里汩汩吐血,一副将死之相。

  莲升走了过去,垂头看她少倾,蓦地蹲下,食指重重按向她眉心。

  “是灵命操控了她?”引玉走近,见莲升指尖的金光钻入了无嫌灵台。

  得那金光,无嫌的神色更是变得恍恍惚惚,人虽然贴着墙,却摇晃不定。她定神的一刻,眼中又涌上愤恨,一只手抓上莲升腕骨,另一只手指向窗外。

  就这一刹那,无嫌指窗的手臂忽然断裂,鲜血迸溅而出,洒了莲升满脸。

  无嫌眉心,那金光跟珠子一样弹了出来,直直撞碎窗上金网!

  她好像筋脉俱断,身形绵软,被一股劲猛地拽了出去。

  引玉怔住,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她始料未及,只觉得无嫌是想指路,但灵命不容她。

  莲升抹开脸上鲜血,正想起身,那断臂便从地上腾起,血淋淋的手抓向她的脸面。

  她猛地抓住那断臂甩出,差点就被抠破脸皮。

  许是因为剥过不少人的皮,无嫌手上鲜血气味杂乱,如今连带着莲升脸上也是。

  断臂明明离体,却像有灵,竟簌簌声爬出了窗。

  莲升神色沉沉地追出去,冷声说:“灵命这都不愿放过她,怕是真的没有其他人可以供牠使驭了。”

  引玉匿好身形也跃出窗外,冷嗤一声,说:“倒还是聪明的,知道金光只能用金光来破。但此番牠硬将金光排出,受伤的只有无嫌。”

  这县城小,街上人却不少,开阔大道上车辆疾行,只是无人看得见无嫌那鬼魅身影。无嫌不是径直从车中穿过,而是跃至车上,借势奔走。

  这一追便追出县城,跨过山泽,追了足足有百里,可远处身影还不知乏,山精般四处跃动。

  莲升的灵台又是一痛,她蓦地停步,按住眉心说:“不是。”

  “追错了?”引玉还闻得到那血腥味,心知这方向万不会有错,更何况刚才在医院时,无嫌指的就是这个方向。

  莲升灵台钝痛,观喜镇的金莲像被撕裂。

  她放任那血腥味离远,转身说:“不是无嫌,一时心急倒是忘了,无嫌的灵台如何驱得开我的金光。”

  引玉微怔,回神说:“是了,或许全盛时的无嫌可以,但如今她和灵命如出一辙,已都是强弩之末,硬驱金光必会受伤,根本不可能跑得了这么远。无嫌不可以,但和灵台瑞光同源的灵命可以,即便牠如今已经魔化。”

  “灵命假扮无嫌将我们引开。”莲升冷冷一哂,“从我们回小荒渚起,牠这卑劣手段就没少用过。”

  “回医院。”引玉心跳如雷,“照这么追下去,还不知道会被引到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