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174章

  团圆, 那应当是称得上的。

  如今众鬼只能齐聚两际海,凡间有如修罗地狱,新生婴孩屈指可数,他们就算想往生, 也没有地方可去, 否则一众阴兵哪至于成日无所事事, 还跟鬼魂玩到了一块。

  “愁啊。”碧根莱菔躺着不愿动,生怕猫儿将它当作有趣玩意, 故作高深道:“既然你们把我找着了,我再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它, “那你说说, 明路在哪。”

  碧根莱菔头顶上的嫩叶一抖, 说:“身怀至纯至净心头血之人,心口长有红痣, 可惜我没法化人, 否则我必要扒拉衣裳给你们瞧瞧。”

  引玉一愣,目光别向车外, 说:“口述便可。”

  她心有些躁,换了腿往上一叠,还是不舒服。

  边上猫儿眼神定定,少倾两眼一合,伏身不动了。

  不知碧根莱菔想到什么,忽然一言难尽地嘶了一声, 犹犹豫豫道:“要找那心头血,你们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到处看人胸口实属流氓之举, 还希望你们不会落下什么坏名声。”

  说完, 这萝卜转而又乐了,“不过也好,你们名声传开,日后我要是心情好,出了这云锁木泽,随意找人一问,可不就能找着你们了?”

  她净能把坏事往好了想,也许正因为没心没肺,所以才过得这般自在。

  “你就从未想过,要找那和尚寻仇?”引玉不免好奇。

  “寻仇?我哪里打得过他!”碧根莱菔想起这仙方才说起“灵命”,只是觉得耳熟,好似在哪听说过,不过它避世已久,就算是名扬四海的人物,也多的是它没听过的。

  它哼哼说:“他要是为非作歹,总会有人收拾,你看,你们这不就来了么,何须我亲自动手。”

  “你倒是洒脱。”引玉闲淡一哧。

  “不过依我看,那和尚应该是天上仙化成的魔,指不定就是小悟墟里的,我依稀听说,天上有小悟墟,小悟墟里全是和尚,他一定是做了坏事想把自己藏起来,所以才来找我。我那汁液厉害,屏障一成,好比里侧上锁的门窗,只能出,不能进,他倒是好眼光。”碧根莱菔冷哼,语气中却不夹有怨怒。

  世上万千人追寻大道,心知贪嗔痴是毒,想方设法要将七情撇下,这何尝不是一种执?执久成怨,道还未求得,便已崩塌。

  殊不知,有的人生来便在大道,这是天道所择,是命之所归,正如这碧根莱菔。

  “那你猜准了。”引玉说。

  碧根莱菔有些自得,情不自禁地扭身,无意间蹭着了边上的猫,当即僵住,说:“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在被那和尚迫害前,我就已有百年不曾出过这云锁木泽,如今是想出也出不去,有心无力。”

  见这萝卜离土太久,如今已是半蔫之状,莲升又施它金光,平淡地说:“以前时,你见到外面是什么样的。”

  金光入体,碧根莱菔一个激灵,又变得抖擞精神,说:“以前啊,我偶尔会扮作山兔和鸟到林外散心,见百花齐放,山市中灯火通明,甚是和乐,远远能听见画舫歌声,那什么箫还是笛的,吹得很是好听,比起林中鸟毫不逊色。”

  这和乐繁盛之景,听起来有几分像晦雪天的从前,也像芙蓉浦从前。

  厢中静了片刻,如今的慧水赤山倒也有花草,也能看见灯火,不过,歌声是少了,现下人人自危,如何还有心思吹拉弹唱。

  碧根莱菔见众人不语,心下一惊,诧异问:“外面不会大变天了吧。”

  “风云万变一瞬息,世间本就是荣衰反复,变天不稀奇。”莲升说得很是轻巧。

  引玉索性说:“待你能化出人身,外面也许就重归和乐了,到时什么琵琶笛子的,你想听多少便有多少。”

  “倒也好!”碧根莱菔憨笑,也不急在这一时,“我要想修回人身,那时日可长着了,只是我鲜少远行,连这慧水赤山有什么好去处都不知道,你们若有提议,还请多多益善,我非得走个痛快不可。”

  “离得远的便是芙蓉浦,近的便是晦雪天。”引玉不假思索。

  碧根莱菔响亮地应了一声“好”,想来就算引玉说的是别个地方,它也会爽快应下。

  它没有手,便将底下的碧根搓了搓,说:“我最想去的地方当属白玉京,我在这底下当了多年散仙,却连白玉京的门也没见过。不过我认了,是我荒疏修行,没那在天上任职的本事。”

  碧根莱菔停顿,小心谨慎地说:“不如……你们请我进去坐坐?我观你们这一身仙气,浓得好像能呼风唤雨,听说白玉京上偶尔有宴,要是能得大仙邀请,就算是地上散仙,也可进去一观。”

  伏在边上的猫睁了惺忪睡眼,她在白玉门上守了多时,是有见过受邀上天的散仙。她勉勉强强说:“得了,到时候我邀你就是。”

  碧根莱菔“嚯”了一声,看此猫仙气寡淡,竟也是天上当值的大神仙?

  它不说穿,就当这猫是特地遮起了气息,说:“一言为定,我也算是受了大苦大难的了,此番要是重新修得人身,应当也能突破飞升吧。”

  “那得问天道。”莲升说。

  “你们快替我问问。”碧根莱菔自来熟地催促。

  引玉看向莲升,问天这事,属仙辰匣最熟。

  莲升垂眼,遮起浅淡笑意,说:“天道说算。”

  碧根莱菔也不质疑,感慨道:“我萝月仙也有今天,看来当时那苦不算白受。”

  它是不怨不恨,可想起当时种种,也还是会难受,咋舌道:“我一寻思,你们既然能找到云锁木泽,又知道是和尚害的我,是不是已经找到和尚的藏身之处了。”

  “不错。”引玉眸色又是一沉,“但不便多说。”

  “无妨!”碧根莱菔倒不是为了寻仇,只是心疼旁人为解开汁液屏障苦苦奔波,说:“你们要是能等个百年就好了,反正身死复生于我而言,就和饮水一样轻松。”

  “百年等不起,就急在这片刻了。”引玉手肘往窗上一支,托起下颌往外看。

  那有至纯至净心头血的人,多半是不知忧的,就算历经千劫万险,心也会澄净如初。

  世间像碧根莱菔这般的人物,还是少。

  碧根莱菔晃晃头上的叶,说:“那我可没办法了,帮不得你们,真是过意不去。”

  有何过意不去的,这渺渺俗尘,又有谁会甘愿为了这事献出性命。

  引玉只觉得心尖烧得慌,仅仅是小小一簇怒火,已足够燎原。

  这无疑是灵命的宣战,灵命既然要用碧根莱菔,必也想过破解之法。牠分明是在对引玉和莲升,乃至整片慧水赤山里,任何一个想阻止牠的人说——

  要破解,那就得杀害无辜,得罔顾人命。

  你们敢吗,你们会做吗。

  灵命必会想,为了所求所欲沾染杀孽,那诸位和牠又有什么不同?

  “罢了。”引玉把锦垫上那白玉萝卜捧起,说:“到时必会请你到白玉京上一坐,你要想早日修出人身,不妨多在土里扎着,效仿野狐戴髑髅,其实无甚用处。”

  “要走了?怎不再坐坐。”碧根莱菔有点不舍,毕竟金光甚是好用。

  莲升掀起帘子,说:“是得走了,希望能早日找到心头血。”

  碧根莱菔不再挽留,说:“把我丢到魂亭里就好,我立那魂亭,本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肉/身,如今新的躯壳就快长全,那魂亭已成我遮风挡雨的住所。”

  引玉还真将它抛了过去,只见那白玉萝卜飘了老远,被风托着轻轻落下,正正躺在魂亭里。

  这碧根莱菔是好客的,扬声喊:“有空常来唠嗑,恕不远送了。”

  车厢帘子垂落,纸马迈腿,又从沼泽上踏过,径直闯出迷雾,离开云锁木泽。

  马车行远,归月慢吞吞换了个姿态,蜷成毛绒绒的一团。

  她脊背抵着引玉的腿,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散仙,它能在灵命手中活命,当真是天命所归。”

  “它是大智若愚。”阮桃嘀咕。

  猫儿不由得想,她错过了桃树成人的这二十来年,可她不在之时,是何人教的阮桃?

  耳报神也难以置信,何曾想过能在阮桃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啧啧称奇:“妙啊,在两位仙姑身边跟了一段时日,你连口齿都伶俐了不少,想来再过段时日,你就是那下笔成文、出口成章的大家了。”

  阮桃讷讷:“是谢音教的。”

  归月尚不清楚谢音的事,坐起身,碧眼一瞬不瞬地打量。

  引玉知道归月想问什么,可她更在意的,是在离开云锁木泽后,莲升便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

  她倚向莲升,伸手拨了归月的耳,说:“她是在晦雪天化的形,本该化不了那么快,是因在祥乐寺时,她无意中用谢音的魂补全了自己。”

  “谢音啊,一个可怜丫头,在晦雪天吃了不少苦。”她又说。

  归月了然,问:“谢音常跟你说话么。”

  阮桃忸怩回答:“不常,只是偶尔我不明白了,她才会出声。”

  猫儿脸上看不出笑意,说话声倒是轻快了不少,说:“好在有她,日后也不愁没人和你说话了。”

  阮桃不解,只觉得胸膛下略微一空,连手臂也跟着拔凉。她莫名不安,磕磕巴巴问:“可不是有你们在么,这段时日天天有人和我说话,谢音开心着呢。”

  “那你呢,你开心么。”归月问。

  “开心。”阮桃笑眼弯弯。

  马车辘辘,停在一破庙前。

  归月忽道:“我想回白玉京了,当年走时遍地是尸,也不知如今怎样,我那白玉门上全是刀斧劈痕,还不知道修不修得回来。”

  莲升蓦地扭头,她的神色乍一看一如平常,其实不同,此时冷得越发不近人情了。

  引玉没有出声,只是捏起莲升的袖口,轻轻一拉。

  “想回白玉京,然后呢。”莲升问。

  猫儿舔爪,翻身露了肚皮,嘟囔说:“没有然后了,我就是想回去,那是我的窝我的架,空置久了是要落灰的,还会沾上别的味,我不喜。”

  莲升没说话,车马不动,正如她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