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96章

  就算是小悟墟里的佛陀亲自擦拭佛像, 也是按半月之期作为轮转。

  莲升并未多想,但还是有些许诧异,问:“尊者此番为什么要用小悟墟外的仙,小悟墟中有佛陀和沙弥无数, 打理石像绰绰有余。”

  灵命不紧不慢捻着手中珠串, 用来串珠的细绳竟啪地断开, 木珠四散而逃,滚了老远。

  莲升正欲施术将珠子全数拾回, 不料灵命抬手往下一按,作了个制止的姿势。她倏然停住, 索性随木珠滚远, 说:“串珠的绳, 是该换了。”

  灵命不恼不烦,把面前几颗未弹开的珠子捡了回去, 连着串珠绳纳入袖中, 温声说:“万物俱有消解之日,强求不得, 将它们用到寿尽之日,不光能成就万物,自己也得以积攒福德,算是有始有终。”

  “尊者所言极是。”莲升淡声。

  灵命那闲散侧卧的姿态也随性,众人看祂,身心如受抵挡, 万不会觉得惭愧,亦不会甚觉冒犯。

  牠一招手, 散落在边角的佛珠通通滚回, 被牠纳入袖中, 牠慢声说:“众仙忌惮小悟墟,总以为小悟墟遥不可及。”

  “众仙对小悟墟的看法失之偏颇。”莲升说。

  灵命朝脚下一指,继续说:“但小悟墟就在这里,以前不会走,日后也只扎根在此,只是小悟墟的确离众仙神太远了。同在这白玉京中,小悟墟与众仙神尚显疏远,又如何能通连万物。”

  此话在理,小悟墟虽然处在白玉京之中,却与其他四城稍显割裂,归根结底,是因小悟墟权柄在握,久而久之,众仙神必会心存龃龉。

  “说得也是。”莲升心存困惑,逐字逐句点在书卷上的手微微顿住,“只不过,尊者是想令小悟墟融进白玉京,还是想让白玉京接纳小悟墟。”

  “是一个意思。”灵命摇头哂笑,模样温和而大度,“你近日荒疏了课业,竟都悟不通了。”

  “是我杂绪太多。”莲升眯眼望向天上瑞光,说:“三千大小世界统统都在小悟墟,不听不闻,又疏忽远离众生万物,的确与天意相违。”

  灵命颔首说:“不过此事还需慢慢来,忽然大开佛门,于内于外都不是好事。”

  “尊者如何打算?”莲升垂眼翻书,不卑不亢。

  “我决定在此时闭关,正是为了这事。”灵命一抖袖子,袖里窸窸窣窣响,“你安排下去就是。”

  “我招女仙前来。”莲升捡起地上经卷,不疾不徐起身。

  白玉京上任闲职的女仙都被召了过去,平日里连有些资历的都不敢随意进小悟墟,何况是她们。进了那佛门禁地,她们纷纷噤声,连四处打量的目光也变得极为克制。

  石像前,灵命背着身端坐不动,面朝着众人的参天石像似乎才是牠的眼,只是那像紧闭双目,如何看得见。

  牠从一众女仙中选出了数人,说:“承职一事,我自会上禀至列缺公案,时日……就从我闭关那刻起算。”

  众女仙纷纷应声躬身。

  第二日,灵命真就闭关了,莲升四处见不到灵命身影,听石像里钟声有变,才知灵命已然入内。

  如此一来,小悟墟或大或小的事全落在莲升肩上,她事务繁忙,偷闲不得,等回过神,才觉察引玉已有数日没来叨扰。

  惯常之事一有变故,饶是平日里再不乐意,此刻也会心如蚁爬,莲升正是这样。

  莲升耳根清净,心却不净,她加倍默诵清心咒,念得舌根近要起茧,还是不见起效,索性随那杂绪在心口冲撞。

  头半个月来的女仙不敢怠慢,尽职尽责,倒是担后半月职的女仙迟了三日才来。那女仙来时瑟瑟缩缩,唯恐惹恼了灵命尊,虽说灵命尊慈悲为怀,应当不会动气。

  事已至此,女仙哪敢一声不吭,还是得先去莲池边面见莲升,再由莲升领她到石像前。走到问心斋时,女仙眼不敢抬,只盯着莲升如火的裙边,坦白道:“还请上仙责罚,是我耽于玩乐,误了时间。”

  莲升没有抬头,手上执着一杆细长的笔,蘸了墨慢腾腾誊抄经书,字迹纤细,笔锋虽然锐利,却也有所收敛。

  一些旧经书纸页已坏,是该一字一句抄到新簿上,省得日后多人取走,要么缺角要么漏页,学到的经文不全,领悟不到大意。

  莲升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本想将人带过去,可她鼻翼一个翕动,闻到了一股味。

  酒香。

  这不是白玉京的寻常酒香,闻着又浓又烈,根本就是引玉从凡尘带上来的。

  女仙知晓莲升只讲理,不讲情,该重罚的绝不会往轻了罚。她见莲升神色微变,当即打了一个寒颤,压着声问:“误了三日,上仙可否待我擦了石像,再述我罪状?”

  莲升眼帘一掀,冷淡目光睨了过去,却不问女仙的罪,只是不慌不忙地问了一句:“喝了酒?”

  女仙僵住,被莲升无心无情地扫上一眼,赶紧全盘托出:“是引玉上仙携了凡酒上天,我过路时多闻了片刻,被酒香勾得心神弥乱,又因上仙执意挽留,我、我一时间便忘了要务,在清风台边上醉了三天。”

  “三天。”莲升说,“她也在清风台上待了三天?”

  女仙战巍巍点头,心知莲升和引玉熟识,再说莲升要罚也罚不到仙辰匣匣首身上,索性说了:“上仙她学了一首凡间的曲子,众仙神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倚半躺地挤作一团,全都在那醉醺醺地学呢。”

  “如今还在?”莲升搁下狼毫,把临摹出来的经书随手一卷。

  “都散了。”女仙说。

  莲升无意蹭到石头上的鱼食,见鱼食落在池里激起涟漪,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还不及涟漪,涟漪有序,她心大乱。

  “上仙带来的酒哪是无穷无尽,一人分上几口,就喝完了,我贪心喝了五口。”女仙小声说,她不想把错都推到别个身上,酒也没错,错的是她贪酒。

  莲升神色沉沉地起身,目不斜视往问心斋外面走,说:“随我来。”

  “领罚?”女仙打直腰背,长吸了一口气。

  莲升却说:“擦石像去。”

  女仙“喔”了一声,也不知自己失望个什么劲,不过听说法莲执刑时,那冷艳姿态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见到一次,这么一想,好像她甘于受刑……

  灵命石像的大半个身笼在瑞光下,一双眼紧紧闭上,模样神似已参破世间事。

  见到石像,女仙心底哪还敢余有侥幸,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别人不问她的罪,她自个儿诉起罪来。

  莲升站在边上,听石像里的钟声有条不紊地响,她料想灵命旷达慈悲,便说:“行了,起身做事。”

  女仙窸窸窣窣爬起身,手中现出白披帛,腾身便朝石像挥去,以此擦拭。

  此像百人难以环抱,且不说还有参天高,不知要擦到几时。莲升仅看了片刻便径自离开,不回小悟墟,却是往清风台走。

  清风台空旷,只一人酒意未醒地靠在上边,手垂出栏杆,食指上勾着个白玉酒壶,可不就是引玉。

  引玉昏昏沉沉,一个激灵就醒了,险些把手上酒壶抛下凡间。她把空酒壶丢到腿边,抬掌扇出清风一道。

  台下本是白雾茫茫,拨开云雾便见一料峭山巅,正是晦雪天里的望仙山。

  引玉半个身倾斜出去,酒劲未散,撑在栏杆上的双臂晃晃悠悠,盯着那嶙峋奇峰说:“埙曲怎么哼来着,怎么记不得了。”

  莲升不得不走上前,将那摇摇欲坠的人影捞了回来,怎料那人将计就计,往她身上一撞,撞了个满怀。

  引玉目光迷离,懒散醉态哪像是仙,根本就是妖怪,还是专在深山野林里勾人的那种。

  也不知她认不认得眼前人,手腕一转,掌中无端端出现一只陶埙,她抵到嘴边胡乱吹了几下。

  自觉不成调,怪难听的,她便略显羞恼地抬臂,把陶埙压到了莲升唇前。

  莲升嘴边凉飕,方意识这是引玉吹过的。她退开一步,却又没有放开眼前人,省得这人醉倒在地。

  “吹呀。”引玉说。

  莲升施出金光,借以驱散引玉的酒劲,哪知引玉是故意装醉,酒劲都没了,还浑身绵软地往她身上歪。

  “吹一个我就放你走。”引玉揽住莲升的手臂,脸上醉醺醺的神色全然不见,眼底只余下几分狡黠。

  莲升冷眼看她,说:“你四处散酒,坏规矩不说,还耽误了旁人。”

  “要是你来,就用不了耽误别人了。”引玉把陶埙往矮案上一搁,“喏”了一声。

  “全赖在我一人身上?”莲升不得不将陶埙拿去,她不肯拿,引玉怕是要一直坐在这。

  “不赖你赖谁,我好好一壶酒本来只想和你共饮,后来等不到你,我才分给旁人。”引玉睨她。

  “强词夺理。”莲升看着手里的埙,隐约觉得眼熟,但白玉京里并无此物,也不知自己是在哪里看见的,又说:“平日里就算无人请你,你也会带着酒进小悟墟,这三日怎不见你带。”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她,喟然道:“莲升啊。”

  莲升打量手里陶埙,往唇边一抵,轻吹出一个浑浊低沉的音,就好像纷扰乱世中的哀嚎,冲破了硝烟直抵云霄。

  她微微一愣,面上无甚神色,说:“怎的。”

  “总是我去找你,你哪知道惜我。”引玉翘起一条腿,托起下颌笑,说:“也叫你好等,才知我并非事事都能顺你,知我真心难得。”

  莲升没应声,随即又听见引玉凑到她耳边问:“今儿喜欢我了么。”

  这叫她如何回应,她本应秉公无私,万不能动心,因而更不可有情,有情何以持公。

  良久,莲升吹了一曲连她自己也毫无印象的埙,它绵绵不绝,哀哀戚戚,光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音,便能诠释出世间的无尽悲苦。

  引玉自顾自伏到莲升的腿上,明明是一首悲怆的曲子,她却陶醉般说:“醉卧美人膝,是这样的么。”

  一曲毕,莲升把陶埙往引玉手里一塞,想推开膝上伏着的人,却又不想动手触碰,于是两人一动不动。

  待远处有人路过,莲升不得已碰了引玉的肩,说:“起身。”

  引玉站起来,捞了陶埙往衣襟里藏,放慢步子往小悟墟的方向走,回头说:“走呀。”

  她去小悟墟像极了归家,好像莲升才是客。

  莲升走在后边,问:“听闻你教众仙唱曲,唱的什么?”

  引玉扭头,饶有兴味地说:“打听我的事?”

  莲升不语。

  引玉懒声说:“和你刚刚吹的埙曲无差。”

  “可我……”莲升皱眉,她从何学来的?

  引玉笑了,“又不是什么难学的曲调,无意中听过一次,就会了。我在凡间学到的,你呢。”

  “应该也是。”莲升想不到其他缘由。

  到小悟墟,引玉讨了一些鱼食,坐在问心斋外面的莲池边喂鱼,看着鲤鱼夺食,说:“你忙儿去,这几日我不缠你,叫你难受些时日。”

  莲升喉间微紧,转身时把袖子提到鼻边。

  沾了少许酒气,光闻着就醉人。

  殊不知,是引玉悄悄往莲池中倾了一滴酒。

  去到石像前,莲升见那女仙恰好将披帛收起。

  女仙大汗淋漓,看见莲升的一瞬,匆匆把披帛余下一角往袖中塞,也不知是怕露了什么馅,她躬身说:“上仙回来了,石像已擦拭完全。”

  莲升仰头粗略打量,颔首说:“明儿莫再误了时辰。”

  女仙哪还敢,心底嘀咕喝酒误事,若非莲升叫停,她差点就以五雷轰顶来起誓。

  “记得就好。”莲升摆手。

  离开小悟墟,那女仙才悄悄把披帛一点点抽出,原先羽白的披帛竟沾上斑驳污迹,倒不及墨黑,却也肮脏。她凑近一闻,闻到香火味,料想是被熏脏的。

  不过三日就污浊成这样,难怪日日都要擦拭,也幸好灵命尊闭关不出,否则让牠看见,她定免不了要对天起誓。

  女仙斗胆腹诽,匆匆把披帛藏了回去。到底是天梭所织,来之不易,就算是脏了也不能丢,只能想点儿办法清洗干净。

  岂料,这非她洗得干净的,不论施上什么术法,再是用手揉搓,披帛上的脏迹都不见掉。

  女仙心觉不好,起先有小悟墟的香火味作遮掩,她闻不出古怪,如今香火味被洗淡,掩藏在底下的腐臭全冒了出来。

  她既然是仙,便认得这是什么,根本就是魔气所成!

  翌日,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诉法莲,在路过列缺公案时,也无暇上报予天道知,女仙领了命,匆忙下凡。

  昨儿女仙才当面答应不会耽误时辰,今儿莲升等了许久没等到人,问了才知那女仙除妖去了。

  未几,她竟得到噩耗,女仙泯灭。

  前来传讯的仙心觉可惜,摇头说:“那些妖只是行事恶劣,道行不算高深,也不知她是出了什么岔子,竟败在妖怪手上。”

  弑仙是大事,肇事的妖无处遁逃,全被锁魂追命!

  当时应诏下凡的,正巧就是莲升。

  莲升循着那女仙遗落在凡间的仙迹,轻易便找到了对方殒命之处,四处妖气散尽,树杈上倒是挂了一织得细密的披帛。

  披帛上沾了些许浊色,她拎起近闻,嗅到了寡淡魔气。

  那时莲升猜想,女仙定不单死在妖怪手下,她寻踪觅影,将那几只四处躲藏的妖全部擒捉,问了竟说再无同党,什么魔,一概不知!

  直到后来行刑,众妖也只认弑仙一事,别的悉数与他们无关,魔气被归作是后来沾染上的。

  ……

  晦雪天里,离开画卷的一刻,莲升推窗托住飞雪,攥起五指说:“灵命也许正是因为觉察到心魔已生,才匆忙闭关,久不现身。”

  “何以见得。”引玉皱眉。

  莲升展开手指,雪花已在掌中化水,就好像当年那些个疑案初得翻转。她收回手说:“那年一名负责擦拭佛像的女仙领命下凡,却因不敌邪妖而殒命。而那次你撞见幻象,我正巧不在白玉京,便也是因为得了天旨,受命下凡。”

  她合上窗,看着引玉说:“那日的天旨来得蹊跷,我明明才离开列缺公案,身后仙辰匣忽然拧动,其上紫雾回旋,是赐旨之兆。”

  引玉站稳身,见客栈里梅望春和柯广原俱是无恙,才压着声狐疑道:“可仙辰匣万不会出岔子。”

  “无人觉得它终有一日会出岔子。”莲升又撑开窗,迎着狂风怒雪眯眼,说:“否则你认为,灵命如何知道望仙山中写满你的命格?”

  引玉怔住,脊背发凉,“可是仙辰匣听从的是天道。”

  “万一那牵系忽然间就断了?”莲升猜疑。

  引玉倏然想起一事,慢声说:“那时无嫌初到白玉京,我曾查看过仙辰匣,她沾杀孽无数,却又是仙命,甚至还有无上功德,如今想,若非仙辰匣出了岔子,就是灵命将功德分予她,好让她能进慧水赤山。”

  “想来多半是后者。”莲升淡声,“仙辰匣只是错听他人,往常忽见有差错。”

  耳报神吃力地摆动了一下。

  阴风已止,躲在桌底的柯广原神色恍惚地露头,说:“厉坛……这就祭完了,不应当啊,往常得到天黑!”

  梅望春也终于得以喘气,猛拍了几下胸口说:“结束得猝不及防,我往年惯用的妙招还没使出来呢!”

  “什么妙招?”柯广原心知,在祭坛的这日,最难受的不是人,而是鬼。

  梅望春摸着头,有几分害臊,捂着嘴说:“把头闷进粪坑里,要是不小心醒来,很快又能昏过去,昏睡个几次,就熬到半夜了!”

  柯广原立刻屏住气息退开几步,虽知今儿梅望春未入粪坑,可隐约中好像能闻到臭味。

  梅望春自知这话不宜多说,改口说:“也不知谢聆如何,今晨起便未见他现身。”

  “他昨夜就出去了。”引玉想起谢聆身上没有役钉,应该不受影响,便说:“无须担忧,他万不会有事。”

  梅望春挤出笑,心想其实他根本不忧心这个。

  “此番是追不上无嫌了,当务之急是彻底涤净厉坛,还此地安宁。”莲升掌心绽出金莲。

  “灵命的役傀不应只有无嫌。”引玉见状推门,撩开狂曳不定的帘子,站到了风雪中。

  梅望春被风刮得发丝凌乱,心有余悸地说“仙姑要出去?阴风才息,外面如今还不知……”

  “出去料理一些事。”引玉笑了。她记得镜子无嫌的那一眼,抬手遮向头顶,又说:“善恶之报可谓如影随形,无嫌如今所承,算是她该得的,但为什么灵命只使驭无嫌一人,那年进小悟墟的,又为什么是她?”

  被莲升提在手上的耳报神倏然开口:“邬嫌是杀伐之命,她命如此,再怎么滥杀无辜,也不会轻易折寿殒命。”

  小荒渚五门的族谱,不如康家的细,上面只有名字,什么生辰八字俱不会往上写,无嫌杀伐之命一事,引玉还是头回知道。

  莲升也闯进雪中,手上还勾着个木人。

  大风一过,耳报神那空心木头身便晃悠不停,它不恼,连木眼珠也不转了,徐徐道来:“邬嫌刚出生时,我还在邬家的祠堂里当家仙,那时候邬家旁支虽不算多,零零星星几个,但聊胜于无。”

  那日出生的小孩多,当班的护士又出了岔子,一些暖箱没来得及标号,也没有名字。

  邬嫌出生时没有足月,瘦小干瘪,看似只比巴掌大上一些,本该还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日,但五门硬是将她从保温箱里捞了出来。

  五门每有婴儿诞世,都虽为其卜算命格,祈福祝愿。邬嫌这命不好,更是要大操大办,就算是旁支,也不容糊弄。

  豆苗大的小孩儿刚出生便不哭不闹,黑沉沉的眼睁着,静得出奇。有如斯命格,是断情绝爱的,只为杀伐而生,旁的事鲜少能惊得起她心底波澜。

  当天有传闻,医院连刚放进暖箱的婴儿都被盗走,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一些才睁眼的小孩儿平白无故就丧了命,连死因都诊不明白,不痛不痒的,人就没了。

  前一日才平息的鬼气竟无端端冒出,阴风肆虐大地,五门受判官所托,需找到那肇事之鬼,邬嫌的诞礼不得不往后拖延。

  在承命后,五门人四处追踪鬼气所在,哪知那一追,竟是直接追到各家家门,鬼气便是从各家祠堂出去的。

  阴邪之气将各家牌位刮得东倒西歪,呼号着灌入厅堂,冲开院门。

  五门非要擒住那股阴气不可,岂料那股气在日光下凭空消散,四方再无邪相出现,怪事似乎就此消失。

  事情料理完毕,五门众人才回到邬嫌的诞礼上,原该不哭不闹的小孩竟扭动不停,哭声喊破天,好像在经受着蚀骨之痛。

  出生时尚不足月,此时又哭得如此凄烈,诞礼哪还能继续,众人不得不将她送回医院。

  怎料几番检查,全都检查不出问题,到夜里邬嫌自个儿哭停,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诞礼还是得办,还要将各家的家仙全部请出,那是耳报神头一次见到邬嫌,耳报神原也是活生生的小孩儿,却是被一通残害,做成了如今这非人非鬼的模样。

  初见时,耳报神对这襁褓中的婴儿格外怜爱,在探了邬嫌的身和魂后,怜爱转为错愕。它扬声说:“此女身怀偃骨,腹有白痣,眼含绿筋,有仙命在身,却也有杀伐相,怪哉!”

  邬家大怵,这样命格的小孩,当真是他们的么?纵观整个五门,可是前所未有。

  一语成谶,后来邬家才知道,邬嫌根本就是当年抱错回来的,后来邬嫌养疫鬼,残害人命,弑杀判官夺位,林林总总之事都在耳报神的意料之中。

  只是,耳报神早被带出邬家祠堂,根本无法将这种种说予五门知。

  耳报神冷声:“她求仙那日,特地含银锭砸在口,还将甘露叶压在舌下,这两物能解小荒渚的忘醧,不过想来解不了慧水赤山的。成了仙,她来去自如,竟还能再回小荒渚,将一角裂帛塞到我嘴里,本事当真大得很。她果敢狠绝,天生就是做刽子手的命,不论是在小荒渚,还是慧水赤山,都算得天上地下独一份。”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