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40章

  鱼泽芝从车上下来, 便看见邬引玉歪着身往地上跌。

  邬引玉昏昏沉沉,周身使不上力气,本还指望医院给她开点药,没想到药没开上, 倒是给她指了另一条路。

  幸好鱼泽芝来了, 把她从地上连拎带扶地搀起, 否则她这一躺,也不知道多久才动得了身。

  鱼泽芝来得真是巧, 在她顶顶狼狈的时候,上次的人情才还清没多久, 如今又得欠上。

  邬引玉头脑发懵, 一时间思绪繁多, 起了身目光还微微涣散着走神。

  “上我的车?”鱼泽芝搀着她问。

  邬引玉手脚俱软,身一个劲地往下沉, 根本没心思应声。

  鱼泽芝索性把她往背上背, 扭头对车上的助理说:“你去看看吕家三少,如果没别的问题, 不用给我电话。”

  助理连忙从车上下来,应了话便干脆利落地住院楼走。

  邬引玉往后一仰,有种要从高处仰摔的错觉。她回过神连忙环住鱼泽芝的脖子,很快辨认出这股冷淡的香气,说:“鱼老板。”

  “回神了?”鱼泽芝淡声,“摔成那样, 也没听你喊疼。”

  “我要是喊了,您能多关照几分?”邬引玉有气无力道。

  “如今不就关照着你?”鱼泽芝往车那边走。

  邬引玉笑得胸膛微颤, 背她的人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她笑停了, 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鱼老板怎么忽然来这?”

  “封家又丢了个小孩, 旁系的,是封庆双的小表弟。”鱼泽芝背着人,却好像不费劲,声音稳得很,“消失得也挺突然,吕老让我过来看看吕三胜。”

  邬引玉把下巴撘向对方的肩,问道:“那您怎么没去。”

  “这不是捡着你了么,再说,我已经让助理去了。”鱼泽芝倏然一停,语气不明地说:“沉了点儿。”

  邬引玉心里清楚,沉的可不是她,是她装在包里那只转经筒。她不敢把那玩意儿落在酒店,便随身带着了,哪料,这玩意越来越沉,她差点背不动。

  但她只是往鱼泽芝肩头轻轻一捏,状似生气,说:“哪儿沉了,我病了几天,轻着呢。”

  鱼泽芝只好把人往后排座位上放,拉着安全带给她系上,随后退出去扶住车门问:“什么病?”

  邬引玉说:“我都这样了,医院硬说我没病,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挺好笑。”

  鱼泽芝没笑,平静地问:“几天了?”

  “打从住进酒店起,就没好过。”邬引玉斜斜倚着,眼皮子一掀,朝鱼泽芝睨去。

  “酒店不干净?”鱼泽芝问。

  “那鱼老板未免太看不起人了。”邬引玉一哂,她本就是做这行的,要是酒店不干净,她还会住进去么。

  鱼泽芝替她关了车门,自个儿往驾驶座上一坐,握起方向盘问:“回哪儿,还回酒店么。”

  邬引玉刚想点头,却听见前边的人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鱼泽芝拉了车档,朝中央后视镜瞥去,说:“上我那去吧,你如今这模样,在酒店没个人照顾。”

  这关怀来得突然,因为对方是鱼泽芝,便更加离奇了。

  邬引玉扯平了嘴角,直言:“您不会想借着照顾的名义盯我吧。”

  “你做错什么了,我要盯你?”鱼泽芝冷哼,又说:“不是你想我多关照你几分?”

  这话倒是没错,邬引玉心又痒痒。

  可念及鱼家还有个小孩儿,她其实不大愿意去,要是一个不小心,把鱼素菡也装进转经筒里,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事,我在酒店躺躺就好。”邬引玉耷拉着目光说。

  “想讨你人情就这么难?”鱼泽芝已经踩上了油门。

  邬引玉嘁了一声,“我身边怪事频生,你就不怕鱼家也遭殃?”

  “我又不是什么摆设。”鱼泽芝语气有些生硬,好似不容拒绝。

  “前边放我下车。”邬引玉如今脑子还钝着,一点也不想与这七窍玲珑的人周旋。

  但鱼泽芝没有放慢车速,还在一个劲往鱼家的方向开,路上问:“酒店落了什么东西?一会儿我让人送到鱼家。”

  左右下不了车,邬引玉也没有跳车的本事,索性回答:“一些衣服,还有那块玉。”

  “行。”鱼泽芝飞快朝后视镜瞥去一眼,见后排的邬引玉病恹恹地歪着身,淡声说:“你可以躺一阵。”

  邬引玉没躺,这要是躺,她定会睡着不可。

  车还是开回了鱼家,等车停稳,邬引玉才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

  鱼泽芝在外边打开后排车门,垂着眼道:“我背你?”

  邬引玉把包拿上,眼使劲儿往外睨,噙着病气十足的笑说:“那劳烦弯个腰,不然我怎么上您的背。”

  车外的人只好转身,腰还真微微往下一塌。

  邬引玉端详起对方的背,半晌才动身从车里出去。她双臂轻盈盈往对方肩上撘,伏过去说:“这次欠您的人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那吐出的气息若有似无,很刻意地落在鱼泽芝耳畔。

  鱼泽芝一顿,慢慢直起身,锁上车门说:“不急。”

  邬引玉晃晃腿,右足上虚虚挂着的小高跟往下一掉。她倒吸一口气,说:“鞋掉了。”

  鱼泽芝不问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作声地捡了鞋,然后走到门前按了门铃。

  过了一阵,有人在里边开门,一个脑袋跟着往外探,“姐姐。”

  鱼素菡好像刚睡醒,辫子乱糟糟的,在看见鱼泽芝背后还伏着个人时,一双眼瞪得浑圆,随之又不说话了。

  邬引玉病归病,却还是厚着脸皮替鱼泽芝应了一声:“丫头。”

  进门后,鱼泽芝把人放到了沙发上,食指勾着那只鞋在邬引玉面前晃了晃。

  “它自己要掉的。”邬引玉病得连眼都是湿的,显得目光锃亮。

  鱼泽芝冷淡一哧,弯腰捏住对方的脚踝,把那只鞋给她套了上去。

  踝骨被捏着紧,邬引玉垂眼盯着跟前的人,胸腔微燥,莫名萌生出了点惩戒后的逆反心。

  只是鱼泽芝的手松得很快,她站起身说:“素菡,接杯温水过来。”

  鱼素菡暗暗打量起邬引玉,把兔子玩偶往桌上一搁,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往饮水机走。

  接了温水,她又趿拉着那双拖鞋,摇摇晃晃地送了过去。

  邬引玉手脚俱软,怕是连水杯都拿不稳,也没想着要伸手接。

  边上横过来一只手,鱼泽芝替她接了,还把杯沿抵到她唇上,又倾了杯身好让她喝上一口。

  润了喉,邬引玉总算是舒服些了,没精打采地说:“多谢。”

  鱼泽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推着鱼素菡的肩往楼梯走,淡淡问:“今天的字写完了?”

  “没有。”鱼素菡小声说。

  “上去吧,写完了再下来。”鱼泽芝又说。

  鱼素菡扭头朝茶几上望,“兔子!”说完她便跑了过去,把兔子玩偶一把抱起,借机怯生生地打量起邬引玉。

  邬引玉侧着身,大度容她打量。

  只是一个对视,鱼素菡便露了怯,匆忙转身走回楼梯。

  邬引玉循着那丫头的背影望去,听见了对方刻意放轻的话语声。

  “她病了?”鱼素菡仰头看着鱼泽芝,紧抱着兔子状似紧张地问:“那她会不会死,死后会成鬼吗?”

  这样的问题,其实不该从一个六岁小孩口中道出。

  只是鱼素菡父母双亡,自家又是驱鬼除晦的,家中对“死”这一字从不避讳。

  “不会。”鱼泽芝很平淡地回答。

  鱼素菡露出一个短暂的笑,终于放宽心往楼上走,才走几步,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喊道:“檬檬!”

  一只金毛撒欢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直往楼上跑。

  想来那就是此前被鱼泽芝“装”进纸人里的狗,狗蹿出来时,把墙边一只纸扎人撞翻了。

  那涂着腮红,穿得花花绿绿的纸扎人往地上一倒,涂得黑洞洞的一双眼无神地睁着。

  邬引玉这才发现,鱼家不愧是靠御傀驱鬼的,房子里竟放满了纸扎,或是等比高的“人”,或是“猫狗虫鸟”,用彩纸扎了一大堆,将这屋子得满满当当。

  鱼泽芝转身扶起檬檬撞翻的那只纸扎,目送鱼素菡上了楼,听见关门声后才说:“牙樯滩的暴雨还没停,那边失踪的人太多了,吕老和封老虽然赶了过去,却没办法确认那些人的消失是不是和吕一奇他们一样。”

  的确很难确认,牙樯滩如今连进去都难。

  邬引玉沉思片刻,仰头问:“吕老后来可有说过,为什么祖辈不让五门靠近那边?”

  “没有。”鱼泽芝摇头。

  邬引玉忽然想起邬家禁室里的那幅家谱,她很想确认,底下的名字到底是不是邬嫌。

  “休息去吧。”鱼泽芝朝她伸手,“楼上的客房是干净的,前两天刚收拾。”

  “前两天?”邬引玉复述,语气意味深长。

  “本想邀你过来小住的,但你已经在酒店住下了。”鱼泽芝坦白。

  邬引玉总觉得鱼泽芝在放线勾她,各种意义上的。

  她握住鱼泽芝伸来的手,借力站起身,哧地笑了,说:“看来鱼老板的好意,我注定是要收下的。”

  这回她没让鱼泽芝背,自个儿扶着栏杆往上走,走得是慢了些,好在没摔倒。

  客房果真是收拾过的,干净又整洁,扩香石里的精油大概是新添的,只要靠近一步,就能闻到清新的茶香。

  这香味,闻着和邬引玉常用的熏香还挺像。

  “睡会儿。”鱼泽芝退出去关了房门。

  这一觉,邬引玉睡得又不怎么好了,后脑勺好像刚挨着枕头,人便撞进了梦里。

  这次睁眼所见也不是千层塔,不是成林的葫芦塔刹,甚至不是冰雕玉琢的白玉京。

  她好像撞进了二月春,正是草长莺飞之时,四处吵吵闹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入目的并非现世的钢筋水泥,而是亭台楼阁,街上是大块大块石板铺成的路,远处有人在叫卖糖人和胭脂。

  她的关节好像和现世无差,也隐隐发着痛,痛之余,还感受得到彻骨的寒。明明楼下的人穿得单薄,她却冷到得猛灌好几口烈酒来暖身。

  那应当是她受诘问前的事,因为那穿着红裳白罩衫诘问她的人,此时正静静坐着她的对面,两人似还没走到那一步。

  她状似浑不在意地说:“我怕是熬不住了,可我不甘心呀。”

  对面的人给她续了酒,一言不发。

  前边那句话说得有多漫不经心,后边这句,她就说得有多柔缓。

  “也舍不得你,我还没尝够甜头呢。”她端起酒樽,哂笑着爬上桌,差点撞翻酒壶。

  对面的人手腕一翻,捏住酒壶的壶口。

  她从桌上爬过,撞入那人怀中,不光揽住对方脖颈,还往嘴里灌了口酒,含着渡了过去。

  酒液打湿两人衣襟,那股浓烈酒香仿佛腌入了骨。

  她扯起对方的衣襟闻,颊上绯红像是被酒气熏出来的,她说:“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如何?”

  莲升依旧没有回答。

  她一嗤,抚平对方那处湿润的衣料,慢声说:“你且放心,我立誓不害一人,不吃一魂,否则天打雷劈。”

  说着,周遭景象蓦地一变,一群披发头陀张牙舞爪出现,他们浑身染血,邪性至极。

  邬引玉再次被吓醒,猛地坐起身,一颗心狂乱地跳着,手脚俱颤抖不已。没想到的是,睁开眼后,她竟还能看到一群魔佛在朝她逼近。

  邬引玉差点叫出声,随后才发现,眼前的披发头陀分明是……墙上的水墨画。

  怎么可能?

  她扭头环视房间一圈,确认这的确是鱼家。

  窗帘不能完全遮光,仍能看得出外边还是艳阳当天。

  邬引玉立即朝墙上的挂钟看去,下午五点,没想到她睡了这么久。

  满墙的魔佛仿佛都在盯她,落笔的人应当满腔愤懑,落笔很重,笔墨又甩得肆意。

  楼下,鱼泽芝刚给酒店的员工开了门,对方把她要的东西送了过来,是邬引玉的衣物,还有一只萃珲八宝楼的锦盒。

  那员工送来东西便走了,走前高高兴兴地接了鱼泽芝给的小费。

  鱼素菡啪嗒啪嗒地凑过去,踮脚往鱼泽芝手里看,问道:“这是什么?”

  “是邬小姐的东西。”鱼泽芝说。

  鱼素菡把脚跟一放,抱着兔子“哦”了一声。

  鱼泽芝往小丫头发顶轻拍,说:“坐会儿再出去吃饭,我去叫邬小姐。”

  丫头还是听话的,闻言便坐到了沙发上一动不动。

  鱼泽芝提着邬引玉的东西上楼,却没有立即送过去。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里的锦盒,朝身拐向书房。

  书房只她一人用,旁人不会贸然进入,就算是鱼素菡也不能。

  她随手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紧不慢打开锦盒,转而解下自己系在腰侧的那一枚,把盒里的换了出来。

  做好这些,她才走去敲响邬引玉的房门。

  房中,邬引玉惊魂未定,下意识问:“谁!”

  “是我。”

  听到鱼泽芝的声音,邬引玉两眼一闭,缓了口气说:“进。”

  一顿,她又补充道:“您一人进来。”

  进门的只有鱼泽芝,毕竟那小丫头还在楼下沙发上坐着。

  进了屋,鱼泽芝才知邬引玉为什么会问得那么急,原来是因为这满墙的魔佛。

  她不大在意地扫了一眼,递出手里的东西说:“酒店送来的,我帮你退了房。”

  邬引玉双手使不上力气,努起下巴说:“劳烦鱼老板帮我放在这儿。”

  “不看看有没有遗漏?”鱼泽芝问。

  邬引玉摇头说:“都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

  鱼泽芝看了手里那只装有玉的锦盒,不作声地放下,这才转身端详起墙上的一众魔佛。

  说实话,百闻不如一见,此前她只听说邬引玉在墙上画了东西,如今才见识到,魔佛原来是这模样。她不惊不乱,就这么定定看着,竟每一只都没放过,把满壁的墨迹都审视了一遍。

  也许因为鱼泽芝看得太过认真,邬引玉有种错觉,这人是在用心鉴赏。

  她往后一倚,掖了掖身上薄被,略显愧疚地说:“我就说不该来,看,把您的房子弄脏了。”

  端详了好一会,鱼泽芝竟平静地夸了一句:“挺有艺术天赋。”

  邬引玉调侃:“那我这天赋觉醒得晚了点,往前二十年,我还不知道我擅长画画。”

  “不晚,也脏不了,一会就消失了。”鱼泽芝语气淡淡,“此前不也是这样么。”

  “倒也是。”邬引玉揉起眉心。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醒来后连点力气也使不上,梦游时又怎有力气画这些散发头陀?

  鱼泽芝扭头看她,姿态是泰然自若的,语气也不咸不淡:“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但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邬引玉立即想到她藏在包里的那只转经筒,故作不解地说:“我能有什么事瞒着您,我要是能把事情捋得清楚,早就全盘托出了。”

  “宋夫人这几日对我颇为关注,昨夜小谈了一番,早上时又来了电话,说你离开邬家时,她给了你一样东西。”鱼泽芝坦然。

  邬引玉顿时明白,宋有稚怕是觉得鱼泽芝有问题,故意放了钩子。哪想,鱼泽芝没咬钩,反倒把饵拿到她眼前来晃。

  她歪着身笑了,把压在身后的头发往前一拨,意味深长地说:“我妈都说到这份上了,您不问她,反倒来问我。”

  “我想听你说。”鱼泽芝看着她。

  邬引玉很难形容此时在她心头作乱的那种感觉,有点像梦里看见玉佩碎裂的时候,整颗心惄焉如捣,整个人晕头转向。

  “可是鱼老板。”她坐直身,虽还恹恹的,却摆正了姿态,“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你,我近来备受折磨,如今还一头雾水呢。”

  她伸手往床边柜子上摸,绵软软的手指捞了半天也没捞着烟杆。

  鱼泽芝见状伸手,把烟杆往她手里一推。

  拿到那根杆子,邬引玉低头朝烟窝嗅了嗅,说:“还有一事,我离开邬家后,吕老和封老定在暗暗寻我行踪,您可知,我这几天挡了多少术法?”

  “我又不会把你交出去。”鱼泽芝轻呵,弯腰按住床沿,按得床垫微微下陷,“我要是有这主意,早就把车开到吕家和封家了,哪还会开回来。”

  邬引玉直勾勾看着身侧的人,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熏得她昏昏欲睡。

  说实话,她在鱼家藏东西,就像在往虎口塞肉,毕竟她要想瞒鱼泽芝,得先瞒过这满屋的纸扎。

  “想好了吗。”鱼泽芝平视着她问。

  邬引玉索性把挎包拉了过去,慢声说:“想必鱼老板去酒店‘探望’我那日,就是在找这东西吧。”

  她从包里拿出那只转经筒,往床单上搁,“拿到的那日,我用符水泡它,泡出了不少墨汁。”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