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局离开咖啡厅,并没有回警局,而是转了几个弯,进入了一条少有人烟的巷子,在墙角绿化带的灌木丛里,捡起了一只对讲机。
“应该是办妥了。过程的确不算顺利。”孙局压低声音对着对讲机:“不过也不算坏事,方恒安这人…他不顶撞几句,我反而放心不下。”
“从这次的事情看,刑警队长这个位置十分重要,郑功看着和稀泥,其实心里门清的很,他不合适。我会物色新的人选。”
对讲机那头十分漫不经心地说:“那就都做掉呗,你们那的血……也该换换了。”
孙洛川断然拒绝:“不行!我临近退休,对警局的掌控力会逐渐变弱。现在时代也不同了,有点风吹草动媒体就像嗅到腥味的野狗一样一拥而上。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交流和互相监督。”
“是吗?这么多人没事找事?”对面那人还是在笑,带着不易察觉的森冷。
见对面还在质疑,孙局声音更冷硬了几分:“怎么没有?今晚就有一桩外来专家的近期重案交流会议,如果被看出什么纰漏就完了。”
他说完,忽然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只低叹了句:“看来到最后还是只能靠顾穹曾经埋下的那点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办法让上头那些也不干净的老家伙卖人情。”
“说到顾穹,我今天在局里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其实脸也不算多像,但莫名其妙地就让我想到了他。”
孙局叹了口气,他和对讲机那头的人说起话来,竟还有点像个有些交情、能说上几句的熟人。
那头沉默了一会,说:“是叫林熹吧?那人的事情你别管。”
他打断了正要发问的孙局:“洛川,记得上次你说的话吗?你说你年纪大了,不像我这么有野心,也畏惧顾穹那种下场,你折腾不动了,就想好好退休。”
“这里的事情能少沾就少沾,做你的模范局长,光荣退休,这不好吗?”
对讲机那头笑着拖长了调子:“我啊,还没你这机会呢。你知道那帮人现在都管我叫什么吗?’导演’。你信不信,真出了什么事,全是我策划的,那位连脸都没露过的拉美特利阁下随随便便都摘的干净。顾穹当时真是被自大冲昏了脑子,什么都没有就和他斗。可笑现在人人都以为是我杀顾穹上的位。”
“拉美特利现在有对付你吗?”
导演:“那还不至于,他心思可不在这里,而且我现在还有用。只是我要先为自己谋划好后路——所谓’拉美特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你难道就不好奇吗?一旦我能搞清楚,别说自保了,反制拉美特利都有可能。”
他用那种特有的咏叹调,慢悠悠地说:“我透你一句底,那个林熹或许就是打开这个秘密的钥匙。所以,涉及到他的事情,你日后……见机行事。”
————
方恒安回到警局时得知孙局没再回来,他找到郑副,两人到会议室聊了许久,出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斜。
他这才想到自己已经一下午没见顾临奚,走到办公室准备叫他吃晚饭。
顾临奚正在用笔记本飞快地打字。他指节修长,敲键盘时也和弹钢琴似的好看。
方恒安无意间看到似乎是篇纯外文的文档。他虽然对顾临奚向来言行直接,却从不偷偷窥探对方的隐私和行事,当下挪开了目光,却看到桌上打印着一堆世界地图的材料。
这下方警官倒顾不上“磊落”了:“你要离开海市去别的地方吗?”
顾临奚手下不停,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方恒安无奈地重复了几次,顾教授才回过神来。
“暂时没这个打算,我最近在查两件事事。”
”什么?”方恒安问。
“第一件事是和位置有关的,所以会用上地图。你还记得,上次我把我童年时记忆里的’雪山’的一些特征告诉了导演,他一定会去查,因为那里隐藏着他想的到了拉美特利最核心的关于生死的秘密。但是光靠他是不够的,我自己也在查。”
他将电脑屏幕转到方恒安面前,把外文文档切成了一个终端窗口:“我写了一段代码,根据图像识别算法将那些记忆里雪山的特征都筛选搜索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民用地图数据是非常有限的,更别说还很可能在高海拔无人区,这块我还需要花更多精力查。如果有了基本的眉目,再考虑离开海市去看看。”
他看出了方恒安的紧张,笑道:“不过那一定是其他准备都做好的情况下,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
既然顾临奚已经把笔记本屏幕转了过来,方恒安索性就大大方方地看,虽然屏幕上主要就一个终端界面,满屏代码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方恒安见他不是要走,心情变好,于是夸道:“顾老师全才,这世上似乎还没几件事是你不会的。”
男人很少有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方警官看人的眼神又惯常有种特殊的沉,显得一句平日听惯了的夸奖有了种别样的真与重。
顾临奚笑了:“我不会的还是很多的,擅长的更多是工于技巧,说白了,就是看实用度。但其实有句话不错,人类最特殊的地方在于会投注心血于似乎没有实际回报的东西,比如哲学、艺术等等。这点我就差了许多。”
他顿了顿:“你要真说全才,其实我知道的人里能称得上这个词的或许只有拉美特利,我会的许多东西许多是他亲自教的,应该尚不足他本人十一。”
方恒安稍有意外顾临奚对拉美特利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他了解顾临奚,这人即便自贬也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非常客观,绝不至于妄自菲薄,更何况他做对方学生许多年,知道顾教授平日对自己的才学还是比较自负的。
方恒安见话题扯远了,说回之前的:“第二件事呢?”
顾临奚少见地迟疑了一下:“第二件事就是,其实我对拉美特利的身世和秘密有了些猜测,但是我自己也不确定方向对错,能告诉你多少。等我有了确定的眉目再和你说,你觉得如何?”
水至清则无鱼,哪怕两个普通成年人在一起,都绝不可能是完全毫无秘密的关系。更别说是顾教授这种平生不与人论心迹的人了。
第一次这么和人条分缕析地交代自己作为,一时十分不习惯,简直都生出点尴尬了。
顾临奚说完后,只见一惯面无表情的方警官弯了眉眼,他更是尴尬,但面上一点不露,反而一派风度翩翩的笑容,在对方答话前截断,自己换了话题。
“怎么,方老师,和局长聊得不顺利?情场得意,职场失意了?”
方恒安一点也不奇怪自己这点斤两会被昔年导师看出端倪:“孙局想提我晋升,同时调离一线刑警队。”
这乍听是桩好事,顾临奚刚才的笑意却从眼底消失了,他摸着下巴:“还有多久?”
“两个月。”
“你应他了吗?”
只这几句语焉不详的对话,方恒安就意识到,虽然内鬼猜测的细节他之前连顾临奚都没说。但这人已经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
他回道:“我先是拒绝,后来默认了。”
顾临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应该可以了。”
有时他看方恒安还不能完全摆脱昔日做人家老师的习惯,总带着点自以为是长辈的偏见,觉得他毕竟年轻,即使聪慧处理事情总太多棱角,恐不能面面俱到。
如今看来,的确有点自以为是了。
方恒安颔首:“既然你都觉得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警局到底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这三言两语语焉不详的对话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聊了陈老爷子如愿承担了几乎全部罪责,而陈默会被送去少管所。他们曾想去探望,陈默却不愿意见。
说完话,顾临奚说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完过半小时再去吃饭,方恒安便打算继续回去拉郑功陪着加会班。
却没成想一拉门把手,秦澜直接被带着冲了进来。
方恒安:“……”
秦澜惊呼了一声,忙扶住门——她差点就栽到了方恒安身上!
不过方警官身手果然很好,也一点也没有扶人家姑娘一下的意思,一瞬之间就闪到了墙边。如果不是秦澜反应快,这下估计能直接脸着地。
顾临奚一旁看着,真心觉得这个警局除了方恒安外许多人都洋溢着一种格外让人疑惑的气息。
倒不是觉得眼前这幕好笑,而是秦澜刚才一时不察冲进来的姿态动作,像是倚着门在出神,没想到里面忽然开门,结果才闹出的尴尬。
那一个下属警员,靠着领导办公室门又没立刻进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尤其是,就在因为炸弹案怀疑警局有”内鬼“时。
不过刚才和方恒安聊拉美特利相关事情时两人一直压着声音,重要信息没有被听到的道理,剩下的事就不是他一个“实习生”要处理的了,因此只是事不关己地低头继续敲键盘。
秦澜连连道歉:“方老师,不好意思,没撞到你吧。郑副队说让我来叫你过去一下。”
方恒安看着她,淡淡地问:“你在门口干什么?”
“啊,没什么。不好意思方老师,我是在门口站了一会。“秦澜脸一下红了:“我怕打扰到……”
方恒安倚在墙边看着她。这话如果是郑副说,还能勉强当作一次带点桃色的玩笑。但除郑副外,其他人还不知道他和顾临奚的关系,他和郑功好友多年,也不觉得对方真的会把这点事转眼间就满世界瞎说。
那么秦澜所谓的怕打扰……是打扰到什么呢?
办公室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顾临奚旁若无人的敲键盘声。
这一静,秦澜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血色也从脸上下来了——公安局是有一定保密属性的单位,严肃点算个窃听机密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想到这层,她立刻解释道:“对不起方老师,我不是有意的,但是的确听到了你们说话。听到你们在说陈默的事情。很抱歉!我下次一定立刻敲门。”
方恒安看着她,就在秦澜忐忑不安时,终于听到对方说:“保密守则回去多看两遍,走吧。”
秦澜连连点头,大松一口气,和方恒安一起走出办公室去找郑功了。
方恒安走在前面,秦澜在后面带上办公室的门时,视线短暂地透过门缝落在了那名坐在窗边的实习生林熹身上。
虽然林熹之前看起来就比一般的实习生瞧着举止大方成熟许多,但或许是环境和周身打扮的原因,总之这一刻看起来真一点也不像实习生。
而像他坐在哪里,就是哪里的主人似的。
这草草的一眼,连脸上的神情都没瞧的很清楚,但秦澜无端地觉得那一刻这人显得非常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尽管她社交圈子很窄,想遍自己认识的那些人都想不出到底是哪里眼熟。
她觉得这个林熹非常奇怪。
或许正因此,她刚才下意识撒谎了。她并非只听到了关于陈默的那几句,还听到了另外两句只言片语。
她来的时候正听到那林熹说了句“可以了”,而理应是前辈的方老师则自然而然地接了句“那我就放心了。”
那语气和内容甚至不像是关系亲近的两人商讨事情,而更像是方恒安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经验见闻高过自己,在寻求评价和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