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77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

  许多人会说,这个世界对于女孩子来说会比男人残酷很多,因为各种各样的枷锁和歧视。

  但其实这也要看女孩子自己的想法和情况。

  如果她天生漂亮,从小就拥有很多的爱,温和细致又不是非常聪明,也不那么爱追根究底,运气好的话她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如果这个人也是她的父辈也会欣赏和喜爱的,那这位先生就会顺理成章地接管她的下半段人生,她能幸运又好命地度过这甜蜜到不真实的一生。

  原本,陈若璃或许是这么简单又理所应当地期待和描摹自己的一生的。

  方恒安接过顾临奚递过来的一个旧相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梳着整齐乖巧的法式卷发。

  脸蛋瘦而小巧,五官精致,神情顺从甜美,弯弯的眼睛里漾着无暇的笑容,仿佛沉醉在一个永远不会醒的美梦里。

  ——除了“长得都很好看”这一点,一点也联想不到这女孩和顾临奚有血缘关系。

  但其实,这是他的母亲。

  顾临奚像看出他的疑惑,提了下嘴角:“我长得不太像她,更像顾穹。看来她的基因和本人一样,弱势得不敢留下任何痕迹。”

  他继续解释道:“我外祖母很早就因病过世了,因此她几乎是我外公一人带大的,听说尤其溺爱,是掌上明珠。”

  “吴老爷子举过一个例子,她十岁左右时,有天晚上忽然想和海市东边一家甜品店的布丁,那时候还没有外卖之类的,外公就骑电动车跨半个市去给她买——她小时候从来没遭遇过任何挫折和恶意,又或许因为享受过太多的爱,有种近乎幼稚的善良。”

  幸运的话,会有人将这种幼稚的善良当成易碎又可贵的珍品保存。

  但不幸的话,就会被肮脏的手拿起来打碎。

  在陈若璃20岁那年,她被绑架了。

  一次外出采风途中给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带路,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在一个漆黑肮脏的车库里,细白的手带着手铐被绑在铁床架子上。

  车库里还有几十张这样的床,还有几十个这样的女孩。

  陈若璃在这个车库里具体遭遇了什么,那位吴老爷子没有细说,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对逝者的儿子不便详说。

  只说,在被绑架1年后,在陈金茂都要心灰意冷彻底绝望时,陈若璃回到了家中,还带着一个男人——那就是顾穹。

  根据陈若璃的描述,顾穹是她被绑架期间的保护者,有了顾穹的爱和支持,她才能活过这两年并且回到家中。

  她回来,就是通知父亲要和顾穹正式结婚的。

  “顾穹十分擅长花言巧语,但毕竟出身市井,没读过什么书,当年年纪也大不了我妈几岁,那点阅历装出来的东西其实在我外公那是不够看的。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压过了一切,再加上习惯性对女儿的纵容,外公同意了他们成婚。”

  顾穹没钱没学历是陈金茂一早就知道的,但他西式思维,觉得年轻人自己过的开心最重要,并不在意这许多,给顾穹介绍了工作,又在市区再买了房供他们单独居住。

  陈金茂知道,年轻人成家后都要私人空间,又担心顾穹多心寄人篱下心里不舒服,因此从没去过。

  陈若璃婚后和父亲没那么亲近了,但是每几个月也会回老洋房吃一次饭。

  陈金茂虽然心里惆怅却觉得也算自然而然,因此并没有多想。

  直到有一天,陈金茂和熟人聊天,因为那熟人是看着陈若璃长大的,又算她工作地方的上司,所以多说了两句。

  大约的意思是陈若璃这一年来经常缺勤,有时候一周都不来一次。虽然是闲职,但这样还是有些太扎眼了。

  另外,还有女同事在洗手间撞到她在脖子上敷粉,似乎在掩饰一道暗红的痕迹。

  陈金茂做了那么久的法官,见过各种各样的罪恶。一开始还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因为职业病胡思乱想。

  ——直到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串钥匙,挂着粉色的绒毛球。

  那是女儿家的钥匙。陈金茂下意识给女儿拨号想提醒她来取,又想到上次两人吃饭时拌嘴吵了几句后,其实再没打过电话了。

  他缓缓放下手机,忽然意识到距离她上次来吃饭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而即使丈夫在家,一个月不需要用钥匙也是不合理的。

  ——除非她已经不怎么独立自由外出了。

  他拿上钥匙,立刻打车赶往女儿家。

  到了后,留了个心眼,没有按门铃而是悄悄用钥匙开了门锁。

  屋子里静悄悄的。主卧门掩着,一丝暖黄的光从门缝中泄了出来。

  陈金茂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果然是职业病神经过敏,就想叫女儿来拿钥匙,顺便为之前的吵架哄上几句。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那声音不大,但是极厉极哑,有点像指甲尖刮金属的声音。

  陈若璃的声音向来是娇软明媚的,因此连她的父亲一时都没听出来。

  然后又是一阵家具翻倒的声音,身躯撞在地板上的声音。

  陈金茂三两步冲上前推开房门,发现他那娇养的女儿被丈夫踢翻在地上,脖颈上是紫红的掐痕,掀起的长袖下都是血痕。

  陈金茂脑子一炸,一边扶起女儿,同时立刻拿出手机要报警家暴。

  他没注意到,顾穹就站在一边抱胸冷冷地俯视这一切,仿佛是一出事不关己的闹剧。神情是胸有成竹的镇静。

  和两年前登门求婚的那个有野心却没什么眼界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在这冷漠的视线下,陈若璃艰难地爬起来,用混身力气扯住了……父亲的手。

  “爸,你别报警。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她无语伦次地啜泣着:“顾穹是因为爱我。是因为我做的不好,让他失望了,我求他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的更好,他才迫不得已打我的。”

  她喃喃自语着:“我笨、没有用,什么事都做不好。穹哥那么完美,我需要更努力乖巧才能配得上他。也只有他会接纳我,会对我好。”

  陈金茂气极,指着顾穹:“是这小子这么说你的吗?”

  陈若璃却只是摇了摇头,神情依然是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不是啊,他是救我的人。爸爸,穹哥真的对我很好,那时候我被人抓起来欺负和虐待,别的女孩子都好惨啊。还好穹哥保护了我。”

  “如果说这是我的命运,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救世主,他打我是因为爱我,我不能离开他。”

  时光就像一阵风,穿越了三十二年前那些畸形扭曲的情感,席卷进这座物是人非的老洋房。

  顾临奚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怎么描述接下来的事情。方恒安却念出了一个词。

  他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爱上罪犯,是吗?”

  顾临奚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恒安:“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在你妈妈失踪的一年,顾穹认识她,知道她的家人在哪,甚至还能在她被虐待时长期提供所谓的’保护’,却没有立刻帮她报警或者联系家人。”

  “其实最合理的解释是,顾穹就是绑匪中的一员,甚至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你妈妈在被虐待时表现出的低自尊、强同情心、美化施虐者也非常符合斯德哥尔摩症状的描述。如果顾穹就是绑架她的人,一切就很说得通了。”

  这毕竟是顾临奚的家事,一般人说到这份上,基本会碍于对方的面子或社交界限而住嘴,但方恒安不知是真的情商太低,还是太了解顾临奚了,只是神情平静地说了下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最经典的是四条特征。”

  “1.人质必须有真正感到绑匪威胁到自己的存活。”

  “2.在遭挟持过程中,人质必须体认出绑匪可能略施小惠的举动。”

  “3.除了绑匪的单一看法之外,人质必须与所有其他观点隔离。”

  “4.人质必须相信,要脱逃是不可能的。”

  “这些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都是吻合的。”方恒安顿了顿:“不过,我最初想到这个词是因为你。”

  顾临奚撑着额头在出神,闻言有些意外地扬了下眉:“我?”

  方恒安点头:“你可能不记得了,在进入A大前,除了你外公葬礼外我们还见过的。有天晚上,在我驻唱的酒吧里,你点了一首歌,说是代你父亲点给母亲的。那首歌就是《斯德哥尔摩情人》。”

  顾临奚愣了下:“是一个雨夜吗?那天正好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喝多了,多说了几句。”

  方恒安点头。

  顾临奚失笑道:“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而且这么久远的事情你也记得。”

  “不算有缘。你那段时间一直去那里喝酒,于是我做驻唱特意去偶遇你的。”方恒安神情坦然。

  如果不是现在心情不对,顾临奚估计会说一句,这位方同学,你还记得自己在和曾经的导师说话吗?

  哦不,这么看来,选他做导师可能都是类似的“巧合”。

  面对这种奇异的持之以恒,即使是顾教授这么自负的人,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何德何能,无意中勾引了当时还是少年的方同学了。

  不过这么一打岔,刚才粘连在回忆里的思绪也拔出来了,顾临奚心境稍觉开阔。

  于是他继续说道:“你猜的基本都对。顾穹他们依靠绑架女性从事不法行为获利,但这终究是朝不保夕的勾当,而且长远来看,也不可能满足顾穹那庞大的野心。”

  “于是从我妈身上,顾穹发现了一个更好的’商机’——通过和好掌控的独生女结婚,获得其父辈的资产。”

  “具体方法细节不得而知,不过我猜测无非是当着她的面虐待伤害其它女性,同时对她特殊对待,施以恩惠。”

  “这部分不难,比较困难的是要隔绝她和外界的想法,让她意识到即使离开这里也不可能逃离掌控。这部分就和她自身的性格相关了。”

  “她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世界只有那么大一点。因而非常容易被身边更有主见权力更高的人影响。”顾临奚说。

  方恒安略一沉思:“但是你外公已经发现了真相,应当就不会纵容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而对你母亲这类没有主见的女性来说,父系家庭成员有着天然的权威感。既然丈夫是,父亲自然也是。”

  顾临奚点头:“你说的不错,的确是这样。我外公当时正值盛年,在律法界也很有能量。而那时的顾穹羽翼未丰,其实外公是能护住她的。”

  “而我们能想到的,外公自然也想到了。他果断地将我妈带回了家,切断了她和顾穹的所有联系。”

  “一开始她疯狂哭闹,甚至自残。外公只是娇宠女儿,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滔天罪行的老法官,遇事果决能狠的下心,据说就这样坚持关了她两个月,同时条分缕析地给她重建信心,和她分析顾穹的阴诡动机。”

  “于是意料中的,她慢慢有些松动了,开始倒向父亲的那边。终于有一晚,她和外公开始诉说在被绑架时的经历,还有顾穹是如何和其它绑匪称兄道弟护住她的。”

  方恒安没有说话,因为从后面的事情来看,结局必然不会停在这么美好的地方。

  “那是她最后一次可以脱身的机会,但也还是在那晚,她最后因为情绪过度激动晕倒,醒来后身在医院。”

  顾临奚平静地说:“你猜有多讽刺?就在那时候,她发现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