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62章 “你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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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个线索其实拉美特利已经提前给我了。贺卡封面的那句诗来源于拉马丁的作品《湖》,所以我选择了蓝色的引线。唔,其实我也有一瞬间犹豫过,因为行李箱的颜色是红色的,“雪山”的重要媒介鲜血也是红色的。如果硬要说是暗示似乎也行得通。”

  “直到你说那句’了解拉美特利’我才下了决定。拉美特利是一个习惯于给事物赋予意义的人,这可能也是他自命为哲学家的一个原因。而生日就属于有特殊意义的仪式,礼物一般是承载祝福的含义,所以我选择了他印在贺卡上的话代表的线索。”

  这是A大附属医院。谁能想到他们没过多久又回到了这里。方恒安因为失血需要住院观察,顾临奚倒是只有几处擦伤,但也莫名其妙被赶过来的方母苏大律师给打包一起塞进了病房,也不知是住院还是陪床。

  警局的人已经来过一拨询问关于爆炸案的事情。顾临奚全程扮演乖顺的实习生,问什么都毫无主见地看向方恒安,光明正大的偷懒。

  但方恒安知道,其实顾临奚是让他自由控制公开信息分寸的意思。也不知这人是真的相信他,还是忽然连以前讳莫如深的秘密都不再在乎了。

  夜晚,医院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顾临奚还坐在窗边的椅上,膝上放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说的多,方恒安回的极少,而且都是当着人面时迫不得已回个“是”或者“否”的状态。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活泼的顾教授对于方警官来说,存在感似乎还没有空气净化器强。

  又一次说话没被搭理。顾临奚挑了挑眉,笑道:“恒安,还在生气啊,嗯?”

  方警官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

  方恒安想,的确没什么好生气的,顾临奚只是一如既往地做出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是对不起他自己而已。

  但说回来,本人都不想活了,他又算人家什么人?因为私心从生的妄念而气,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那你为什么不理人呢?”顾临奚支着下巴,眸光盈盈。

  方恒安诚恳地说:“顾老师,我只是现在没心情听你说这些,也没什么可和你说的——因为我想知道的事问你也没用,你要么不答,要么骗我。大家都累,早点睡吧。养足精神我能自己去查。”

  或许是他太坦诚,顾临奚弯了下眼睛,声音近乎轻柔:“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答呢?”

  方恒安打量他一会,叹了口气,那句话在他喉咙口上下了几番,喉结局促地来回滚动。即使觉得顾临奚不会答,但是要出口时他的心脏却不自由住的剧烈挣动起来。

  他说:“那我想知道,你还有多久?——只听实话。”

  顾临奚垂下眼睛,手指轻轻叩着那本《追逐日光》的封面。

  方恒安原本就不准备他能答,现在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早点睡吧。”他给了对方一个台阶,抬手准备按灭病房大灯。

  顾临奚:“差不多两年。”

  方恒安的手指停留在电灯开光上,一时忘了拿下来,却也没有按下去。

  年事已高的电灯不上不下地被吊着忽闪了几下,最后好不容易灭了。

  病房里灰蒙蒙的,只有床头灯还晕着暖色的光,照亮了人澄澈的瞳孔。

  那个瞬间,方恒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隐约知道自己似乎下意识一连追问了几句无意义的废话,但是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

  等反应过来时,视线里只有顾临奚那双宁静又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世上一切情绪,连他自己的生死,都入不了这人的眼。

  “…两年。”方恒安清了下嗓子,才说完了接下来的话:“这到底是什么病,哪里的诊断?上次住院我请这里的张医生看过你的报告,他并未觉得你身体有什么不妥。”

  顾临奚并不意外方恒安查过自己的病例:“我从头讲起吧。这病毒是拉美特利在实验中无意形成的。”

  方恒安忽然打断:“实验室产物?那为什么会落在你身上?实验指的是什么——是你和导演聊到的,所谓拉美特利跨越生死的实验吗?”

  你也是实验品吗?这句话,方恒安没有说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顾临奚的神色极其阴郁。那漫天的血色瞬间充斥着他的脑海,血色尽头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而后,他仿佛没听到这个问题似的,继续说下去:“这毒发作前在潜伏期。这段时间最长,毒素早我体内潜伏了十几年。这期间毒从四肢的神经纤维处聚集繁殖,再侵入附近的末梢神经。这段时间我没有任何感觉,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因此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中毒。

  “然后是侵入中枢神经期,这才算真正的发作期。毒沿周围神经的轴索浆向心性扩散,然后侵入脊髓和整个中枢神经系统,侵犯脑和小脑等处的神经元。”

  他冷静客观地使用着繁杂的医学术语,好像一个冷酷的医生在谈论冰凉的标本,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而最后,四肢躯干会逐渐僵硬,乃至不能自主行动。毒自中枢神经系统向周围神经离心性扩散,侵入各组织与器官,导致心脏和脑神经受损,各个器官逐步走向衰竭。”

  “……那你目前在哪个阶段?”

  “刚进入’发作期’,第一次发作就是和你喝酒那次。”顾教授知无不言,像极了从前做完了讲座热心回答学生问题。

  方恒安问:“发作期也查不出问题吗?”

  “发作后一段时间,才会在生理指标上体现。上次入院检查不在急性发作时,并且之前服了药,那次医院只开了普通血常规检查,是看不出问题的。”

  “那现在如果做更深入的体检,能查出些什么吗?”

  顾临奚不很在意的说:“或许吧。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能配合做检查。不过最好找信得过的医生。这种病毒是拉美特利原创的,应该从未面世,新品种的病毒或疾病如果被公立医院发现,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没有做研究样本的兴致。”

  他顿了顿:“而且我其实觉得你没必要过度费心。我刚才也说了,这种毒在我体内已经潜伏了十几年,期间我甚至斥资组建过专门的医疗团队研究过解法。”

  “研究出来了吗?”方恒安眼睛一亮。

  顾临奚摇头笑道:“要真这么简单,那拉美特利不是太没面子了吗?而且,说是毒,你应该也听得出来,它的临床症状更像一种疾病。因为这毒素十几年来,已经顺着血液流遍我的全身,浸入每个器官了。”

  他转起身,从挂在衣架上的风衣袋中取出那瓶不带标签的药递给方恒安:“上次我吃的药就是他们能做出最大的努力了。这分期及对应特征,也是专家们根据类似形态病毒发展路径预测解析出的。”

  方恒安沉默了一会,问:“那发作期具体会有什么症状?”

  顾临奚很配合:“根据他们的估计,发作期会有数次急性发作,每次发作都会失去对肢体的控制力,并且伴随机体脏器损伤,可能会有咳血、短暂失聪失明、幻觉等症状。我上次发作的确有肢体麻痹的临床感觉,但是吃了特质的药以后,很快就能行动如常了。”

  “代价是什么?”

  “嗯?”顾临奚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诧异地挑了挑眉。

  方恒安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我不懂医,但是基本的药理能理解。你吃的这药见效这么快,会有什么副作用?”

  顾教授轻轻笑了下,隐晦地答了:“都到这份上了,我还争这一年半载的多少?”

  果然,强效药类似透支机体能量,对应的就是更快缩短寿命。

  方恒安捏着手里的药,觉得自己上次是亲手将毒喂到了这人口中。

  两人沉默了一会,方恒安忽然说:“发作的时候痛苦吗…服药可以缓解?”

  顾临奚意外地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避重就轻地说:“我又不是研制止痛药,研发的时候从没考虑过这层,没什么关系的。”

  方恒安忽然道:”那你服这药做什么?不能解毒、不能止痛、甚至会缩短寿命。”

  听到这句话,顾临奚笑了:“做什么…恒安,你这么问就太不懂我了。”

  其实方恒安问出口后,就自己知道了答案——毒发时,顾临奚会如同瘫痪般不能行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形同废人。

  骄傲如顾临奚,掌控欲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成为一个病床上任人摆布的木偶,将自己的身体、尊严都托付给他人?

  连想死都没能力去死,做个衣食吃住都要依赖别人的废人,他会觉得这种算是“活着”吗?

  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等个有价值死法的人……又真的稀罕多出来的这点时间吗?

  只怕不到那时候,他就会趁着还能动,亲手结束了自己。

  方恒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临奚,最终道:“既然是人研制的毒,就必然有解。你没有找到,不代表我不能——如果两年内找到解药,你还会死吗?和我说实话。”

  他的目光太过坚韧,声音太过坚毅,隐隐竟有风雷之音。

  但随着顾临奚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有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悲意,从这坚如磐石的神态中渐渐浮现出来。

  ——甚至带了些哀求的意味。

  沉默如酒一般在黑夜中酝酿。

  半晌,顾临奚轻轻笑了下:“嗯,找到解药……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