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20章 棒槌

  “你!”他话音未落,孙局把手中厚厚一打的材料砰地一声摔在了桌上!

  同时,方恒安抬起眉眼,神光如铁!

  这棒槌说这话时气息平稳,条理清晰。显然不是冲动意气之言。那笔直的站姿看起来已经做好随时被轰出去的准备。

  孙局稳坐海市公安局长多年,一直有功无大过。哪怕上头都没人这么不给脸地怼过他,方恒安给的已经不是个钉子,堪称是根铁柱了。

  然而,孙局看着这根无法无天的“铁柱”,却慢慢从怒火中平息下来。一种少见的茫然取代怒火在孙局脑子里一闪而过。

  可能是年纪真的上去了,他竟然有些走神地想:当年,他像这个不管不顾的年轻人一样,是不是一切会有不同。

  方恒安一直在留意孙局的神态变化,见他可能冷静下来,听得进话了,才低声说:“孙局,这案子背后有人在搅浑水。”

  孙洛川坐下来,缓慢喘息着。他毕竟年纪大了,发怒时候还和当年一样气如洪钟能震肖小魂魄,平静下来却觉得身体的精神气都被抽走了似的,脊椎都不那么挺拔,就像一只年迈的猎豹。

  “恒安,你要知道,有时候为了更好地得到满意的结果,需要阶段性的妥协——你不是毛头小子了,不应该还需要我教你这个。”

  方恒安安静听他说完,然后没什么犹豫,甚至堪称平顺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妥协。”

  这个年轻人明明还不到三十,平日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比中年人甚至还稳重踏实些,情绪控制的滴水不漏,思维就像精密运转的齿轮。

  然而到这一刻,孙洛川才意识到,说方恒安那一贯的表情是温顺也可以,说是柴米不进也可以。

  方恒安走出办公室前,关门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孙洛川。

  孙局已经重新拿起了材料开始看,可能因为刚才的冲突,眼角那两道深深的笑纹也捋平了,那股精神头退下来后,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老迈了许多。

  他年纪大到快退休了,不可能再高升,即使背了什么负面消息也不会有大的影响。图不了名利。

  他也从未图财——一件衬衫穿几十年,袖口都泛白了。

  和空降的官二代不同,孙局是从基层民警流汗流血一步步干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好像除了马上就要退休摘了的警徽什么也没留下。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欲望会是什么,又会图什么呢?

  方恒安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了警员办公区前,抚掌示意大家注意听他讲话。

  ——其实不用他提醒,孙局刚才吼声太大,外面都被震住了。大家这会都非常安静,小心翼翼。

  “各位,目前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引起了一些不好的社会舆论,我承担全责。”

  他用眼神压住正要开口讲话的郑副和秦澜:“孙局同意我将功补过,在一个月内破案。——并且,我已经和孙局提了,如果做不到的话,我自请停职处理并承担处分。”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队长办公室的门正好打开,孙局沉着脸径直走出了警局,谁也没理。

  孙局走后,整个警局的氛围明显一松。郑功搭着方恒安的肩膀道:“怎么弄那么僵,老头子吃炸药了?”

  方恒安摇头:“孙局已经算给我们机会了。舆论闹腾的太厉害了,上头可能也给他施压了吧。”

  “是那个芦花园林熹的事情吧?”郑功叹气:“这哥们生生把一个普通杀人案整成法治剧了。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现在网上全围着他转,这是什么奇怪的明星主角体质?”

  听到最后几个词的时候,方恒安心里微微一动。

  郑功不甘寂寞地执着追问:“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表演系的吗?上次审陈阿娟的时候变脸那么遛。”

  “去你的表演系。”方恒安心情再怎么沉闷都要被他气乐了,回头扫了眼还在看热闹的警局众人:“大伙该干什么干什么,通缉犯和陈默两边的进度都跟上!”

  秦澜原本一直欲言又止地站在边上,听他这么说又把话咽了下去,快步回到工位决定化内疚为加班动力。

  郑功却还站在方恒安边上,一本正经地帮他补充道:“否则下个月方总就得下线,由鄙人上位成功了。”

  方恒安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空出来的队长办公室:“既然有这份梦想就别下班了,熬夜为人民服务。”

  “有方总陪也不是不行啊,我是偶尔加次班,某人就没怎么下过班。所以说啊,一个人是下地狱,两个人就能比出优越感…人就是有劣根性。”

  “别贫。只有你加班,我晚上有约。”

  郑副并不相信这爱警局如家的工作狂能有私生活,只从齿缝间“切”了一声,拿起笔记本,一起进了刚空出来的队长办公室。

  方恒安倒了杯水递给郑功,平淡地说:“我先给你透个底,钟力应该不是陈大强案的凶手。”

  郑副队那口水正走在喉咙口,差点被呛死:“什么意思?不是凶手?有什么新的证据出现了——那为什么我们还继续查他?”

  “稳重点,郑兄。都要上位的人了。”

  方恒安面无表情地暼了他一眼,才正色道:“王阿娟一开始那段对陈大强怒骂其实还是有信息量的。提到钟力时,她原话有句是:‘陈大强这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连这小黑矮子都怕的不行。有一个月那人天天找他追债,找不到他就砸屋子。吓得我都不敢出来。就周末才消停下。’”

  “周末?”

  “嗯,钟力刚好有个四岁的女儿,跟着改嫁的钟力前妻到了临县的一户人家,距离恰好够周末往返。而刚刚,派去查钟力的人传回信息,钟力一起混的那些机车党也说他周末人是肯定不在海市的。”

  “陈大强就死在周六。如果钟力周五的时候就到了临县,并且周日才返回,那他基本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方恒安点头,扬了扬手机:“所以我刚才联系了钟力前妻。她证明钟力当天接了女儿过周末。”

  郑功摸了摸下巴:“证词确定可信吗?她不知道钟力杀人潜逃吗?不仅不报警还放心让他随意接触孩子?”

  方恒安顿了顿:“钟力前妻已经有了新的丈夫和儿子,其实对和前任生的女儿不是非常关注。基本应该是可信的。”

  “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了。”郑功说:“那这家伙怕什么呢?报纸上都披露了陈大强的死亡时间。他有稳稳的不在场证明。干嘛又是躲藏又怕暴露他和陈大强的关系呢?”

  方恒安干脆地说:“不知道。”

  郑功:“……”

  “老郑,要是不用证据我就什么都能知道,那就不应该做警察,应该去演周易。”方恒安淡定地说。

  郑功干巴巴地说:“抱歉,您工作效率太高,行云流水就叉了个嫌疑人,我一时真以为有神算超能力——这消息你没有选择公开而是悄咪咪地拉我进来说,是有什么打算?”

  方恒安点头:“两个原因。第一点:虽然钟力应该不是杀陈大强的凶手,但是他和陈大强估计也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心虚成这样。”

  他顿了顿:“第二点……你觉得王阿娟和陈默的关系怎么样?”

  他这个问题的跳跃有点大,郑功一时没接上,直愣愣的看着他。

  会议室里尴尬地沉默了一会。

  方恒安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林熹。竟有点怀念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讨论,那种会心一笑的淋漓尽致。

  郑功渐渐反映过来:“那天在接待室,那小子似乎知道有监控,暗示他妈王阿娟不要乱说话。可惜王应该没听懂,被林熹一激就全交代了。”

  方恒安:“传递出两个信息。”

  “一、和一般家庭父母权威方的结构不同,陈默家可能是相反的。所以当面对强势的儿子,王阿娟只是悲伤,没有表现出意外。”

  “二、王阿娟和陈默应该是某个共同秘密的固守体,但是王阿娟可能不了解全部真相,或者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知信息的重要性。”

  ”再结合王阿娟的性格——色厉内荏,表面泼辣但缺乏主见。事后,陈默一定会问她具体说了什么话,这时候,王会把警方和她聊的还有她泄露的话全部告诉儿子。”

  郑功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那么,他首先会知道我们在怀疑钟力,然后……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他会意识到母亲王阿娟泄露了关键的信息。”

  “所以,陈默近期很可能会合情合理的用受害人家属身份问询有关钟力的情况,我们如果停止调查他,就等于告诉陈默——你才是我们的第一嫌疑人。现在物证和动机还没有完全闭环,不能打草惊蛇。”方恒安说。

  郑功:“懂了懂了,佩服佩服。”

  方恒安:“还想篡位吗?”

  郑功叹了口气:“我发现你心态真是好。都被孙局训成那样了,一个月万一破不了案看你怎么办?”

  方恒安心宽地说:“那我就改行。甚至可以回去读个博士什么的——老郑,你别替我操心了。其实我觉得这事情的走向挺好的。如果一个月破不了,这是我的能力问题,我认输。如果能破案,也不需要为此牺牲别的,不会内心煎熬。成败都清清楚楚,孙局容我这样,已经算是顾念长辈情谊了。”

  郑功听到“牺牲”那儿,似乎明白了什么。

  气氛略微有些凝重,他想缓和一下,便上下打量了方恒安一会:“哎,恒安,按理说最近这焦头烂额的,但我发现你都有心情消遣我了,不是前段时间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整个人和鱼儿入水似的活过来了——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方恒安忽略了他的奇怪比喻,思考了一下:“比较复杂。”

  他这幅样子就仿佛意味着八卦,还是有些难言之隐的那种。郑功平生最爱看别人热闹。

  尤其是方恒安这种从小到大都没太多热闹可看的。

  方警官很少说私事,倒不是忌讳什么,而是他本身话就少,又长了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少数被颜值所惑坚持撩拨的,也一并被冰冻得退避三尺。

  但郑功知道,问方恒安这人话很有意思——他很少生气并且讨厌说谎,最高应对策略是避而不答。

  郑副队顿觉新鲜:“复杂正好啊——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吗?今天吃个夜宵我们唠唠?”

  “唔……我今天晚上有点事。”

  “有事?”郑功重复了一遍,不知怎的联想到前头说的那“复杂的好事”,整个人突然福至心灵:“恒安,你……”

  方恒安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看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门,有点想来打开直接走出去。

  他这人很少生气并且讨厌说谎,最高应对策略是避而不答。

  “——你不是谈对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