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半空一朵厚重的白云之上,依旧带着面具的大司命白晓皱着眉头,看着掌心里不断闪现的文字,低声道:“饕餮与麒麟王的命数,尔等不得干涉!”
“可是,老饕过得太惨了呀,师父,”一脸稚嫩的少年,揉了揉脑袋,有些委屈,“您断了他与天界的联系,又让他去寻回麒麟王,还得彻底断了他们的红线,您,您这不是为难老饕吗?”
“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谓的放下是要全心全意接过来,才能够彻底放下,要不然,两手空空,他要放下什么?老饕依旧在逃避与麒麟王的缘,依旧不能悟得个中缘由,这是他的劫,也是麒麟王最后的倔强。”大司命抬手敲了少司命的脑袋,“另外,不要跟冥王那只黑猫混在一起,此次下凡是为了带你修行,不是让你们到处搞破坏。”
“黑猫?什么黑猫,听不懂师父你说什么?再说了,我可是在行侠仗义,哪里在搞破坏了?!”话刚落音,少司命脸部扭曲,腹部一阵疼痛,“师父,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身为少司命,不得过度共情凡人,破坏人间规则,否则你的心永远也修不掉,还会背负他们的命运,提前遭受天道力量的反噬!”
“可是,师父,”少司命苍白着一张稚嫩的脸庞,挣扎了一下,“为什么厄运非要挑苦命人?”
面具底下的大司命,是冷酷无情的语言:“倘若你站在因果之上看这凡人的命数,便会得知,为何他们会在此世历经苦难,所谓因果,便是如此,种善因方能结善果。”
“可是,他们这一世——”
“我说过,身为神者,断不能以一世来定论凡人的因果,天道喜欢以一个轮回来判定凡人的善恶。”
少司命不满地嘀咕着:“等我上位,我绝对要推行现世报!”
大司命的面具微微一侧,轻笑了一下,不语。
楼上的易泽旭从未像今晚如此疲倦。
他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想要去斟一杯咖啡续神,刚站起来就发现周围的场景变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身着古装的行人来来往往,他的面前是一条浅水坑,上面歪歪扭扭地伫立着木头桩子,一路蔓延前方,而前方尽是一片迷雾。
有个满是褶子的老人,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小公子,要过情人桩吗?”
“情人桩?什么东西?”易泽旭皱着眉头望着他。
“这是月神大人的十九座情人桩,传说只要跟心上人走过十九座情人桩,便可长长久久在一起。”
“我没有心上人。”易泽旭抿了抿嘴,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转回身,便一眼望见挽起裤脚的池阳,坐在浅水坑旁,披着一头长长的黑发,露出白皙而漂亮的娃娃脸。
“呐呐,十三,为什么非要玩这个呢?”池阳垂下头,长长的青丝掩住了那张漂亮的娃娃脸。。
另一个身着繁纹青衣的少年在浅水坑里,仰起头,带着祈盼应到:“我想跟你在一起……”
易泽旭僵住了,他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听到了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了自己绝望的哭喊声:“啊啊啊——”
猛然转身,一个披着盔甲的少年,抱着满身是血的池阳,跪在战场上嚎啕大哭。
他心里一紧,感觉呼吸都不畅了,正要向前一步,一抹透明的身影出现在少年身后,他愣了。
那是池阳的身影,他飘在少年的身后,紧紧抱着少年,那双漆黑的瞳孔一直不停地落泪,低声呢喃着:“呐呐,十三,别哭,十三,我的十三……”
每一声哽咽都在空旷的时空里,震耳欲聋。
仿佛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一闪而过,易泽旭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口而出,导致他浑身颤抖不已。
他想跑过去抱住那抹透明的身影,可是没跑几步,他落进了另一个时空,那里是一片蓝色的湖,一望无尽,却也寒冷至极,一抹削瘦而单薄的身影从湖面浮出,龙角高耸,龙尾在湖底看不到尽头。
对方缓缓转过身,露出人脸,竟是池阳,那双金灰色的大眼睛里,正吧嗒吧嗒地流着眼泪。
一道温柔的女声说道:“既然那么思念他,为何不去看看他?”
池阳抽泣着摇了摇头:“呐呐,不行,我不能见他,殿下有使命在身,乱了天道,他必将承受几万年的痛苦,天帝遭受的罪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的殿下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易泽旭愣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穿刺心口,疼得他一时间窒息了起来,眼前池阳的模样也跟着模糊不清,他艰难地挣扎着想要往前一步,却听见自己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云端传来:“如若以神的姿态不能爱你,那么,我想以人的姿态,再爱你一次!”
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阵痛,仿佛要撕开他的心脏,破皮而出,疼得他满头大汗。
“池阳,池阳……”
易泽旭低声念叨着,似乎念着这个名字能够让他减轻痛苦,却不曾想,越念,越痛。
穿着现代装的池阳突然出现了,他温柔地抱着痛得半跪在地上的易泽旭,漆黑的大眼里满是心疼,抬起的一只手突然变成龙爪,狠狠地穿透了易泽旭的胸膛,易泽旭痛得一刹那窒息了,不可置信地瞪着池阳。
“呐呐,殿下,我把心取走,你回去好不好?”池阳那只龙爪上,一颗红彤彤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上面刻满了池阳的名字,池阳哭得凄惨无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你……”
“池阳!!”
易泽旭几乎是痛醒过来,一身冷汗。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地板上,胸膛被跌落的木质椅子压着,隐隐的生疼。
他想坐起身子,却发现有些费劲,深吸了口气才爬起来,摸了摸心口,剧烈而仓促的心跳声仍在,一抹冷冽的金色从眸底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楼下原本在沉睡的池阳,几乎是哭着醒了过来。
他僵硬地摸了摸脸上的水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心跳还在,梦境里挖出易泽旭心脏的那个画面仍记忆犹新,到现在他似乎还能听到易泽旭悲痛地抓着他的手大喊着他的名字。
“呐呐,我究竟是在作甚?”池阳双手抹了一把脸,失声笑了起来。
开门声响了,银湖推门而入,看着池阳愣了一下:“醒了?还以为会睡很久,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
一边问候着一边走进来坐在床头上,银湖继续说道,“阿文煮了你的饭菜,等下吃了赶紧滚回公司吧。”
“呐呐,影响你们谈恋爱了吗?”池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直接躺了下来,“我还就不走了!”
“也成,那帮我们看家,我等下跟阿文去爬山。”银湖一脸无所谓。
“呐呐,你一个大明星去跟小林去爬山,小心被拍!”
“怎么?我只是个演员,不,我只是个普通人,爬个山怎么了?”
“呐呐,重点不是爬山,是跟小林在一起!”
“爱咋咋地,又没有谁规定演员不能恋爱。”
“呐呐,你这样会掉粉的!”
“哈哈,老阳,你忘记了我们这两年怎么过来的?靠那帮墙头草假粉过来的吗?”银湖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得了吧,与其把爱与期待放在别人身上,倒不如放在自己身上,安全多了。”
池阳愣住了:“呐呐,这句话不像你说的。”
“阿文的,就是我的!”银湖炫耀般地凑上去,“听起来是不是特别有道理?我家阿文很厉害,对吧。”
池阳却是安静了下来,望着银湖那张有些欠揍的笑脸,想起前两世银湖悲痛欲绝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银湖的脸,轻声道:“呐呐,狐崽仔,要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啊!”
“喂,”银湖猛地僵住了,拍掉他的手,“干嘛突然喊我的小名,我警告你,不要告诉阿文!”
说着,坐起身子,干咳两声:“我们肯定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的,倒是你,你对那个人要怎么办?需要帮忙的话,我跟阿文都可以帮忙,如果实在不行,我个人觉得霸王硬上弓也是可以的。”
池阳却是笑了起来,摆摆手,目光移向窗外,阳光暖暖地落在窗台上,喃喃自语:“呐呐,我好像终于知道了。”
“知道什么?”
池阳却不再言语。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许是思念太盛,才在重逢之际乱了方寸,迷了心智。
离他越近,越是心生欢喜,却也越是痛苦。
对神而言,情动即深渊,他早已在寻觅的这几百年里,步入深渊了。
情根早已跟神丹融为一体,除去之日便是魂飞魄散之时。
他其实很怂的,又怕疼,贪财贪吃,仿佛人世间的贪欲在他那里体现得淋漓,更要命的,他竟然还贪心了。
得要做些什么才好,这人间,他一刻也不想呆了。
所以,把面具戴上吧,演戏,他最在行了,只要让吾王重列仙班,他魂飞魄散……也不是不行,毕竟,如今的饕餮,除了那位神明,万物再也无法入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