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有谁在无奈地叹息着,墨子云睁了睁沉重而疲倦的眼皮,眼前一个面容模糊的老人,右手耷拉着一把白色的拂尘,似乎在看着他叹息。
“我想再等等!”
墨子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之地回响着,坚定异常。
“你还要执着到何时?”老人愤愤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之苦,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他造的孽你要来承担?”
“他在找我。”
“你怎知他在找你?他现在被囚在无尽湖,他怎么找你?难不成等你完全洗掉仙籍,再也无法回归星宿吗?”
“没关系,只要最后能等到他回到我身边就好。”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况且,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老人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吼着,“你是星宿,星宿本无形体,得天道眷顾而点化成仙,完成不了使命是会灰飞烟灭的!”
“……我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墨子云听到自己固执而空灵的声音。
“策文星君!!!”
一声怒吼在空旷之地炸开,仿佛有谁在唤醒遥远的记忆,心口处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地碎裂,时光夹带着电闪雷鸣与狂风暴雨,侵袭而来……
墨子云猛地睁开眼,窒息一般,脸色乌青一片,差点一口气提不上过来。
他拼命地喘着气,全身战栗不已,密密麻麻的冷汗带着彻骨的寒意爬满了全身。
“子云,子云!”
熟悉的呼唤把墨子云拉回人间,他猛地抬眸,心有余悸的惧意尽数落入了那双担忧的红瞳里,他在那里看到自己悲伤而苍白的面容。
“银湖?!”墨子云望着银湖颤巍巍地呼唤,双眸里泛着点点水光,似思念,似委屈,似激动。
“在,在,我在,子云,我在!”一直坐在床头守着墨子云的银湖,忙不迭起倾身向前抱住了对方,“怎么回事?我只不过想带你感受一下从高墙一跃而下的感觉,怎么就晕了呢?子云恐高吗?我记得以前你都不会害怕的,难不成换了一副身子就会变成这样吗?”
墨子云愣愣地望着絮絮叨叨的银湖,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忘……忘了吗?
真是的,难得心动一次,主动亲吻他,竟然给忘了!
“呐呐,行了啊,别在吾龙面前腻歪,皇兄正赶过来呢。”源邵文靠在窗棂台旁嗑瓜子,冲着墨子云笑得神秘莫测。
“他来作甚?”银湖立刻沉下脸,瞪着源邵文,一把把墨子云锢在自己怀里。
“呐呐,当然是来看他唯一的——挚友啊!”源邵文冲着银湖笑得特别欠揍。
“喂,池阳——”银湖气得牙痒痒,他正准备让对方滚蛋的时候,墨子云摁住了他的手臂,苍白而温柔地笑着哄着:“阿银,我想吃橘子,可以帮我去厨房取几个过来吗?”
“好,好,你且等会,我很快过来,别让那个狗皇帝进门啊!”银湖低头吻了吻墨子云的头顶,便急哄哄地冲出门。
源邵文抬眸瞥了墨子云一眼,敛起笑意,低声道:“呐呐,我的龙气其实并不能完全唤回你的记忆,毕竟你被剥离仙籍,轮回人间那么多次了,多多少少记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我还是想不起来我是哪一世的诸葛先生,但是我记得我跟狐狸的相遇,是在一座开满凤凰花的山头。”墨子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先不提这个,银湖为何忘记了方才的事情。”
“呐呐,这家伙有心魔啊,诸葛先生是他的心魔,哎哎,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唤起了他的心魔,心魔之下他只看到他看到的。”
墨子云想起自己主动亲银湖的事,苍白的双颊顿时飘过两抹红晕,他借着干咳几声,靠在床头,有些疲倦地望向窗台,不远处有一片被雪白覆盖的竹园,沉甸甸的,压弯的竹子奋力地晃了一下,雪团落地,炸开了花。
听见沉默,源邵文歪着脑袋看着墨子云,嗤笑了一下:“呐呐,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执着的意义,就像少司命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所以,这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们拼尽全力想要守护它?”
墨子云淡淡地笑了笑,不语。
“呐呐,别在这里跟吾龙卖关子啊,”源邵文呸了一口瓜子壳之后,有些不满地盯着墨子云,“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起了多少,但是,你们的感情,并不被天地所允许,尤其是狐狸,诸神眼里的狐仙,至今仍被困在无尽湖呢。”
墨子云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在黄泉路口徘徊,路边凌乱而浩瀚地开满了血红的彼岸花,有人催我赶紧上路,过了奈何桥,饮过孟婆汤,便可以一切从头开始了——”
他缓缓地收回目光,安静地移至源邵文的身上,“但是,我不愿!”
源邵文眸底开始变得幽深了起来:“呐呐,天道如此,你们何苦执念于此?”
墨子云垂眸浅浅地笑着摇了摇头,“有一段悠远的记忆,我听到有神明在质问我,为何宁愿承受轮回之苦,也不愿接受消除记忆忘掉狐仙,轮回也会忘掉一切,跟如今有何区别。”
源邵文一下子想起了敢从天帝手里抢人的白帝,那个孤傲而古板的、永远带着一副白虎面具的白帝,明明以铁面无私著称,为何会对区区一个星君宽容至此?难不成他与麒麟王一样,都是为了银落上仙吗?
“我只是觉得,只要策文星君记得银湖,那么,无论他轮回多少世,换过多少名字,总有一天,刻在灵魂里的名字,总是能够被唤醒的。”墨子云抬眸,笑得苍白而温柔。
源邵文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以前觉得,策文星君配不上狐仙的深情,现在想想,这位星君,正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温柔而执着地去爱着狐仙呐。
想到这里,回想起无尽湖那个永远盘腿而坐的棘空上神,源邵文莫名的心里不爽,他呸了一下口里的瓜子壳,大声嚷了起来:“呐呐,那只蠢狐狸,去种橘子去了吗?慢得要死!”
“子云谢过饕餮大人的成全,这一次,我会想办法带走我的狐狸,诸神再也寻不到他!”墨子云平静而坚定地盯着源邵文。
源邵文回眸,望着他半晌,嗤笑一番:“呐呐,区区凡人,竟敢比肩神明?”
话刚落音,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银湖的咆哮,接着就是短兵利刃交磋的声音。
源邵文与墨子云双双眸底一沉,几乎同时往屋外冲了出去,墨子云甚至连外衣跟鞋子都没穿。
银湖呲牙举爪对峙着几个侍卫,身着黄袍的皇上,站立在侍卫簇拥的中央,面色如铁地盯着银湖,而落了一地的橘子在雪地上尤为刺眼。
墨子云见状,不顾天寒地冻的,赶紧赤脚冲上前,将银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地冲着皇上作揖:“子云拜见皇上!”
源邵文却靠在柱子旁看戏,笑得特无辜:“呐呐,皇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不是说要两三天吗?”
皇上却死死盯着墨子云身后的银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喝道:“他是谁?”
墨子云平静地望着皇上,道:“我的人!”
简单粗暴的回答,银湖雀跃万分,恨不得化为白狐,一头扎入雪地里,让自己冷静一下。
垂在两侧的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青筋暴露,皇上露出狠戾的笑:“墨子云,你想让他跟余甘子一样的下场吗?”
“这一次不会了!”墨子云淡淡地笑道,“如果他死了,我愿以血祭黄泉,陪他一起上路!”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淡淡地陈述着他无比坚定的决心。
皇上跟银湖都愣住了,怔怔地望着墨子云过于平静而决绝的表情。
冰冷的雪地,席卷寒意的雪花,丝毫灭不掉墨子云灼热的心。
银湖却是红了眼眶,他张开双手,直接双手将墨子云从雪地里托起来,同时半跪下来,让墨子云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墨子云冰凉的双脚,放入自己温暖的腹中。
“放肆!!”嫉妒得发疯的皇上再也按捺不住,拔起腰际上的剑,推开前面护住自己的侍卫,往前疾走两步,锋利的剑对着银湖的后背直直戳过去,源邵文心里一惊,正要出手时,却见坐在半跪着的银湖大腿上的墨子云,冷冷地抬手,直接以掌心挡住了剑尖。
“子云!”
“墨子云!”
皇上与银湖同时震惊地喊了出来。
“你竟敢伤他!找死!!”银湖红了双瞳,单手抱住墨子云,另一只手直接反手一掌轰过去,皇上被轰飞了,摔在雪地上,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侍卫们惊慌失措地上前,把银湖与墨子云团团围住了。
源邵文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无奈地望向狼狈的皇上,那张英俊的脸上,惶惶不安、震惊错愕、悲愤交加各种情绪交错,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