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默吟的良风剑庐旁有前朝大墓，旁边的巫江下睡着黄龙王，还埋着凶兵神器，那个没被抓到的凤翼族也去过那里，现在又加上可能是梅四娘长大的故乡。”黎海若坐在床上，翘着腿感叹道，“真他娘的是个风水宝地，凤翼族应该把他们那蝴蝶窝迁到那里。”
毕竟自从白遊离开鬼渊，就时刻有凤翼族人跳出来没事找事。
“口下留情啊，韩默吟选址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白遊捧了一个不大的青花瓷碗，是一百多年前的宫廷收藏，里面盛着温热的牛奶酒酿，“正好唱晚剑灵也要跟咱们去昆仑，等从那边回来可以直接去良风剑庐看一眼。”
黎海若接过碗，用小勺搅弄着凝结的奶液：“你觉得唱晚剑灵可信吗？”
“我愿意信她，因为她是器灵。”白遊坐到他身边，“孔昭和霜月在你身边跟了这么久，咱们又有寒星，器灵都是什么性子，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唱晚剑灵身上没有杂气，又能自己驱使本体剑，现在必定是无主的器灵，受人指使的可能性很小。”
由于是器物所化，其灵窍和其他生灵相比要钝得多。器灵不像人或妖那样有满腹的心机，他们大多数天性单纯，化灵后还会受其主人的影响，性格中有主人的一部分影子，比如孔昭身上的温雅文气，就是在他第一任鸿儒主人身边沾染上的。
像霜月这种在深山灵脉里自己化灵、从来没有认过主的器灵相当难得，她天性中也少了受主人影响的那一部分，因此异常孤冷疏离，仿佛天然与人世有一层隔膜。
“说到昆仑，那里也许是现在陆地上灵兽最多的地方了。”黎海若舀起一小勺喂到白遊嘴边，“据说深山岩洞里还住着几只非常不好惹的。”
白遊将那一口甜腻腻的浆糊咽下：“我也听说了，当年老顾还亲自去过一趟，不知道发现什么了，回来后就把相关卷宗全都加了密。”
黎海若盯着他的嘴角，话音一转，语气促狭：“几年前有个朋友在那边杀了一只作乱的兕，硬是把它的那玩意整根剁下来寄给了我，好长一根，说是牛鞭壮阳，让我留着给你炖一锅汤。”
白遊听得眼皮一跳：“不是吧？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后来你真的给炖了？”
他堂堂北斗，还用得着喝这玩意滋补？关键是怪恶心的。
“还没来得及，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需要了，就和我说一声，我现在就能给你找出来。”
说着他把碗随手一放，白遊悄悄磨牙，知道他这是存心撩拨，侧身钳住他的手腕，拧过腰把他压在床上：“现在还用不着，不信试试？”
……
他们两个折腾到了天亮时分，然后简单歇了一会，就起床准备动身。
白遊站在床边背过身穿衣服，黎海若穿着丝袍跪坐在床上，在他身后直起腰，搭着肩膀顺着背沟往上亲，一直亲到脖子。
最后一次时，他嫌凡相不够尽兴，主动变回了归墟东君的神相，此时还拖着长发，旖旎的青丝满床，衣袍松松垮垮的，活像个勾搭着君王不早朝的狐狸精。
白遊理好衣服，转身在他发顶上亲了一口：“别闹。”
黎海若“嘁”了一声，足尖触地的同时衣服就出现在身上了：“走吧，回来给你炖牛鞭。”
他们借用了观星台的阵法，没用多久就赶到了昆仑山。
此乃万山之祖，神法无极，连黎海若都在山脚下露出了些许敬畏之色。
毕竟此地深居内陆远离东海，若昆仑山的神明还在世，打起来他决计占不到便宜。
“西王母宫就在那座山峰顶上，那里还有你先祖三足青鸟的石像，灵气还在，你要不要去看看？”
太玄虽然不干好事不讲慈悲，修习的却是正统道法，也难怪他会把老巢选在昆仑山上，这里的气场确实有助于他修行。
居住在昆仑山上的正位神是金母元君西王母，不是民间传说里那个一脸刻薄相、成天棒打鸳鸯的华服老太太，也不是皇家典籍里雍容华贵、给皇帝吃桃子的美貌神女，而是长着虎齿和尾巴的半人半兽的样子。
东方胜对于认祖归宗的兴趣不是很大，她身上的神血相当稀薄，原型也没长第三条腿，此时正变成燕子大小停在唱晚的肩头，仰望云天间峰顶的积雪：“这就是传说中的昆仑神山啊，好高。”
黎海若本来也没指望她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叹了口气携着白遊走了，唱晚倒是很给面子地轻轻一笑。
“此地道观太多，他混在里面，怪不得以前找不到。洛从岚说翻过那边的玉虚峰，往西再走五里，山腰处有一座灵霄宫，太玄躲在那里修行。当时他把秦风月也带到了那里。”黎海若看着自己掌心的鳞粉字迹，“什么灵霄宫？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建的野鸡道观？我还以为他会去蹭玉虚宫或者王母宫的香火呢。”
东方胜眨眨眼睛：“他有那么大胆子吗？”
“玉虚宫首座元始天尊早已飞升上界，再不问凡俗事。西王母在上次大劫之后就没了音讯，多半是陨落了。但这两位在民间传说里非常有名，每年的香火依然很旺。像太玄那种臭不要脸又贪心不足的，自己没人供奉，真有可能干得出蹭人家香火这种事。”
有东方胜在，他们自然不用徒步翻山。青鸟巨大的双翼一展，直冲入云霄，在晴岚中盘绕几圈，冲黎海若手指的山头飞了过去。
黎海若被风吹得不太想睁眼，懒洋洋地倚在白遊身上。白遊伸出一只手给他遮风，唱晚则一直出身远远望向东面山脚，据她说，她之前的执剑主人，那个叫素素的侠女就葬在那里。
黎海若允诺，事情办完后会陪她一起去祭奠故人，还会请观星台的三生目荀子姜帮忙寻找转世。
这三位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看着东方胜已经飞到那座山峰的峰顶了，突然下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夹在呼啸的风里，直冲青鸟的下腹袭来。
青鸟身体太大根本避无可避，好在她背上这三位都不是省油的灯。黎海若嘴唇飞快地动了几动，双指并拢向下一指，一道流光从指尖飞出，正好同袭来的冷光相撞。
爆响声传来，山顶的空气似乎都跟着颤了几颤。
同时唱晚剑灵本体剑出鞘，身子一纵，像一朵从天而降的红云直直坠下，对着袭击来的方向俯冲下去。
白遊一按鸟背，厉声说：“东方胜，落到下面那座山头上！”
他很少疾言厉色，东方胜又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闻言立马向下俯冲，落地的瞬间就变回了人形：“她掉到哪里了？”
“她没事，我们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白遊拉住黎海若的胳膊，沉着脸缓缓转过身。
东方胜不明所以跟着回头，看清身后的东西时惊得向后一缩，如果她此时还是青鸟身，恐怕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一只近四米高、长着一张似人面容的巨大老虎正静静地伏在那里，皮毛灰暗，上面甚至生了斑斑驳驳的苔藓，像一座土丘，瞪着一双灯泡似的金色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们一行。
它的气息太静了，刚刚从天而降时，东方胜还以为那真是一座山包。
黎海若一眯眼，冷声说：“陆吾？”
陆吾，昆仑山神之一，曾协助圣人治水有功。“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体型庞大如小山。
白遊紧握着刀柄，压低声音：“刚刚不是它攻击了我们吧。”
“当然不是，它早就死了。唱晚看到攻击我们的那个了，估计独自去追了。”
眼前的陆吾确是一丝生气也无，无神的眼珠上附着一层阴翳，皮毛被蔓蔓青苔侵蚀，有细小的虫蚁在它身上爬上爬下。一代山神，居然落得这么个结局，连一座坟茔都没有。
尽管如此，东方胜身为一只脆弱的小鸟，对这么大的猫科神兽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她“嗖”地变回巴掌大的青鸟身，一道流光落到白遊的肩上，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陆吾尸体。
“陆吾当年诛杀相柳*时受了重伤，后来大劫降临，神雷劈在昆仑山上，它没能扛过去，算是死于天罚。”黎海若眼神森冷，“它并非没有坟茔，尸身是被人后放在这里的，我记得当年昆仑山百万山精为它立冢立碑，葬在西峰脚下。”
也难怪他愤怒，陆吾的尸身出现在这里，说明有人把它的坟给刨了。
“多大仇？”白遊咂舌，“把它挖出来挡在路中间是想干嘛？向我们展览标本？”
“你尊重点，好歹是山神，尸身也是能镇一方平安的。”黎海若瞪他一眼，伸出一只手虚点向陆吾，“……啧。”
“怎么了？”
“它是昨晚才被移到这里的，墓穴里的尸水汽还没散净。”黎海若沉下脸，“这是专程在等着我们。”
话音未落，就见那陆吾的嘴缓缓张开，露出灰暗却锋利的尖牙。
黑洞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神兽的威压泼面而来，撕破了山中寂静的空气。小山包一样的身体猛地向前一蹿，直向他们压过来。
黎海若和白遊同时向对方伸出手，白遊按住黎海若的肩，黎海若抓住白遊上衣的衣摆，两人拉拉扯扯地疾退出十米远。东方胜则毫无防备，差点从白遊肩上跌下来，扑腾翅膀踉跄了几下才站稳。
老夫老妻的默契在这时完全体现出来了。但默契过后的问题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有保护对方的责任。白遊右手抓着老婆的肩，左手拔刀。黎海若手里的一团光已经朝那诈尸的陆吾扔了过去。
白色光团猛地涨大，直接击在陆吾头上，同时白遊横刀于身前，挡住了反弹回来的冲击。
陆吾巨大的神躯被直接砸得向后飞去，扬起的烟尘漫天，白遊喘出一口气，转头瞪了黎海若一眼：“你下手也太重了，万一那东西是活的，你把它打死了怎么办？”
“不打能行吗？陆吾是神兽，哪有那么容易被我打死？”等灰尘散尽，黎海若皱眉在面前扇了扇，“再说它本来就是死的。”
被打飞的陆吾重新站定，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脊背微沉，尖牙亮出，摆出攻击的姿态。
“那它什么毛病？诈尸？还是被炼成了傀儡？”白遊口无遮拦，对堂堂山神陆吾并没有多少敬畏之情，“就算是炼傀的巫师，谁有本事把神兽做成傀儡？”
傀巫是巫师的一个分支，也源于某种图腾崇拜。不管是哪种巫师，只有经过特殊传承的人才能担任。
他们心里都清楚，陆吾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确实是被炼成了供人驱使的傀儡。低级的巫师只能炼化小虫子小动物，剑走偏锋的邪性大巫能驱使死人，最强的甚至一人便能操控千军万马。
但从没出过能炼化神兽的，因为傀主的灵力须得在单个傀儡之上，巫师的灵力能超过陆吾的，基本能封巫神了。
“麻烦了，傀儡杀不死，这么大块头又一时半会很难制服，除非找到操控它的傀巫。”黎海若瞟了一眼，“东方胜，你去找找操控它的人，应该离这里不远，找到了不用正面打，报信就行。”
东方胜对这种活相当熟练——只要不让她正面打架，她什么都会做。青鸟变成蜂鸟大小，拍着翅膀往上飞。
和黎海若白遊相比，她身上的气场太弱了，陆吾根本没注意到她。
这时一道红霞从东边疾掠而来，唱晚提着纤细雪亮的长剑落到他们身边，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悠悠然立在陆吾背上。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一件花纹繁复的巫师袍，脸上戴着漆黑的木头面具，高高瘦瘦的。
但他身上的灵气波动和陆吾身上的并不相同，也就是说，操控陆吾的巫师并不是他。他是刚刚在下面袭击青鸟的人。
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昆仑山里居然不止一个巫师。
虽然“巫师”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烂大街的头衔，头戴一顶破帽子、脸上画几个图腾的就敢自称巫师大神，四处招摇撞骗跳大神卖假药，但实际上真正的巫师是一个非常稀罕的存在，一个三百人以上的村寨，靠宗教图腾统领他们的才能叫大巫师，而且只能有一个。
不同村寨的巫师修习的东西并不相同，有的偏医毒，有的擅用蛊咒，有的甚至能沟通天地。目前世间公认最厉害的巫师，是观星台大祭司秦风月。
但秦风月的半生半死体质毕竟特殊，其他的巫师再厉害也是人，黎海若之前自恃神力，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现在看来，他是有些自大了。
躲在暗处的巫师修习的不知道是哪一种傀术，竟能在昆仑山将山神陆吾制成傀儡；而面前这个一击之下差点伤到原型状态的青鸾信使，甚至要归墟东君亲自出手抵挡。
唱晚低声说：“他很厉害，我不是对手。上次他也参与袭击了东堂。”
黎海若冷笑一声：“我说呢，怪不得那一击这么眼熟，原来是太玄的看门狗啊。”
之前太玄真人趁黎海若白遊去北安岭时，率鬼族攻入东堂，有一位躲在暗处出手，伤了唱晚剑灵，还差一点杀了洛从雪。
那巫师负手站在陆吾背上，面对归墟东君、武神北斗和唱晚剑灵，居然还是一副姿态很高。有恃无恐的样子：“黎先生此言差矣，我并不是太玄的手下。”
“你拦我们的路，是想干什么？”
“黎先生一行来到我昆仑山，又有何贵干？”
“你的昆仑山？”黎海若大概是看不得有人在他和白遊面前装逼，向前走了两步，“连元始天尊都不敢将万山之祖划成自己的地盘，你又算什么？”
“在下斗胆一猜，诸位前来是为寻找梅娘娘，但几位来得不巧，梅娘娘眼下并不在。”
梅娘娘是什么？听起来怪不正经的，像哪个昏庸皇帝的宠妃。
白遊在旁边开口：“梅四娘不在？那我也猜猜看，她在北安岭吧？”
巫师把面具脸转向他：“北斗大人为何会这么猜？”
“随便猜猜罢了。因为我这辈子是在北地长大的，对那里比较熟。”白遊手一指他，“你袍子上的花纹，是北安岭一带一支萨满的图腾。”
巫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的袍子一眼。
“这身袍子不属于你吧，因为我当年进过那个萨满村，你身上这件的颜色和样式是大巫师下葬才穿的。”白遊露出一个同情混杂着嘲讽的表情，“朋友，衣服可不能乱穿啊，不吉利。”
黎海若没绷住，露出了一点笑。
“所以你如果不想动手，就说说看吧，韦肃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韦肃就是那个死在北安岭阵中的，祁北斓的爱人。
这话其实是在诈他，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韦肃所在的萨满是不是和这件袍子的主人同属一支。但既然都在北安岭一带，有关联的可能性很大。
巫师似乎是冷笑了一声：“韦肃……我当然知道，他就死在我面前。”
白遊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有狐缘又如何？还不是为那个女的把命都丢了？”巫师似乎对韦肃怨气颇深，“天狐降世，他居然还上前逞英雄，蠢到家了。”
“这么说当时北安岭有苏灭族时你也在场。”黎海若指尖一勾，“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话音未落，三丈外的一条山溪如同一条水龙，猛地扬起，直向巫师冲过来。
巫师腾空跃起，他身下的陆吾扬起巨大的前掌，怒吼一声，正面迎向黎海若的水龙。
白遊和唱晚见状一言不发，寒星刀和唱晚剑同时出鞘。
这几位一起动手，属实有些欺负人。但面前的巫师不可以常理衡量，身边还有一只被制成傀儡的山神陆吾，更何况这里是人家的老巢。
制服过程越快越好，拖则生变。
那巫师“啧”了一声，双袖平举，口中念了几句咒文，数道银色的刀弧袭向白遊和唱晚。
神兽被制成傀儡，意识全无，自然会实力大减，但黎海若何尝不是被天道压制得辛苦，况且这里还是对方的主场。昔年风光无限的山神和海神对上，都很憋屈，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战况会走向何方，就看白遊和唱晚能多快解决这个巫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柳：又叫相繇，是共工手下的凶兽。陆吾诛杀相柳是我的私设，但传说中相柳确是大禹派人杀的。
汇总一下，小黎作为海神，一共有三种形态，脸没有区别，正文里都已经出现过了：第一种是他日常在家待着的凡相，短头发，也是他向天道妥协的产物；第二种是神相，头发会变长，严格来说这才是他的本相，他在海里化出鱼尾也算在神相里（偶尔床上也会变回神相助兴）；第三种是目前只出现过一次的龙伯灵相，是战斗状态，史诗级牛逼，使用骊珠剑必须现出龙伯灵相。
老白他是凡人出身，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只是朴实无华的能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