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白遊和归墟东君先离开了，把大祭司自己留在了那里？”顾采衣听完申组李岫组长的汇报后愣了一下：“辛苦你们了，找个背阴的地方自行休整吧。”
元琛在一旁抱着手听着，等李岫带组员走远后，他才凑近顾采衣，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嘿，听说你那个学生从鬼渊出来了？你怎么没一起带着？”
“你说洛从云？”顾采衣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消息还真灵通。”
这事本身没几个人知道，连观星台的几位长老应该都是不知情的。
“我早就说，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现在他出来了，你可得小心着点，别翻了船。”元琛随口八卦了几句，把秦风月的龟甲塞到他手里：“这是大祭司让我交给你的。”
顾采衣凝眉看着龟甲上被火灼烤出的纹路，点了点头。元琛拍拍他的肩，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顾采衣叫住他：“你去哪里？”
元琛回过头冲他一笑：“我去做一次恶人，去得罪顶头上司。”
顾采衣不知从这句话里领会了什么内涵，没再多问，向旁边的谢倬一招手：“去召集天枢各组的组长。”
祁北斓还在昏迷，被穆琮指挥着抬到了旁边的树荫下。霜月和东方胜在旁边照看她。顾采衣迈步走到了刚刚祁北斓躺倒受雷劫的地方，手里捧着龟甲，合上了双目。
他一年四季都穿着款式布料相似的长褂，仿佛人间的寒暑变幻于他毫无关系。他一手拿着龟甲，另一只手从领口里拉出了一个小巧的吊坠。
吊坠被红绳挂在他的脖颈上，指甲盖大小，四四方方的，似是玉石质地，在阳光下半透不透。他将吊坠取下，托在掌心，默念了几句咒文。
青石吊坠悠悠地飘到半空，在他面前缓缓拉长变大。长宽均接近二尺，一指厚，表面上出现了清晰的刻痕。
是一个青石棋盘的样子。
谢倬召齐了天枢地支的组长，正匆匆向这边赶来，看到这个棋盘，他猛地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向往和崇敬。
那是在韩默吟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南斗顾采衣的兵器——青石棋盘文玉枰。
后面那些组长也都看见了这传说中的文玉枰，心里纷纷冒出了一个想法：“这北安岭里究竟有什么？”
能让归墟东君黎海若和北斗武神白遊如临大敌，能让足不出户的大祭司秦风月亲自驾到，能让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枢元琛突然出现，能让南斗顾采衣动用文玉枰。
当时祁北斓渡劫时，他们没法进入阵中，只远远看了个大概，饶是如此，那足以劈山倒海的威力也让他们心有余悸。
丑组组长——是个娃娃脸的漂亮姑娘，当时编好十二组后抽签定组名，她看到自己的抽签结果时差点当场和元琛动手——在旁边举手发言，有些没底气地问：“南斗大人，北安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时间紧迫，回去再向你们解释。”顾采衣将龟甲放置在棋盘上方一尺处，让其自然悬浮，就见棋盘上从天元处开始，向四外蜿蜒出不规则的金线，像是深浅不一的裂痕：“目前赶到北安岭的共有七组，你们各自带领组员，找到棋盘上的七个对应点位，在方圆一里内巡逻。”
七个组长互相对视了几眼，亥组组长——一个外号叫猪猪侠的年轻人又问：“要防备什么？修行者还是误入的凡人？”
“这里不会有外人来。你们要防备的是山体的地脉波动。如果哪里有地下灵力外泄，马上采取措施镇压，并立刻报告给我。”
几个组长领命，小心又兴奋地凑近了传说中的文玉枰，也不敢上手摸。大家都是合作了多年的老同事，效率极高，简单几句对话外加几轮猜拳，就定好了各自的责任范围，纷纷离开去召集组员。
顾采衣目送着他们离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谢倬像个小太监似的小跑到他身边，殷勤地问道：“老师，还要我做什么？”
顾采衣看了他一眼，手指向阵眼中间存在感很强的文玉枰：“你替我守着棋盘，负责总调遣。”
“啊？”
谢倬有点懵，他之前作为天机外勤组的组长，调兵遣将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但他没想到顾采衣会直接将象征南斗权威的文玉枰交给他负责，他张张嘴，顾采衣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我只教过两个学生，你和洛从云。你们两个中总要有一个要能扛得起南斗的担子。我觉得你比他更适合。”
谢倬还想说什么，顾采衣又轻声说道：“南斗六星注生，你可知为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天机命’吗？”
谢倬老老实实地摇头。
“天机星主善与智，是六星中最为平衡的一个。”顾采衣的手指按在棋盘上：“平衡之道我已教你。杀伐征战的事交给北斗，但我们要担负的并不比他轻。你既拜入了我门下，就应该做好这个准备。”
说着，他推了一把谢倬的肩。
谢倬还有些发懵地上前，棋盘上纵横的金线乱七八糟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老师你……”
顾采衣：“照我说的做。”
他心意已决，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小徒弟，转身向之前白遊和黎海若离开的方向走去，绕过一片松林，身影消失不见。
谢倬呆呆地目送他消失，转过头，如临大敌地盯着悬浮在阵眼中心的文玉枰，仿佛那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包。
顾采衣走出很远，才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一棵百年老松下，拿袖子擦了一把汗湿的鬓角。
文玉枰对他的消耗是很大的。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能催动其正常运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闭上眼，身子往旁边一歪，却没有跌在地上，因为一个人出现在他身边，一手架着他的手肘，另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搂住了他的腰。
顾采衣没有睁眼，轻声开口：“你果然来了。”
洛从云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愉悦的笑意：“您把我关在无卦瓶里，却不关瓶口，不就是让我醒来之后自行离开的意思吗？”
顾采衣攒了一点力气，扶着树干撑起身子，离开他的臂弯：“你为何要选择在此时苏醒？又为何要来这里？”
“就是您想的那样，我与幕后主使有勾结。”
“洛从云。”顾采衣连名带姓地叫他：“别以为我不会清理门户。”
“老师，您若真想清理门户，当初我潜入千重阁时，您就该按照观星台门规处置我。”洛从云丝毫不惊恼，非常恭敬地虚扶着顾采衣的手臂：“您把文玉枰交给谢倬操控，是完全对我不抱希望了吗？”
顾采衣听了这话有点火大，非常直接地呛了回去：“你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吗？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
“我知道，您当初把我收入门下，只是想要一个天机命的传人。”洛从云收敛了笑容，声音很轻地说：“我也想做你的好学生，但比起这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们师徒一场，如果你不想担这济世的担子，我不强求。”顾采衣叹息一声，紧接着话音一转：“但你若是妨碍我要做的事，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洛从云盯着他的侧脸，眼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您总是把南斗的职责看得比一切都重，但我心里，你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天下苍生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重。”
顾采衣睁开眼，没有看向他，而是盯着自己脚下的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你这是何必呢？哪怕没有这次的大劫，我也不可能给你任何承诺。”
“您不必给我承诺。”洛从云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我所说的更重要的事，就是保证您平平安安的，好好地活着。您现在的身子连支撑文玉枰都勉强，还觉得自己能拯救苍生吗？”
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尖轻触顾采衣的鬓发：“您刚刚问我，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苏醒，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现在回答您，我做这些也许和观星台的利益相冲突，但绝对是为了您好。”
观星台的利益？这小子究竟知道了多少东西？
顾采衣沉默半晌，慢慢地开口：“秦风月回来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洛从云“哦”了一声：“是吗？”
“等这次从北安岭回观星台，我想请他和你聊聊。”顾采衣头也不回地踏上山间的小路：“希望到时他能帮忙说服你。”
洛从云赶忙跟上他，口中问道：“说服我什么？劝我打消对你的想法吗？他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说服灵泽王了。至于像现在这么狼狈吗？”
顾采衣没理他这句话，继续慢吞吞地向前走。
“好好好，我不说废话惹您生气了。”洛从云嬉皮笑脸地上前两步，扶住他的手臂：“您这是要往哪去？”
顾采衣反问道：“你背后的主使没告诉过你，北安岭下面有什么吗？”
洛从云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是龙王吗？我听说北方这一带有一位龙王在疗伤。”
“归墟东君说不是龙王，那便只能是一种更凶邪的。”顾采衣吐出一口气：“烛九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