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遊尬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洛司楠怎么说的？他查到那位族长是谁了吗？”
“根据你的描述，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前，大概五十年。那时候的凤翼族长叫洛世灵，但他在不久之后就意外亡故，死因在族谱上没有记载。”黎海若把芥子囊扎好封口放在衣兜里，轻声说：“一个风华正茂的凤翼族人不会突然寿终正寝，他的死会不会是因为义济为他破译的符文？”
“我那时年纪小，在东海住得腻了，一遇见你，就迫不及待地上岸跟你走了。如今五龙王有的长眠有的重伤，但有一位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说着，黎海若一扬手，一个槐木托盘托着一只倒扣的青瓷水翁落在了桌面上。黎海若屈指敲敲水翁的外壁，接着把水翁直接翻了过来。
刚掀开一条缝，就见一条青色的影子“嗖”地从里面钻出来，直接向窗口冲去，结果一头撞在窗棂上，又“诶呦”一声弹了回来。
“在我的地盘也想跑？”黎海若冷漠地召出一条水线把他拉回来：“你是不是睡昏了头？”
招摇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海若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能不能对我好点？换个地方关着我好不好？”
“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考虑放你出去转转。”
招摇君精神一震，忙不迭地点头，看来是被关得相当痛苦。
他天生地养，曾经贵为招摇山神，与无边草木生灵为伴，自由散漫惯了，后来即使自困于鬼渊，灵识也是可以在辽阔无疆的鬼渊山川间随便活动的。
而狭小的水翁里黑咕隆咚的，黎海若成心欺负他，还是用槐木托盘扣着水翁口，差点把他憋出幽闭恐惧症来。
“我问你，当年你去东海拜访我龙王义兄和姐姐时，有没有见过凤翼族？”
招摇君茫然了一瞬，试探着问：“你是想听有……还是没有？”
“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不记得见过凤翼族，你也知道他们族的惯会藏头露尾，若他们有意隐瞒身份，怕是连你也看不出。”招摇君愁眉苦脸道：“再说我真没去过你们东海几次，能不能问点我能回答的？”
看来这位真的很想离开水翁，一秒都不愿意待了。
“我再问你，你当年游荡四方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凤翼族族长？”
“凤翼族长……我想想。”招摇君这辈子活得太久了，需要好好清一清自己的脑子：“当年我在招摇山时，还真见过一位……”
黎海若和白遊对视一眼，白遊问：“他去招摇山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讨了几株植物，好像是……雪青根一类的，用于刺青的原料。”招摇君想了好一会：“我看他长得漂亮，那几株植物也不算珍稀，就都给了他。”
凤翼族人能自由改变皮相，心血来潮想文个刺青根本不需要什么原料，直接变出来就行了。但显然招摇君这种见色起意的二百五不会考虑这么简单的问题。结合洛从岚背上的炎明符文，黎海若和白遊心里同时升起了某种不太好的想法。
见他们两个表情微凝，招摇君也有点待不住了，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八度：“那几株草……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黎海若抬手一指，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你可以出去，东堂的花草树木随便你附，但走出这条街就别想了，也别惦记着拿回本体。”
这对招摇君来说也算刑满释放了，他刷地闪到门边，回头向黎海若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我的事了？”
“暂时没有，但今后若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怪你自己头脑简单。”
招摇君：“……”
他还有点委屈，心想我头脑哪里简单了？
等他绿油油的身影飘远，白遊才感慨道：“他一直都这么傻吗？”
“不只是他，先天神祇大多心思单纯，再加上世上没什么能让他们跌跟头的，自然也没有反省的机会。”黎海若拍拍他的胸口：“你以为都像你们凡人一样天生狡猾、满脑子弯弯绕绕的算计吗？”
“那是他们。”白遊笑眯眯地搂过他的肩膀，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老婆可是一直聪明得很。”
这时霜月推开房门，语气平淡，仿佛桌前两个搂搂抱抱的男人不存在：“先生，什么时候动身？”
她穿着一条简简单单的白裙子，吊带无袖，下摆齐膝，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眼睛很大，质地像是一种冷冷的纯黑石头，她肤色极白，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淡，像个瓷做的漂亮娃娃。
因为她和孔昭一样，也是个器灵，本体是巫江畔玉矿里的一块寒玉，无人点化，天地蕴灵，曾受黎海若所托，保管熔成铁的神戟寒星，温养了一段时日。后来寒星重铸为刀，她决定跟着黎海若去东堂后，便托人把本体打磨成了和寒星刀相似的刀形。
玉刀无刃，却至坚至灵。
“傍晚出发，子时能到巫江。我们不走观星台的传送阵法，行踪对外保密，惊动的人越少越好。”黎海若走近揉揉她的头发：“你是不是也有很久没回去了。”
“很久了，自从上次代你去拜谢韩老先生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之前接到消息，韩老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儿子继承了剑庐和手艺。”
黎海若愣了一下：“韩默吟不在了？他几时生的儿子，年纪应该不大吧。”
“嗯，据说是一把凶器器灵反噬。”霜月淡淡地说：“他儿子今年似乎也才二十出头，叫韩易水。韩易水没有给他爹大办丧事，也没对外宣扬。但经韩默吟之手锻造出的兵器是有感应的。”
黎海若叹息道：“当年寒星能重新锻造全仰仗他，此次拜访良风剑庐，是该祭拜一下。我没见过他的儿子，不知道学到了几分手艺。”
霜月垂下眼：“我曾见过韩易水一面，了解不多，但韩老先生很看重他。良风剑庐造出或修复的每把兵器都有卷宗详细记载，想来他也能解答一二。”
白遊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一挑眉，感觉东堂著名的冷美人霜月，似乎对这位良风剑庐的传人印象不错。
他们没有走观星台搭建的传送通路，也没有搭乘凡人的交通工具，还是劳烦青鸟姑娘东方胜载他们过去。
良风剑庐位于巫江畔，处于蜀地山林间，又值盛夏，周围气候极其闷热。他们在夜色中踩着狭窄简陋的石路，鞋底是湿滑的泥土，拨开山路旁探过的细竹枝，耳畔是草间虫豸的嗡鸣声，以及风吹林动的沙沙轻响。
当代修行高人虽然讲究修炼环境清静，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在民间买得起独栋别墅的土豪，再不济的也是在山清水秀的乡下盖一座小院，靠现代科技进步来最大程度地维持舒适生活。黎海若这种格外高的甚至买下了一条街，像韩家这一脉的工匠这样还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实在不多。
韩家是当世铸器的第一，世代传承的手艺，先祖师承欧冶子，在第一次大劫中因战乱由瓯江迁居到蜀中。黎海若记忆中的韩老韩默吟，本人倒没什么隐士高人的仙气，是个筋骨结实、笑容朴实的黝黑老汉。
也不知道他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仙女，那继承他衣钵的儿子韩易水，居然出落成了一个小白脸。
这张小脸白净得快赶上霜月了，却不像霜月那种毫无血色的素白，而是带点水汽的透亮，眉目漆黑分明，嘴唇薄而红润，模样倒是很像蜀地的俊俏小郎君。
他们到达良风剑庐时，小白脸韩易水站在铸剑炉旁的小屋前，这山里没通网没通电，小屋门前点了四盏白纱灯，灯上描着淡粉芙蓉黄衫美人，细小的蚊虫嗡嗡环绕，纱灯挂在青竹制的架子上，在山里湿热的夜风中微微晃荡着，颇为风雅。
见了黎海若一行，他没问来历，只轻轻拱手：“黎先生，北斗大人，霜月姑娘，久仰。”
黎海若一笑：“您认得我？”
“这铸剑呢，不仅要考虑材料、火候，也要看剑炉周围环境、天象，还有局和气，像龙渊引山溪，鱼肠经雷雨，每一件兵器都是独一无二的。”韩易水谈吐也不像他那话少的爹，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您身上带着磅礴的海潮，而且气场不似凡人，北斗大人身上则有至阳庚金的杀伐气，虽已折损大半，但刀锋之锐还是举世无双，况且您腰间还佩着大名鼎鼎的神兵寒星。这位霜月姑娘，当年我们有一面之缘。”
“韩公子好眼力。”黎海若慢悠悠地走近两步，站在台阶下，下巴轻抬盯着他：“当年令尊为北斗重铸寒星，如今寒星蕴灵，有些惑，还要请韩公子帮忙解。”
韩易水脸色微变：“寒星刀重新蕴灵了？”
接着他往旁边撤了一步，抬手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几位请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