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司楠把自己关在客房里，神情复杂地取出那个关着四位长老的玻璃罐，指尖轻轻滑过玻璃器皿上繁复的符文。接着他手腕一拧，蝶流青化作一根尺子的模样。他拇指在边缘上一抹，一滴血珠渗出。
蝶族手腕上一小片最坚硬的鳞粉被称为蝶流青，可随主人心意变化为各种兵器，比如洛从云的是短刃、洛从雪的是长匕首，而这位现任族长的惯用兵器却比较奇葩，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尺子。
他把血滴在玻璃罐口处某一点上，鲜红的血珠顺着凹槽纹路缓缓流下。流到底部时，血红的印迹闪烁两下，就见罐中的几只昏睡的凤蝶翅膀轻轻翕动，被唤得苏醒过来。
洛司楠将指尖的残血在自己的眉心一抹，神识瞬间进入了罐内。
几位长老到底是怕他，见他进来全都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勾结外族牵涉到星盘劫变一事，我不能随意处理你们，到时归墟东君和北斗会亲自来审问。”洛司楠沉声说道：“若你们到时能如实交代，我保住你们的性命不成问题。”
那几位长老没出声，只蔫蔫地点了点头。
“你们……还有什么要单独对我说吗吗？”
“族长。”一位长老开口，声音在玻璃罐内回响：“我族已百年没有后代出生了，您却还是闭目塞听、带着我们躲在后花园里偷生，向所谓的天命妥协。您真的觉得这是我凤翼族的出路吗？”
洛司楠反问道：“那你勾结外族、与虎谋皮，找的又是哪门子出路？”
“外族？”那个长老笑出了声：“您真以为联合我们的是外族吗？”
洛司楠眉心一凝，逼问道：“那是谁？”
“不知道，但对方确实是我凤翼族人。对您的退让妥协心怀不满的可不止我们几个。”长老恨恨地说：“您以为找上北斗和归墟东君撑腰、就能给凤翼族挣出一条生路吗？他们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
审讯时黎海若并没有到场。四位长老被迫化成人身，白遊翘着腿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他那把赫赫有名的杀器寒星刀——寒星小刀灵脱离刀身跑出去玩了。
几个长老当年都没去一线参战，没见过战神北斗拔刀的样子，一时竟很难把面前这位英俊又懒散的年轻男人和那个传说中的凶星联系起来。
这位北斗据说是凡人出身，就算再厉害也终归有限，论战力大概没法和东海海神归墟东君相比。说不定今天的地位是靠脸向黎海若换来的，再或者是观星台需要这么个气宇轩昂、靠山强横的花架子充门面，才推了这么个人上来。
白遊似笑非笑地扫过四张表情各异的脸，曲起手指敲敲桌面：“几位，咱们长话短说。知道什么就交代什么。”
长老们对视一眼，觉得面前这北斗看起来并不强硬，倒是符合“花瓶”的设定。想到这一个长老梗着脖子，声音提高：“北斗大人，我们也只是受人蒙蔽利用，对方和我们交流时全程用长袍面具遮掩样貌身形，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让你说知道的，哪来这么多废话。”白遊懒洋洋地瞟了他们一眼：“本来呢，我也没指望你们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说不出也没关系，我答应了你们族长暂时留下你们的命。反正你们背后那位的谋划着引发人间大劫，到时若真开了战，我就把你们扔到战场第一线，让你们尝尝亲手种下的果滋味如何。”
听了这话，别说是那几个长老，连洛司楠的脸色都变了。
“北斗大人，这个罪名我们可担不起。”那长老赶忙辩解：“我们……并不知道那位想要引发星盘劫变。他只说，凤翼族不能再避世不出了，必须想出自保的对策。谁知道他竟然在策划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我们……我们只是被他蒙蔽了。”
白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寒星的刀穗：“那你倒是说啊，他都让你们帮忙做什么了？”
“我说。他先私下找到我们四个和洛司榆，提出助他登上族长之位。后来成功逼走洛司楠族长后，他说要利用洛司榆的族长腰牌、查阅族人的命格，点名要‘天机命’。”
“找到之后呢？”
“之后他借调族长的钤印，换掉了藏书楼中的某一本书。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但白遊却是心知肚明：他调换了凤翼族典籍，引洛从雪去平山顶的入口处试着救他的兄弟，却让招摇君趁虚而入了。
“那生人祭山又是什么？”
长老们露出了明显心虚的表情，犹豫了一会，领头的那位才开口：“这……他说让我们的人假扮司机，把一个旅行团的凡人拉到平山顶的山洞里，来……”
白遊挑起一边眉毛。
“他说我们族中一个叫洛从云的后辈被困在鬼渊下，只有这样才能把他带出来，否则他惹出祸端，会像当初一样祸及全族。”那长老低声说：“他也是凤翼族人，可能是多年前隐居的某位前辈，所以我们听信了……”
“所以你们决定那那几十个凡人的命来填？”白遊笑了笑，左手握住寒星刀柄，微微拔出半尺刀锋：“说实话，这两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们说。若还不交代几句有用的，到时战场还是要上的。”
“等一下，还有还有。”另一个长老急道：“那位虽然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没向我们展示过他的鳞粉印记，但他的手背上有个刺青。”
“哦？”
“刺青是……一条盘龙的样子。”
“盘龙？在我印象中没见过哪个族人手上有这种印记。”把几个长老重新关押起来后，洛司楠沉吟道：“但若是盘龙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和……”
他话没说完，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他说不定和东海龙族有某种纠葛，是冲着黎海若这个龙王养子来的。
“洛从云在我们审问之前就休眠了，不知道他和那位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白遊站起来向外走去：“但洛从云和我第一次在平山上照面时，用了一张炎明符，而洛从岚的背上被烙着炎明符文，只怕不是巧合吧。”
他缓缓踱到洛司楠身边，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那位虽然手段诡谲男，但说不定他才真正抓住了你们族复兴的关键。若到了命定的节点，望族长您三思而后行……”
说着他不理会原地怔楞的洛司楠，溜溜达达地出了门。
黎海若没有参与审讯的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单纯不想起床罢了。他床头放着一面小小的镜子，铜框里面嵌的却不是玻璃或铜面，而是流动的水波。透过这面镜子，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被如实反应在他面前。
他裹着被子靠在床头，估摸着白遊快回来了，便窸窸窣窣地捡起白袍披在肩上，将还没变回去的长发拢在身后，从凤首银钩上放下半面床帐，将身子挡在红绡帐后，只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罗帐窥影，雾里看花，人间顶级的颜色不过如此。
昨晚黎海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床上保持着长发的神相纠缠白遊，非逼着他渎神不可。白遊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欣然笑纳，一直缠绵到后半夜。
虽然这种程度的劳累根本影响不到归墟东君，但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一回不早朝的昏君，再加上审问那几个长老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便心安理得地赖着没下床。
果然白遊进来挑开床帐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附身亲了一下他的发顶：“以后就打算留着长发吗？”
“不留，麻烦。”黎海若当着他的面变回短发的本相，轻轻捏着他的手腕：“但你若喜欢，晚上可以变给你看。”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白遊的一只手悄然滑进锦被，指尖搔在他光裸的大腿上：“要起床吗？”
“起。我们先去一趟巫江。寒星这次在鬼渊下化灵不是偶然，需要去一趟他当初温养和重新锻造的地方，让刀匠为他检查一下。”
这事白遊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这些事发生在他上辈子死后及这辈子他和黎海若重逢前。他们在东海之滨再见，心意互通后，黎海若就把这把寒星刀交给了他。
“虽然寒星最初就是在魂血胆作用下赋生的，但毕竟神戟寒星已毁，器灵也该随之消亡，哪怕在玉矿中温养再重新锻造，也不可能恢复一个一模一样的器灵。我这些年用了无数天材地宝温养，都没能养出器灵来。况且秦风月的骨殖上虽说也有龙族的心头血，可灵泽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说，秦风月的骨殖能直接影响寒星二次化灵？”
白遊想了想：“说不定只是巧合，机缘到了自然就生出来了。”
“但愿吧。”黎海若俯身靠近他，动手帮他解外套的扣子：“你保证，不许随便给他喂你的血。”
白遊想起之前偷偷给小刀灵打的牙祭，未免有点心虚。
“主人用自己血温养器灵确实于修炼大有裨益，但越是利器越容易折损。”黎海若轻轻抱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我宁愿寒星只是一把无刃的钝器，刀灵寒星只是个天天玩闹的孩子……”
白遊沉默了半晌，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背，声音低的近似耳语：“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