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胜接完祁北斓的电话后，转向了顾采衣，问他：“南斗大人，你说碰巧认识一个有铜骨蜥血统的人，是谁？”
顾采衣倚在车头，垂下眼，平平淡淡地说：“说了也无益，你们并不认得。”
他面容苍白而俊秀，戴着眼镜，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讲话也文绉绉的，半点也不像传说中和杀神北斗齐名的人。
霜月看着他，突然开口：“你怀疑你的学生有问题？”
顾采衣有些意外地一挑眉：“何以见得？”
“我听北斓说，她和黎海若来这里找白遊，你后脚就跟着过来了。但你来这里必然不是为了找白遊。而我和小胜是被黎海若派来这里的，替他调查一件事，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情，没有对观星台透露半点风声。可是你到了这里，看到了一车的凡人，居然没问半个字，这可不像观星台好管闲事的做派。”霜月难得长篇大论，声音清凌凌的像玉环碰撞，语气不带什么感情：“看样子你并不是很关心我们的任务，却一定要北斓跟着那辆车一起下山，美其名曰沿路保护，据我所知你们两个在十年前有一些龃龉，你突然开口请她帮忙本身就不符合情理。而且你应该看见了，那辆车的外面已经被我们装上了东堂的符箓和保护装置，是归墟东君黎海若亲手绘制的，基本不可能从外面攻破。也就是说，你担心车里的人，也就是那个叫谢倬的年轻人，会对那些凡人不利。”
顾采衣看她的眼神终于起了点变化：“姑娘是哪一路的？之前并没有见过。”
“说了也无益，你并不认得。”
“是我唐突了。”顾采衣叹息一声，深深地看了霜月一眼：“看来黎海若是对的。”
“他怎么了？”
“他很早以前就对观星台招兵买马日益做大的格局很不屑，说招那么多闲杂人等没有用，而且容易混进脏东西。”顾采衣苦笑：“这么多年他一直隐居东堂，身边带着的都是你们这些……当年跟着他上战场的旧部，以及在他那里借住的知根知底的朋友。想我坐到了南斗的位置，还会被最亲信的人背叛，真的是……”
他顿了一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白遊为什么会在鬼渊出事，这件事我本来没资格细究。因为黎海若之前警告我不要插手，他会全权处理。我乱掺和只会惹他生气，而且我也不认为观星台比他神通广大。我跟来这里本意只是想找回我的学生。
东方胜在一边插嘴：“你不是半路就碰到你的学生了吗？为什么还要上来？”
“因为我发现，他是冒充的。”
东方胜和霜月齐齐一愣。
“一路上我也猜到了冒充他的人是谁，但我不想惊动他，就想跟在他身边将计就计，谁知到了这里，那一整车的凡人需要人开车送下山，只能让他去送。我怕那个冒牌货对他们下手，就请祁姑娘帮忙盯着。”
他看到两人脸色变化，赶紧补充道：“放心，那个冒牌货的实力我心里有数，他不可能是祁姑娘的对手。而且他的目的不是那些凡人，多半会把他们送到山下再乖乖回来。”
两人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你刚才说，你没有插手调查鬼渊，也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却知道那个冒牌货的目的。”东方胜眨眨眼睛：“所以，那个冒牌货是冲你来的，这完全是你们的私人恩怨，对吗？”
顾采衣的目光看向远处，好半天才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是。”
他轻轻站直身体，转头对两人说：“黎海若是不是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让我把那两个主谋带回观星台？两位如果没别的事，就不用在这里吹风了。白遊的车观星台会照价赔偿，黎先生想要什么精神损失费也尽管开口，我到时会上门当面赔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霜月和东方胜对视了一眼，答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双马尾女孩原地变成巨大的青鸟，白裙女孩跳到她的背上，向山下飞去。
顾采衣的目光追着那巨鸟，直到变成了肉眼看不见的一点，才微微出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趴在他脚边的铜骨蜥。
蜥蜴拼命甩着长尾巴，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狗，黑豆一样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顾采衣弯下身，拎着尾巴把蜥蜴整个提起来，顺着敞开的车窗仍在了副驾驶上。接着他走到被绑着的司机和导游面前，指尖寒芒一闪，那捆着他们的绳子无声落地。
“我不抓你们去观星台。你们想去哪就去哪。”他看着两张惊愕的脸，补充道：“我知道你们带这么多凡人来是为了祭山，至于你们的幕后主使会怎么处理你们，就不归我管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导游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顾采衣脚边，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衣下摆：“这位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我真的是被他们胁迫来的！我老婆孩子都在那些人手上！现在走了他们肯定也会把我杀了！求求您！我什么都交代！”
顾采衣面无表情地甩脱他的手，丢下两个字：“上车。”
导游感激涕零，飞快地爬起来坐上了后座，似乎生怕顾采衣改主意把他丢下。
剩下那司机站在原地，一脸警惕地打量着顾采衣：“你当真会放我走？”
“你不想跟我走，说明你能保证自己回去之后能活命，至少不是个炮灰。”顾采衣摆摆手：“你要是想报我的不杀之恩，就回去帮我给他们带个话。”
“带什么话？”
“我不想见他。”
说完他拉开了驾驶室的门，这时那导游突然叫了一声：“南斗大人！”
见顾采衣没转头，他就继续高声说：“您把我放走，到底是因为觉得我只是个小喽啰，不值得占用观星台的资源，还是怕我对观星台的人说出点什么？”
顾采衣猛地回头，就见那司机勾起了一个堪称妖异的冷笑，在他那张粗黑平庸的脸上显得极其怪异，接着他转身向山崖冲了两步，直接跳了下去。
导游惊恐地从车里探出头，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他自杀了吗？”
“没有，跑了。”顾采衣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低头钻进了驾驶座。
黎海若有些意外地听完两人的讲述，夸赞道：“不错，很聪明嘛。”
他们在黎海若的卧室里欢聚一堂，除了被放出门满街跑的寒星不在之外全员到齐，祁北斓只比东方胜和霜月晚到了半小时。“壮士十年归”的北斗大人在他老婆的强硬命令下不得不倚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个青瓷大碗，正满脸痛苦地喝第四碗大补汤。
“所以这事我们就不管了？”
“我之前接到了一个凤翼族的朋友的报信，说有人要对白遊下手，想用一车八字特殊的活人祭山，强行打开鬼渊，所以我才派你们去拦着。
白遊在一边插嘴：“凤翼族的熟人？洛从雪？”
黎海若凉凉地瞟了他一眼：“你记性倒是不错……”
现在“记性”二字是白遊的七寸，他心虚气短，立马乖乖闭嘴。
“洛从雪和凤翼族的关系很微妙，我在从平山回来之后尝试联系他，但他始终没有回音。我猜，洛从雪现在很可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剩下四个人茫然的彼此对视，孔昭皱起眉：“洛从雪……我记得他很久之前在这里住了两天就走了，原来他之后有联系过你吗？”
“是有联系。”黎海若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幕后主使应该是在观星台的符箓上做了手脚，想把白遊困死在鬼渊下。本来他不可能从原路逃出来的，但幸好我曾经在鬼渊下留有一条通路，白遊顺着那条通路竟然逃了出去，又被直接传送回了观星台。观星台可能是怕我上门闹事，严防死守消息，直到白遊醒了，才来通知我。”
“如果我在下面死了，鬼王会享用我的血肉，得到能提前冲破禁锢爬上来的力量。”白遊打了个响指，漫不经心地说：“我猜，他们打的应该是这个主意。”
黎海若眉心一跳，轻轻磨了下牙：“你既然想到了，为什么还不打招呼地跑回去，就不怕他们再算计你一次吗？”
白遊立马止住了装逼行为，在众人的注视下伸手从床头拿起筷子，在装药膳的陶罐里挑了个鸡腿，默默地堵住了自己的嘴。
“当初让白遊下鬼渊的是观星台，出面和我交涉的是顾采衣，拍着胸脯和我打包票说不会出事的也是顾采衣，出了问题的符箓是观星台提供的。如果白遊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观星台和顾采衣本人。这件事中顾采衣扮演的角色很微妙，至于活人祭山，这件事被凤翼族的那位朋友捅到了我的面前，时间是老白离开鬼渊之后，倒也未必是想要害他，甚至可能和他并无关系。”
东方胜解开了双马尾，乌黑的长发中间混着一缕金色的挑染。她一手绕着自己的发梢，问黎海若：“那你为什么觉得那些人是冲着观星台来的？”
“因为那位蝶族的朋友之所以断定我会出手，是因为我是白遊的家属。”黎海若端起手边的黑瓷小盖碗，不紧不慢地啜了口普洱，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坐在床上“咯吱咯吱”啃骨头的白遊：“而白遊在鬼渊下受伤，归根到底是为了他观星台的‘北斗’的公务。另外刚刚提到的那位拦路的蝶族，明显对顾采衣的兴趣更大，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和观星台的干系更大。毕竟只要白遊平安回来，我们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东堂隐世多年，除了一个在观星台挂职的白遊之外，基本没什么沾染俗世的地方。
“所以，”黎海若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虽然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但我们又不是狄仁杰，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让顾采衣自己去操心，我到时只需要就那个出问题的符箓向观星台讨个说法就行了——大家都辛苦了，我让鸡老板准备了火锅和鱼生，还有它家的两坛花雕，你们去吃吧，看着寒星不许给他喝酒。”
他余光一瞟跃跃欲试起身的白遊，话音阴森森地转了个弯：“某位病号就别想了，火锅和酒都跟你没关系。鸡老板还另外准备了四道补汤，今晚你得给我连汤带料都吃干净，明白吗？”
白遊：“……”
众人明白接下来归墟东君要关上门和他老公算账了，纷纷识相地起身告辞，还体贴地关好了房门，免得漏出一些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