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2.
当时的全国大清洗牵连太广,不可避免会有记录。在舒亚当着媒体的面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真理党内部参与过当年大清洗的人就料到他掌握了一些内部资料,要一步一步来算当年的账。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这记录竟是如此详细,几乎所有报纸、网站,都详尽披露了当年大清洗的内部文件、照片,场面血腥残忍、毫无人性。
自由党在军队的所有将领及其家属,一个都没能留下,连刚刚破壳的小虫崽都不放过,报纸上刊登的那张小虫崽被砍掉脑袋的照片,引起了民众巨大的激愤。
方止一连几天出门,都被愤怒的民众堵住车,往他车窗上扔臭鸡蛋。等到了谈判地点,发现谢锦的情况比他更惨,连车都下不来,堵他的人见对面是谢锦,都围到谢锦那边扔臭鸡蛋去了。
方止作为当时的执政党领袖,在发动“拨乱反正”的文件上签了字,但“拨乱反正”本意不是施暴,下面的执行者阳奉阴违,发泄私愤,几大贵族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是这场暴行最根本的原因。
谢锦之所以吸引这么大的火力,正是因为他是最为残暴的“清洗者”之一,连虫崽都不放过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好不容易把车开进谈判会场的大院里,谢锦一下车,身后大院外的民众还隔着铁门朝他扔鸡蛋。他一脸阴沉地整了整衣摆,朝方止打了招呼:“首相大人,早。”
方止点点头,率先朝会馆的小会议楼走去。
谢锦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忽然道:“首相大人,舒亚看样子是要算以前的账了,您打算怎么对付他?”
方止语气平静,道:“我不打算对付他。如果你担心他找你算账,不如跟其他人商量商量怎么对付他。”
谢锦一顿,又道:“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万一新民党真的成了执政党,舒亚那天说的‘拨乱反正’,会不会是要重演一遍当年的事。”
方止这次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他要重演一遍当年的事,你能怎么样?”
谢锦说不出话来。
新民党的百万大军几乎踏遍了兰斯帝国,新军兵员素质极强,又有系统的政治理论熏陶,极其重视组织建设,因此纪律严明、信仰坚定,帝国政府军这一年多以来就没有在他们手里赢过胜仗,现在已经被压缩至南方的几个州,还不断有帝国将领向新军倒戈,真理党的优势越来越小。
如果最后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权,真理党就要变成只能参加政治协商的民主党派了。
到时候,他们就是被舒亚拿捏在手里的蝼蚁。
谢锦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冷冷的目光看了看前方方止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
由于F-76市离根据地中心有几百公里,最近又是特殊时期,几乎所有人都在外执行任务,没人有空捎方决回去,他便暂时在F-76市待了下来。
新军里没有闲人,几乎所有战士都是有仗打仗、没仗干活,地里的农民、街头的搬运工、店里的伙计,都可能是新军士兵。
方决虽然还只能算半个新军士兵,但也早已习惯打工干活。白天他跟着这对假扮夫妻的情报员出门,在他们开的小五金店里打下手,帮忙把新到的小零件拆开,摆放在货架上。
待了几天和附近的小摊贩混熟了,偶尔小摊贩会叫他帮客人跑腿,给他几块糖或者几毛钱作为报酬。
这天早上,方决拎着抹布擦完了货架,正坐在小店门口等着有没有人叫他跑腿,旁边早餐摊的大叔便叫:“狗蛋!这位客人要买报纸!”
“哎!”方决应了一声,回头跟店里说了一声出去跑腿,便咚咚咚跑到那位要买报纸的客人桌边,“先生,您要买哪家报纸?”
这位客人偏头看了他一眼,虽然面相普通,表情温和,但方决敏锐地察觉到这目光带着打量。
客人道:“你叫狗蛋?”
方决点点头。
客人扯着嘴角一笑,掏出钱包,抽了两张一元的钞票:“我买一份《新文汇》报,剩下五毛钱是你的跑腿费。”
方决连忙接过钱:“谢谢先生。”
他跑到最近的报亭,把钱递给老板:“一份《新文汇》。”
“又帮人跑腿哪。”报亭老板也是新军情报员,笑眯眯地给他拿报纸。
方决道:“是一个没在这里见过的客人,很大方。”
老板的眼睛从眼镜上方瞟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又有人来买报,他便把报纸和零钱递给方决:“去吧。”
方决小跑着把报纸送到了早餐摊,那位客人接过来便打开看,方决本来要走,可看到报纸头版头条写着“两党谈判最新进展!”,又被吸引住,脚步顿了顿。
客人抬头看着他:“小朋友,你识字?”
方决连忙摇头:“我不识字,先生,我就是看看照片,打扰您了。”
他飞快跑回五金店里,坐着的客人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又落到报纸上。
报纸上刊登的照片,拍摄的是两党代表从谈判公馆走出来的场景,虽然乌泱泱的有十几个人,但其中一位长发雄虫显得尤为惹眼。
而刚刚那个自称“狗蛋”的衣上打补丁、脚上穿草鞋的小虫崽,和照片中那名长发雄虫,起码有八分相似。
方决在店里忙活了一天,到晚上十点小店打烊,才跟着两名成年虫族回家去。
两名情报员都还没有结婚,却已经扮了好几年的假夫妻,天天住在一块儿,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感情,只是两个人都不敢开口捅破窗户纸。
这下方决来了,两只小手一边牵一个,毫不含蓄道:“小时候我爸爸妈妈也这样牵我。”
雌虫的话少一些,闻言只是看了看并肩而行的雄虫,雄虫则拍拍方决的脑袋:“你现在也是小时候啊,你才几岁。”
方决道:“我要长慢一点,这样我爸爸妈妈就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这样牵着我。”
要是到十五岁进化之后,长成青年的模样,再赖着父母就有点厚脸皮了。
正聊着天往家走,忽然雌虫脚步一顿,方决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雌虫暗暗加快脚步,给身旁的雄虫使眼色:有人跟踪。
三人加快速度回到家里,刚进院子,方决就感觉后脖颈一凉。
是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他还不知道这就是被狙击手瞄准了,他身后的雌虫一个飞扑,将他扑倒在地。
几乎同时,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夜空,旁边的雄虫大喊一声:“阿冬!”
他立刻将中枪的雌虫扶起来,一把抱起被压在下面的方决往屋里跑。
方决从未觉得院门离屋门有这么远,平时短短的几步路变得尤其漫长,又是几声枪响,闷闷地打在护着他的大人身上,同时,院门被猛地一踢,咚的一声巨响。
这一脚像踢在方决胸口一样,吓得他唰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三个人跌跌撞撞跑进屋里,名叫阿冬的雌虫立刻按着方决的肩膀小声叮嘱:“去厨房,米缸下面有地道。”
方决第一次碰上这种紧急情况,小手微微发抖:“那你们呢?”
阿冬已经找出了枪,扔给雄虫一把:“我们俩受伤了,就算进入地道,有气味也会暴露。附近有很多同志,他们不一会儿就会来支援。”
外面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破开了。
阿冬立刻把方决往后院一推:“快走!”
方决连忙往厨房跑,跑到一半忽然想起,母亲送给自己的军刀还放在床头没拿。
他猛地停住,心里又怕又急,又决不愿意弄丢这把刀。这犹豫纠结只在片刻,他咬咬牙,冲上了二楼。
几乎同时,堂屋里开始了激烈的交火,那枪声近得就在耳边,方决冲上楼拿起刀,连滚带爬地下楼来时,一名陌生雌虫举着枪恰好冲进后院。
方决心头咯噔一声,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自己的一瞬间,本能地往前冲。
他冲出了后门,跑进了小巷。
此时根本什么也顾不上,方决几乎使出了最快的速度,在小巷里横冲直撞。
追他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子弹擦着他划过,咚咚打在小巷两边的石墙上,打得石屑飞溅,留下深深的弹洞。
方决从小巷跑到了大街上,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轿车撞飞,他一个起跳越过汽车,飞快躲进人群中。
“你这个小孩,怎么看路的!”司机正探出头来骂,紧接着小巷中就乌泱泱冒出十几个黑衣人,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对着人群就开枪。
“啊!!!”
“杀人啦!啊啊!杀人啦!”
大街上一片混乱,与此同时,屋顶上有人开枪,砰的一声,精准命中一个朝人群开枪的黑衣人。
方决躲在大街拐入小巷的一个大垃圾桶背后,看到那个黑衣人倒在地上,额头上一个圆圆的黑洞,就知道这是新军的狙击手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心头一惊,刚想矮身避过,但速度到底慢了一分,只觉得后颈猛的一个闷痛,就失去了意识。
----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