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披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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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方弈和林叙用完晚宴,在首相府留宿。首相府并不是私人住宅,很大一部分都是办公、会客的场所,给首相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只是一处小院。

  林叙洗漱洗澡之后,穿上仆人送来的睡衣,走进卧室时,方弈正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倚在床头看一本笔记。林叙拿着干毛巾走过去,帮方弈一点一点擦干头发,他留意到方弈拿着的那本笔记本已经很旧了,在封皮之外重新套了一层牛皮作为保护套,可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磨薄,有些字迹甚至看不太清楚了。

  方弈忽然抬眼看他:“父亲跟我说,他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林叙一愣,停下了给他擦头发的手:“雄主,您不亲自给孩子取名字吗?”

  方弈轻轻一笑,似乎带些嘲讽:“我和父亲想出来的是同一个名字。”

  林叙继续给他擦头发:“是什么?”

  “决。”方弈合上笔记,用手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出这个字,“叫方决。”

  林叙小声道:“为什么取这个字?”

  “……”方弈低声道,“希望他当断能断,一生果敢利落,永无纷扰缠身。”

  “是个寓意很好的名字。”林叙点点头。

  “今天体检的B超照片,已经能看到虫蛋上的虫纹了,他是雌虫。”方弈凑近了些,将头枕在林叙胸口,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轻轻抚摸他的小腹,“发育得很健康,医生预测还有不到三周,他就会出生。”

  林叙心头咯噔一下,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离他加入战友们只有三周了,离他与方弈分开也只有三周了。

  如果他们的队伍最后成功,也许他和方弈还能再见面,但更可能的结果是他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战场上,方弈也许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种可能,林叙擦着头发的手慢了下来。

  方弈从手中的笔记本里轻轻抽出一片书签,是个薄薄的金属片,做成手枪的形状,林叙认得出来,是子弹壳的材料做成的。

  方弈深吸一口气:“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叙有预感,方弈应该是要带自己去见他的母亲。

  他们走出了这栋小别墅,走到院子茂密的小树林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打扫得很干净,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它通往一间小屋。

  虽说小屋并不简陋,但是方弈的母亲是雌君,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不过,等林叙走近了,才借着月色看清楚,小屋的铁门从外面锁死了,上面挂着的锁已经生锈,显然很久没打开过了。

  林叙心中忽然有些沉重。

  方弈拉着他,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

  说完这一句话,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平复心情。

  林叙开始坐立难安,他并不希望知道这些事,他不希望方弈对他敞开心扉——那样在他离开之后,方弈会更加难过。

  他很好奇方弈的家事,但从来不问,老师教过他,若没有本事把一个人治好,就不要去揭开他的伤疤。

  良久,方弈低声说:“多希望他能坚持到看到你,看到我们的孩子。”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叙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的心像被烈火烤着一样焦灼,比任何时候、比他在军部的全封闭囚室里、比好几次以为被方弈发现自己的计划时都要焦灼。他想让方弈不要再说了,想叫他看清楚面前这个雌虫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不要这么单纯地把心交出去。

  “我留着一件母亲的遗物,”方弈掏出那片小小的、子弹壳做成的金属书签,“现在送给你。”

  林叙根本没脸去接这份对他有重要意义的礼物,连连摆手。

  “不是我要送给你的,是母亲给你的。”方弈将他的手拉过来,要把书签塞进他手里。

  “雄主,我不能要。”林叙紧紧捏着拳头,就是不张开手。

  方弈望着他,微微一笑,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

  有人走了过来。

  他拉着林叙站起身,不一会儿,就看见文加沿着小路走过来。

  文加看见方弈并不意外,温和地朝他点头行礼:“少爷,我来打扫夫人的居所。”

  说是打扫居所,但文加并没有小屋的钥匙,只是捡一捡周围的落叶罢了。他提醒方弈:“少爷,天气冷,请带林叙回去休息吧,他是孕夫,不能着凉。”

  林叙悄悄瞅着方弈,发现方弈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他好像不喜欢文加,但也不怨恨他。

  方弈拉着他朝小屋鞠了一躬,一起离开,文加在后面道:“少爷,再有三周,就到12月底,要过年了。”

  方弈道:“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林叙入睡前精神状态并不好,脑海里有许多事纷纷扰扰,精神亢奋又紧张,而且在陌生的环境下休息,身体难免会保持警觉,半天都没睡着。方弈在房间的书桌前写着什么,写了很久才完成,然后关灯上床,在他身边躺下。

  非常神奇,感觉到方弈躺在身旁之后,林叙很快就陷入一片温柔宁静中,身体和精神松懈下来,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条细细的项链挂在脖子上,下面坠着那枚书签。

  林叙握着它看了一会儿,小心珍重地将它塞进衣领里。

  大半个月很快过去,虫蛋动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让林叙整夜睡不着觉,方弈担心他会提前生产,便将他先送到医院住下。

  离过年只有几天了,帝国大学早就放了假,往常这个时候方弈应该与家人待在一起,但这次却只能一直在医院陪护。林叙觉得有些愧疚,可这么跟方弈说的时候,方弈表示:“生产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明天就是新年第一天了。虫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难道就一直在医院里,不去拜访首相大人吗?”

  “不去。”

  “……”林叙想了想,说:“我今天觉得虫蛋动得没那么厉害了,不如我们今天晚上拜访首相大人吧?”

  一年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第一天,是家人团聚的时候。

  方弈依然坚定地摇头:“不行,等到生完再去。”

  林叙拗不过他,只能两个人一起待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这一天晚上,医生、护士大多都放假了,几乎能出院的病人都出院去和家人团聚,整个医院冷冷清清,空荡荡的。

  林叙没法下厨,就从饭店里订了丰盛的晚餐,里头还包括过年时按照习俗要吃的传统食物——三色糕、红豆粥、糖水蛋。

  方弈竟然没见过,好奇地问这些是干嘛的。

  “这是过年必须吃的东西,代表新一年生活会多姿多彩、红火甜蜜。”林叙给他舀粥,“我小时候在教养所,一年里只有这一天是可以吃饱的,所以我很喜欢这些食物。”

  方弈微微一怔,问:“在教养所的日子很不好过吗?”

  林叙摇摇头:“起码有东西吃,有地方住,还可以读书学习,不算很难过。”

  “你在那里有朋友么?”

  “有几个好朋友,还碰到了一位很好的老师。”林叙回想起往事,“老师总是说我很有军事天分,每到过年的时候,他即使在外出征,也会给我寄礼物回来。”

  “是什么礼物?”

  “有时候是军事类的书,有时候是子弹壳。”林叙低头吃着东西,“不过教养所是不允许有私人物品的,所以这些都被没收了。”

  方弈安慰般揉了揉他的头,想到什么,笑了笑:“明天我有礼物给你。”

  林叙一愣,忽然有些局促:“雄主,我没有准备礼物……”

  方弈抬抬下巴,示意他低头看看他自己鼓起的小腹:“你有。”

  也许是父子间的心灵感应,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虫蛋开始剧烈地闹腾起来。这次的闹腾很不一样,林叙直觉虫蛋很可能今晚就要出生,立刻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给自己补充能量。

  晚上十一点,被闹了两三个小时、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林叙,各项临产指标终于全部达标,被推进了手术室。

  方弈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最初的半个小时他还算冷静,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渐渐坐不住了,站起来开始在走廊里来回打转。

  他也不敢走得太远,就在手术室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不断地抬手去看手腕上光脑显示的时间。

  他觉得自己都要把这段走廊的地板给磨秃了,可距离林叙进手术室才一个小时。

  方弈蹙着眉,焦急又忧心忡忡,坐下也不舒服,站起来也不舒服,来来回回的好像个神经病。有几个留在医院值班的护士路过,远远看见了,就说:“又是个等老婆生孩子的,都急傻了。”

  凌晨两点,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方弈腾地站起来,就看见林叙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他身旁正卧着一枚手掌大的虫蛋。蛋壳上的虫纹十分清晰,像会呼吸一样,时明时暗,这代表里面的幼崽身体健康。

  “累不累?”方弈跟着护士一起推病床,低声问林叙。见林叙摇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浑身涌上来一阵疲倦。

  回到病房,方弈就关上灯,往林叙床上钻。

  林叙还有些虚弱,推了他一下:“雄主,一张床太挤了,旁边有陪护床。”

  之前方弈也是在陪护床休息,但是今晚他不肯了,将虫蛋捞到两人中间,说:“我们一起睡。”

  虫蛋上的虫纹亮了亮,似乎也在赞成这个提议。

  “……”林叙为难道,“会不会压到……”

  方弈不顾他略微的推拒,一手搭在他腰上,一下子就把他和虫蛋都抱在了怀里,笑道:“现在已经是新年第一天了,新年快乐。”

  林叙靠在他怀中,叹了一口气:“新年快乐。”

  方弈轻声道:“他倒是选了个好日子出生,新年的第一天,崭新的开始……我困了,明天再好好给他讲故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双眼慢慢合上,睡着了。

  林叙在黑暗中看了他半晌,似乎要把这张美丽的脸牢牢记住。这样看了很久很久,他才张了张嘴,无声道:抱歉。

  他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试剂瓶,轻轻拧开,在方弈鼻下晃了晃。

  不一会儿,搂住他腰的手松了力道。

  林叙收起试剂瓶,轻轻拨开方弈的手,迅速跳起来飞快换上衣服,将虫蛋塞进兜里拉上拉链,推开窗户从六楼一跃而下,背上的骨翼瞬间张开,几息之间就飞出了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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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