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镜子游戏[无限]>第160章 封裕景-第一人称日记

  有人说,日记是最有意义的时间记事簿,但要想把几个独立无关的字组成一段通顺的话还要给某人看明白,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所以我变成恶灵后的很长一部分时间都在思考要怎么把我的故事记录下来。

  谢迟那家伙又在笑我了,每当我拿着笔尝试写出这些奇怪的符号却总是写出歪七扭八的绳结,我就会听到一阵毫不留情的嘲笑,我虽然很想把他的嘴堵上,但耳边一旦真的安静下来,我又开始不习惯。

  他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起来很悠哉,不似我现在眉头紧锁,嘴巴里含着笔帽,下笔迟钝。

  我听见他问我,中午想吃什么,手里拿的是菜单吗?

  我回答他的是,我是鬼,不吃东西,手里拿的东西跟他无关。他瞧我一眼,然后翻转身体侧过来盯着我。我望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很快,我又听到他叫了我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你也会害怕遗忘吗?害怕遗忘么……

  没有遇见他之前,我不知道遗忘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更不在意它会被烙印在谁的故事里,就像我不关心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这座城市里有多少口人,那些人早上都吃什么。

  后来遇见谢迟,我每天关心的除了谢迟强塞给我的碟片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剩下的便是他会不会遵守承诺,永远和我在一起。

  其实,这一切我原本都不该在意的。

  八岁被父母扼杀,在那之前我懵懂,不知人类的憎恨从何诞生,我只能被动接受虐待和死亡,死后我清楚了人类的恨意是什么样的滋味,却不知仇恨复杂的组成部分。

  当鲜血喷溅出来不再炙热,花失去原有的芬香,一黑一白势均力敌后混匀的灰色空间,鲜活的记忆逐渐定格变淡,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也是我眼中的世界。

  没有温度、湿度、味道、颜色、心跳,走在没有秩序的世界,那些无关紧要的所见所闻,都是落入肮脏之中的污秽,被我遗忘了也不可惜。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别人叫我的名字了,大部分人见不到我,见到我的都害怕我,恨我的想除掉我,后来我就渐渐不愿显身。直到有一天谢迟告诉我,我可以叫封裕景,那一刻我瞒着谢迟偷偷在心里念了十余遍封裕景,突然很想要一字不漏地记住他当时跟我解释的名字由来。

  这个裕字,是丰裕的裕,富裕的裕。在这片海的尽头有一片望不尽的稻田,结满了金子一样的稻穗,阳光充裕地分给每一株水稻,它们茁壮成长,人们因此得以饱腹……景是风景的景,景致的景,我希望以后的你能温暖傍身,富裕幸福,即便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美好的风光景致,却也能永远生活在别人向往的风景里,无悲无忧,云胡不喜。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谢迟口才不错,偶尔说出来的话很能触动我,我平日说他虚伪,其实我不是真的那么认为,就像他不吝啬对我的祝福,我听得出来,他情真意切,没有一丝虚假。

  也是那时候,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遗忘的可怕,我怕我记不住谢迟和我说过的话。

  当然,我也原谅了谢迟身上烫人的白晖,它们总是在我触碰谢迟的时候时时刻刻烧着我不算完整的皮肤。那圈白光是善意演化出的存在,只围绕于像谢迟那样的大义之人,在我看来是蠢货的人身上。每次和谢迟近距离在一起,我就会产生一股浑身被啃噬般的疼痛,但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不想谢迟因为这种事情离我远去,他那样的人一定会为了缓解我的痛苦而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没关系,忍忍就好了,这点折磨对我来说,比不过恐惧谢迟离开我的亿万分之一。

  我起初觉得谢迟很好掌控,他手无缚鸡之力,对上任何鬼都没有赢的可能性,于是我跟他说,被欺负了尽管找我,我没跟他说的是,最好一直依赖我。

  我有时候还挺能把恶灵附有的负面缺陷展现出来,比如狡猾,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像白纸一样好猜,我心里发笑,真是太不懂我了,恶灵最擅长戏弄人心,我要是真的不明白弯弯绕绕,怎么将那些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因此我也明白,要留住谢迟,就要让他对我产生一种最好是褪去亏欠和愧疚,因为情而自然流露出来的责任感。首先,我需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一个它漂泊到任何地方都会想起回来的家,我为了我们的以后做了很多准备,按照他的喜好挑选住址家具,顺便找找看周围有没有会欺负他的鬼,有就灭掉,处理稳妥后只需要他拎包入住。

  我还想过将我们二人葬在一起,陌生人无意间路过时,兴许会感叹一句情深似海不可斗量,信物的话,就用我们各自最喜欢的一样东西埋进泥土里,旁边种上红色的玫瑰,待风雨飘摇时,会有玫瑰瀑布落下,这是我仅能想到送给他的,唯一能称作浪漫的东西。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早该知道,谢迟不是一个可控因素,他是不稳定的,是一个擅长说谎的骗子。他把承诺说得那么真,连我也骗了过去。

  谢迟逃跑了,在一个雨夜,留下我一个,我又成了独身的一个,回到了好久之前的样子,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我好像就同时失去了我的名字,我不应该再叫封裕景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叫我封裕景的人,不告而别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不再只是害怕自己遗忘谢迟和我说过的话,我更害怕谢迟忘了我,他逃离我抛弃我,一定还会忘记我。

  我一开始是打算放了谢迟的,我觉得,既然他这么讨厌我,那我何必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不想他用一种看待垃圾的眼神看我。可是后来我又在想,当初承诺过我的人是他,他活该受到惩罚,即便他藏匿任何赃污的角落,我都会把他抓到,然后将他的灵魂消灭殆尽。

  这才是身为一只恶灵应该有的做法,不是么?

  因此,我找了他很久很久。每一个魂灵可以穿梭到达的空间,能找的地方尽可能都被我搜索过,却仍然找不到他的影子。

  可他还能去哪?我头一次陷入了迷惘。自从认识谢迟之后,我的世界开始有了颜色,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被谢迟握住手腕时那里产生了搏动感,可当他消失后,这一切荣幸被冷酷无情地收回。

  直到某一天,一只恶鬼的嘴里吐出一面镜子,那是另一个相反的世界,里面意外地涌出无穷尽的滔天恨意,随之而来的还有淡薄的雪白光圈,身为恶灵,我能看见很多能量,那些能量代表着各式各样的人。直觉告诉我,谢迟就在那里,我去到那个世界,见到很多人,人群里一眼看到了他,他在笑,和面对我的时候,露出的不一样的笑。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在我胸膛里喷薄,随之还有一种酸得不行的感觉在心底紧紧密密地打转死咬不放,视线犹如蒙了一层红布,我有些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在嫉妒,我在委屈,我在生谢迟的气。

  他抛下我,是为了和这群人在一起。他离开我,是为了想要重生。

  他一声不吭,秘密谋划着自己的未来,和一群人商讨复生大计,是因为他知道活人不必见恶灵,还是因为活着的世界里有他放不下的人?

  我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连当时想的见到谢迟时便要立即将他魂飞魄散的念头都忘了,可是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我怎么样才能单独见到他?

  我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名字。

  井玉凤。

  不过是把他赠给我的名字颠倒过来,就成了我自己给的,有时候想想,我这个恶灵当得还真没用,回忆里到处都是谢迟就算了,怎么连我自己身上的痕迹都是谢迟留下的。

  或许那个时候我是希望他能认出我的,如果他能立即认出我,我可以原谅他,就像以前那么多次原谅他一样,因为他是谢迟,所以我会一直为他破例,即便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

  可我这么做换来的结果是,他忘了我。

  他竟然忘了我。

  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可能性,我曾日复一日害怕的事情,终究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同时,我发觉这个新身份除了给我添堵就没有别的用处了。每次看到他和一个叫温影的人走得那么近,我就觉得胸口发闷,无时无刻不在添堵,于是我干脆弃掉了这个身份,不再经常出现在谢迟的身边。

  却,仍不甘心。

  我精心设下牢笼,为谢迟编织戏剧,像小丑自编自导,只为了他能想起我。

  和他共舞时紧贴的每一秒,我多么想在他耳边重重地说,谢迟,我好恨你,恨得想要锁住你,淹没在无穷尽的黑暗里,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人们擅长说爱,而恶灵不敢带在口边,只能重复一次又一次的说恨你,卑微地期望有哪一天那个人可以靠近,问能不能重新在一起。

  一旦长了肉心,便开始可笑地痴心妄想,这是认识谢迟之后的坏处。

  我也开始学会不切实际地幻想,为谢迟找好了所有借口,或许他是不得已才会进入到镜子世界,或许他是因为被篡改了记忆才会没来找我,或许他不是不重视我而是……只要他愿意,我随时可以不计前嫌,带他离开。

  我天真地以为谢迟想起我就可以为了我奋不顾身抛下一切,结果,我的确太天真。

  谢迟还是违背了诺言,我也违背了诺言,他没有做到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没有做到将他抹杀干净。

  可我又能怎样呢,我又舍得对他怎样呢,纵容他,是我甘愿犯的错。

  后来,我从其它恶灵口中了解镜子世界的规则,能回到现实重生的人是有条件的,需要还有在世之人的朝思暮想,需要被诅咒主动选中的人,需要不作恶不作孽,需要有极强的求生渴望。

  我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面的任何一个。

  充其量,我就是被诅咒利用的恶灵,仅此而已,成为某次诅咒的其中一环,去杀人,去释放烟雾弹,给出死路误导,不同的是,其它恶灵纯粹是恶灵,而我却总是想要接近谢迟。

  我知道谢迟那样聪明的人迟早会离开这里的,所以我抓紧一切时间多看看他,每一天的流逝,都是谢迟背对我走向光明的又一步前进,这是我无法挽回的趋势,既舍不得伤害他,就该知道折断他飞往自由的翅膀会让他行如走尸,我不得不妥协。

  我不愿意看见谢迟痛苦,因此我选择救下谢迟看重的朋友,即便我心底熊熊的妒意难以熄灭。

  我已经做好了放手一切的准备,可看到谢迟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他没有说愿意,一次都没有。

  应该会心灰意冷的吧,我不确定地问自己。

  可是谢迟同我说,他要带我回家。

  我怎么能装作无动于衷,要掩饰心里的窃喜实在不算容易。虽然对他还是有怨气在,但这些哪抵得上他的一次肯定。

  有很多话,没能来得及跟谢迟说是真的。有很多来得及对他说出的话,也是真的。

  比如没来得及对谢迟说的——痛苦和绝望回敬你,推你上神坛,我独自腐烂。比如来得及对谢迟说的——今天就让我当一回王子,拯救我的殿下可以吗。

  谢迟啊,你会有一天知道,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一起离开,而是我从始至终根本无法离开么?谢迟啊,你会不会有一天想起有一个叫封裕景的恶灵永远留在了诅咒里?谢迟啊,你会知道,我是因为害怕你将我彻彻底底遗忘,才在很早以前开始学如何写日记吗?

  算了,谢迟,你什么都不要知道了,相比较令你痛苦,我更想你能在今后漫长无垠的岁月里,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愿从今后的百年倒数里,我们此生再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