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母怎么会恨自己的孩子呢？”小景微微笑道：“你说对吗？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骨肉, 也会恨到想要把他掐死的地步吗？”
听到这番话，谢迟有些愣住了。坐在谢迟身旁的温影眉头一皱：“你从哪里听说的？”
小景没有看温影，而是一直盯着谢迟, 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 继续吐露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说出的话：“除非，他们是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很恨他, 你知道么, 我的父母就非常讨厌我，我名义上的父亲是一个同性恋, 他骗了我的母亲，并且和她结婚,因为家里逼迫他必须传宗接代,我的爷爷奶奶说，只要家里添了一个孙子，他们就可以彻底不管他，放任他去追求自己所谓的真爱。”
玉白的皮肤, 犹如一个缩小版精致小人,鼻子和眼睛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天使之作，从这样的小小缩影依然能看出长大后必然是非常好看的人，他的瞳仁漆黑, 点了墨般有种吸人的魔力，正是因为如此, 就显得他看任何人都异常专注：“我的父亲因为我是他和一个不爱的女人创造出来的东西而厌恶我，我的母亲早些年对我还算细心呵护, 但知道真相后便视我为毒物, 每天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殴打我辱骂我，爷爷奶奶在的时候他们装得都非常合格, 一个像模像样的严厉父亲，一个温柔似水的慈爱母亲，而我，永远是那个沉默寡言，不懂讨人喜欢的孩子。时间一久，爷爷奶奶不再喜欢我，他们很少来看望我，我的母亲就会越发肆无忌惮，在我的身上发泄她的不甘和怨怼。”
“多么无能的人，多么可笑，也非常可恨。”小景很认真地说：“你觉得，这个小孩儿的下场是什么呢？”
话毕，他自顾自地接话，然后对谢迟露出一个甜而温和的笑：“当然是被送来这里了。”
“有时候我还真的挺好奇，两个父亲的家庭，会跟父母有什么区别。”小景道：“他们会不会更爱自己的孩子一些？”
温影低头在手机上敲出几个字递给谢迟：这个小孩儿，太古怪。
谢迟单手紧握手机，抿了抿唇，将屏幕反向盖在桌面上：“饿了么，吃点东西？”
小景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碗：“不喜欢吃这些。”
“那你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没有辣椒油的白汤面。”说完，小景嘟了嘟嘴巴：“以前都是我朋友跟我一起吃的，后来他擅自抛下我跑掉了。”
谢迟看着那碗白粥，轻声道：“那他真是个不称职的朋友。”
“是啊。”小景抬起头注视谢迟：“有时候我在想能不能将他捆在我身边呢，但你知道的，人最讲究的就是自由，如果真这么做，我会被他永远讨厌，就像被我亲生父母憎恨那样。”
谢迟五指无意识地捏紧成拳，眼底涌上晦暗之色。
“你认为呢？”小景继续用着天真好奇的表情向谢迟询问道：“被他喜欢重要，还是把人留在身边重要？他的幸福重要，还是我的需要重要？”
只有七八岁外表的小景，完全让人狠不下心说任何一句重话。
那张童真稚嫩的脸庞，仿佛印着真正孩童的天真烂漫，美好得就像是童话书里浅浅一页镶边箔纸，澄澈的天鹅湖里沉睡的圆月，又像面包房里刚烤出来的松软面包和洁白成团的蒲公英。
即便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厉鬼的伪装，但是谢迟也仍然做不到说出一句剐人之言。
那双乌黑的瞳孔里，此刻只有谢迟，从始至终，也仅仅只有谢迟。
桌上的烛油一点一滴流下，堆成了白色的花雕，燃火的芯绳随着灰烟飘渺远去。暖色的烛光柔和了谢迟的面容，仿若沿着他脸颊的轮廓轻轻捧起，悄无声息地说着——
-我很爱你-
“连你也回答不出啊。”小景失落道：“不过没关系，我早已有了答案。”
吃过晚饭，院长要求父母陪伴孩子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便让他们在教室里互动。小孩们纷纷拿出画板和水彩，院长说这些是隔壁农家乐的好心老板购买的材料，真的很感谢他们，然后又给孩子们定了一个主题，画出他们心中家的样子。
每一幅画都会张贴在后面的黑板上，包括此刻他们正在完成的全家福。
看着小景手里画的东西，一张白纸上，有黑漆漆的方盒般的背景，里面画着各式各样歪七扭八的车，两个男主角站在一根白色大柱子下面，手里抱着厚厚的类似碟片的方形不明物。
温影没忍住指着那两个火柴人问：“这是谁？”
“我。”小景指着比较高的那个火柴人说，然后指着旁边矮了一点点的人说：“他。”
这个他，指的是谢迟。
温影乐了，一时间忘了这面前的是恶灵：“你确定么？他看起来应该比你还高吧。还有，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我呢？不是说这是全家福么？我呢？”
连问两遍‘我呢’，看得出来温影是真的很想不通了。
小景不咸不淡地回道：“没有你，我和他的全家福，为什么要有你？”
这可把温影气得抱起胳膊在原位闭上了眼睛，现场表演一个极速版眼不见心不烦。
小景懒得搭理温影，捧起画走到谢迟身边笑眯眯地问：“像不像我们俩？”
变脸程度，依旧那么令人惊叹。
“像。”
得到满意的答案，小景笑而不语，埋头继续填色。
待小景画完准备交给院长的时候，温影睁开眼拿起桌上的笔在谢迟小人旁边画了一根竹竿。
“你是要我们去钓鱼吗？”小景人畜无害地笑着，眼里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这波嘲讽并没有让温影再度恼火，温影继续给这根竹竿添加肌肉：“看好了，这是我，我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
“有你在的话，好像整幅画都不和谐了。”小景皮笑肉不笑道。
温影认真地给火柴人添上头发：“有吗？我怎么觉得更整体内容更加丰满了？”
小景眉毛皱起：“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把它画成这样？”
‘画成这样’的意思，是温影将火柴人的手臂拉长，直接牵到了谢迟的小人手上。
温影义正言辞道：“夫妻牵手很正常吧？”
“夫妻？”小景冷笑一声，随后道：“那为什么夫妻会绕过小孩儿，把小孩儿单独放在最边上，而不是将小孩儿牵在中央？”
温影思索了片刻，道：“因为小孩儿要走在马路最里边儿，爸爸要保护妈妈，所以站在最外面。”
“我画的不是公路。”小景拿起笔把温影的火柴人划掉：“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温影微微一笑同样用笔划掉了谢迟：“既然这么安全，那么小孩子可以自己一个人玩吧？”
小景用橡皮擦擦掉谢迟身上的铅笔划痕：“小孩儿更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玩儿。”
温影转了转笔，稳准狠地划掉了小景火柴人：“太晚了，小孩儿要回家睡觉了。”
小景骤然起身，捡起桌上的画三两步走到院长那边，低头涂涂改改后交了上去。
谢迟低声在温影耳畔说：“怎么你也这么幼稚？”
“即便是画，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温影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但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没法儿控制，要是理性能压抑得住，还会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飞蛾扑火么？
“毕竟是假的。”谢迟道。
“幸好是假的。”温影道。
小景回到座位上，双腿搭在桌上，目不斜视地盯着谢迟。
另外的孩子还在努力完善画作，小景已经像个绘画天才，早已完成好了他的全家福。
谢迟原先还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无意间瞥到钱曲步和雷不悦他们那的孩子画的东西，顿然觉得画风天差地别。
平安两个孩子画出来的画可谓是真正的阴间风，漆黑的背景里燃起熊熊烈火，中央铁架上捆绑着一对男女，男女肉色的身体有焦炭的痕迹。
另外那一个则是蓝色的游泳池，一家三口在深水区游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可池底里却沉着红彤彤的东西，好似血红的眼珠子朝上盯着某人。
傅彩彩和李芸隔着过道对视一眼，各自不禁吞了吞口水，要不是院长在一旁盯着他们看，否则傅彩彩早就跟李芸跳起来大喊卧槽了。
真的，没见过这阵仗，有时候听那些新闻案件，很多小孩儿小时候喜欢画这些恐怖的东西长大后成了杀人犯，描述过于抽象，她们还不能理解，现在嘛，真看到有小孩儿当着他们面画这么恐怖的全家福，很难不被人认为是反社会人格。
但这群小孩，又不是活人，好像这样更加符合他们的身份，恶灵小孩的世界里，只有血腥味。
这么一对比，小景画得就正常多了，不仅如此，还非常写实。
后来快要结束的时候，院长让每一个孩子领着自己的父母拍了张全家福。
一直到中午，院长说孩子们要午睡，便让这些家长陪着一块儿午睡。
中午房间窗帘紧闭，犹如陷入真正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