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布搭在一张血色尽失的脸上, 旁边站着一个布满青色纹身的男人,他指着殡仪馆里躺着的这具尸体,冲钱曲步怒道:“人是你负责接过来的, 怎么身上还能少东西?我是看着他放你车上的, 当时他手上还戴着戒指,我特意拍了照片, 现在送到这里来, 手上的东西没了,你们必须要给一个解释。”
“我们从来没动过, 根本不知道他手上还有戒指啊。”
“放屁!”那人把钱曲步踹倒地:“经过谁的手,谁给他擦的身体, 你给我指出来, 指出来我就饶了你。”
钱曲步早在接这单生意之前就听同事说他和贺洲要接的人生前是个人物,这一带都是他的管辖范围,手底下认了不知道多少个干儿子,个个都身强体壮下手狠辣, 不是好惹的角色。
年事已高没有子嗣, 帮派大权落到谁的手里,便成了这群干儿子争夺的对象。男人叫莫上青,他说的那枚戒指, 便是帮派权力的象征,谁能得到那枚戒指, 谁就能获得掌管权。
他跟贺洲一起运送的尸体不假,但贺洲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自己对那种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 他知道死人的东西要不得,否则厄运缠身难以摆脱, 又怎么会去拿那枚戒指。
既然他和贺洲都没有可能,这摆明了就是一个强制栽赃!
他并不愿意牵涉到帮派夺权之中,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好好活着,过平凡的生活,那些事情距离他太遥远了,根本就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情节。
但是看现在这个情况,恐怕自己已经不得不牵涉其中,成了他们夺权的一颗棋子。
钱曲步心想真他妈的晦气啊,老子勤勤恳恳一辈子,给死人擦身体化妆送火化一条龙服务,死人都得对老子感激不尽,活人还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撒尿,不说对社会有多大贡献,但从玄学的角度来说,他积善成德多年,下辈子投胎是能投成富二代的。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但万事不敢表露于面上,还是谄媚认错的模样:“大哥,您大可去调监控,我们车子虽然破旧,但是里面还是设有监控器的,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是没那个玩意儿,但凡遇到一次我们就算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啊。”
莫上青冲身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去,跟着他拿东西,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钱曲步连连摆手:“大哥,我哪儿敢耍什么花招啊,我就是一个平民老百姓。”
他跟着那人去车上拿了储存卡回来,挂着讨好的笑双手递到莫上青的手里。
莫上青将储存卡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然后在钱曲步惊讶的目光里硬生生掰成了两半,他看着钱曲步逐渐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不是么?”
这一刻钱曲步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男人根本不想要真相,他更希望真相从此湮灭。
“你说,你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躺在这里?”
莫上青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朝钱曲步狞笑着走去。
钱曲步活这么大岁数还没遇到过真敢杀人的,他不断倒退,手指都在颤抖:“你要干什么?!这里有监控的,你难道想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吗?”
“云山馆位置偏僻,从市区里过来也要很久的路程,况且这一带都归我们管制,你觉得会有人知道你死在这里吗?就算知道,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你的背景我已经调查过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你应该没有任何牵挂了才对,不如就乖乖结束痛苦的生命,我也算是为这个社会做了一件好事,你应该感激我。”
“我们无冤无仇,你就留我一条命吧,我保证会将秘密死守到底,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男人哼笑道:“死人不是更乖吗?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吧。来人,给我摁住他!”
个个长得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小弟从莫上青身后站出,迈着大步朝钱曲步走了过去,钱曲步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转身便朝后面跑去。
“追!”
莫上青一声令下,所有人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饶是钱曲步对周围环境熟悉,也架不住那几个跑得飞快,他刚跑出云山馆,几辆摩托车的前灯便从后面飞速赶来,不断掠过他的后脑勺。
那些都是个狠角色,下手不知轻只知重,况且莫上青已经下了令要弄死对方,他们便只会往死里整,不会收力气。登时,钱曲步被其中一辆摩托车撞翻在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腿部被挫伤迅速肿胀。
他抱着腿疼得呲牙咧嘴,眼见那些人从车上下来,他忙得撑起身想站起来,却被人从身后狠狠踹了一脚,这一脚直接踹中他后背心脏位置,他重重趴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霉了,今晚上就死在这群人渣手里,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钱曲步翻过身恶狠狠盯着围着他的这群人,似要把他们的面孔都记下来似的。
那群人看向他的眼神犹如看待蝼蚁,根本没觉得钱曲步能造成什么威胁,几个人三两下擒住钱曲步,让他跪在地上露出脖子,为首的那个是莫上青的得力手下,二话不多说,高举银白色砍刀猛地挥向钱曲步的脖子。
本该是血溅三尺的剧情,却因为一个男人的出现发生了转变,钱曲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脑袋还好好安在自己身上,而那群要杀自己的人则退到一旁警惕地看过来,他猛地一转头,发现贺洲开着他们以往拖拉尸体的面包车,从远处掉了个头,地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急刹车的黑色印子。
难道说刚才……
钱曲步明白了怎么那个男的都举刀了怎么自己还没死,原来不是那个男的临时回心转意,而是贺洲半路杀出开车威胁才让他们退避开来。
虽然都是见惯生死没有法律秩序的狠人,但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是什么人?不要多管闲事!”
为首的人凶狠地盯着驾驶室里的贺洲。
贺洲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几乎是调转车头后便立即重新撞向那几个人。
“他奶奶的,遇到不怕事的。”
那些人飞速躲过,骑上自己的摩托车便离开了,离开前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哪怕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们抓出来!”
摩托的轰鸣声炸得钱曲步一时恍惚,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群原本要取他性命的人已经走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很强烈,相反,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贺洲驱车到他面前,摇下车窗:“不上车,等死?”
贺洲说话不好听,但说的都是实在话。
钱曲步想站起来,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坐在地上有些无奈地看着贺洲:“我好像腿断了。”
贺洲冷冷看他一眼,打开车门,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丢进了后座,动作利索不拖沓,倒是委屈了钱曲步,疼得倒抽冷气吭都不敢吭一声。
重新坐上副驾驶,贺洲先开车带钱曲步进市区里,不仅如此,他带钱曲步去的还是最好的医院,住得最好的单人间,一天得要一百二的那种。
骨科医生说,病人左腿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倒没骨折,开点药回家休养几天就好了。
钱曲步也说要回家自己养伤,贺洲一票否决了他的想法。其实也不难猜测贺洲的想法,必然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家被寻仇,拖到这偌大的医院,想必那伙人不敢做什么。
思到此处,钱曲步眼泪汪汪道:“贺洲,谢谢你,这么贵的医药费,得花你不少老婆本吧?”
贺洲瞥了他一眼:“刷的你的卡。”
钱曲步:“我觉得我好了我想回家。”
贺洲声音冷了下来:“别开玩笑,老实在这待着。”
今天晚上,钱曲步闹腾得不行,医院里不能抽烟,他又是个老烟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即便左腿疼痛明显,他还是强撑着一步步挪到床边,就为了看楼下露天吸烟区几个大老爷们围坐在那吸烟。
看着看着吧,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刚准备偷摸下楼买烟,却发现几个染着黄毛的人成群结队地在楼下张望,在锁定到钱曲步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突然冲他咧出了一个笑容。
钱曲步当即后背泛起冷汗,那张脸他到死都记得,是莫上青。
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了这里!
还没等他缩回脑袋疯狂打算如何逃跑时,他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贺洲?他怎么会在那?
他在跟他们聊什么?怎么那些人都走了?
钱曲步直觉不对,正打算报警,贺洲居然三两步转身走了回来。
没过一会儿,钱曲步听到了贺洲推开门的声音。
贺洲在外面买了油条和豆浆,拎着塑料袋到他面前。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