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调整坐姿直起身体, 没有管滚落在地上的耳机，煞白的脸颊微微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嘴巴里钻出来了似的。
魏松濑倒退两步,后背不偏不倚抵在了谢迟的身上。
“怎么了？”谢迟推开魏松濑, 目光沿着魏松濑惊恐的视线移过去，只见长椅上留着一头线, 另一端垂在地上, 耳机孤零零挨着钢柱底端，它的主人不见踪影。
青年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他他他——！”魏松濑转身扯住谢迟的胳膊, 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我一个眨眼他就没了，这里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 是不是, 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鬼’
魏松濑没敢说完后面的话。
一个眨眼间就不见了，必然是某种超自然力量导致，这在诅咒里时常出现，并不会让谢迟感到意外, 因此魏松濑才会在注视谢迟的时候被他的冷静而吓到。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魏松濑渐渐松开抓住谢迟的手, 眼中不知不觉爬上迟疑和警觉。
谢迟却是这么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逃离过循环，现在发生这种情况纯属在我意料之中，如果你不信, 你可以屏住呼吸听听周遭的声音。”
魏松濑半信半疑地闭了嘴，按照谢迟所说仔细听周围的声音, 然而除了那道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幽怨曲调，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听得心里发毛, 不禁盯着谢迟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松濑, 我的目的是保证你活下去，无论你是否会信任我, 我没有理由害你。”谢迟沉着道：“至于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你试着走几步看看。”
就在魏松濑倒退的那几步间，谢迟除了听到那重合的重响，还有一些从脚底传来的颤动，这种感觉十分怪异，让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原因。
他只知道，魏松濑一旦行走，这种怪象就会出现。
魏松濑小心翼翼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动作可以算得上是轻拿轻放，可一道根本不符合魏松濑脚底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犹如钢板狠狠颤动而发出的闷响。
几乎是同时的，魏松濑和谢迟对视上了目光。
魏松濑脸色极度难看，他完全相信了谢迟的话，周围恐怕真的有脏东西。
别人感觉不到，他本人不可能没有感觉，脚底板下面彷佛贴了个什么东西，每当他行走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有人拿拳头砸向他的震动感和不属于他制造出来的响动。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魏松濑站在原地不敢轻易挪动脚步，他重重吞下口水，灰暗的余光中，一片白光晃悠悠涌入。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是到站提示音。
几乎是霎那间，魏松濑扑向谢迟，整个人狠狠蜷缩起来。谢迟感觉到腰部捆了一双牢牢的手，彷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怎么都不肯放开。
谢迟的不解在两秒过后有了答案，车身轻抖片刻，重力压迫的碎裂声和血管爆破液体喷溅在铁皮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瘆人的冷意从人的尾椎骨爬了上去。
有人说，卧轨自杀的人是不孤独的，在迎接死亡的那一刻，车上所有乘客都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不约而同地选择默哀而叹息。
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于这一刻还给了几十年前给予自己的母亲，用如此惨烈的方式。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魏松濑牙关颤抖，艰难地重复着这句话。
谢迟单手搂着魏松濑的后背，安慰性地抚着他，视线则在这节车厢的乘客脸上游动。
继青年人消失后，又有人要离开了。
这是他和魏松濑途经的第一个站点，也出现了第一个下车的人，是那对婆孙。
老奶奶牵着孙女步履蹒跚地往车门走去，小女孩背着满包的纸钱，临近谢迟的时候，突然停下，她黝黑的眼珠直视谢迟，然后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纸钱，塞到了谢迟空出来的那只手里。
那老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谢迟一眼，眼皮耷拉下来将浑浊的眼睛遮盖住，加快速度牵着孙女下了车。
谢迟盯着手里黄色的纸钱，他在想这究竟是生路还是死路，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会给他留下这个东西，除了死人喜欢纸币，活人都是避之不及，若是他身上揣着这个东西，会不会引来恶鬼的争夺，招来杀身之祸？
车门紧闭，窗外掠过一片阴影，隐藏在光线昏暗的站台上，谢迟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之前消失不见的青年人站在那，毫无生气的蓝幽幽的面孔木讷地朝着电车方向，下了车并未离开的婆孙俩同样站在青年人的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车上，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怀里的魏松濑。
八点二十，已经过了三分之一的时间，除了到了一个站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诡异感从上车时就存在从未消失过，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鬼的踪影。
不过谢迟可以肯定的是，车上的这些东西，大概率都不是人。
感觉到身前的人还在颤抖，谢迟垂下眼轻声说：“听我说，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你，现在的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先保持冷静，我们会找到生路的。”
魏松濑愈发收紧胳膊的力气，他埋在谢迟的肩膀上，温热的眼泪从他眼角处流出来，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谢谢你，你知道么，已经好久没有人关心过我了。”
“先坐下。”
听谢迟的话魏松濑乖乖坐到冰冷的长椅上，谢迟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但一直坐以待毙恐怕只是在倒数生命。
他朝那些乘客的方向走去，除了那群低头苦读的学生，另一个穿丧服的男人一直无声坐在位置上，脖颈上吊着脑袋，眼皮厚重地盖了一半眼眶，像是要被这静谧的环境感染睡着了般。
谢迟看了魏松濑一眼，然后收回视线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外面套着白色的丧服，其实松松垮垮，里衣的标志就这么散落出来，彷佛是刻意让别人看见似的。
胸牌上写着某一个公司的名字，下面则是男人的姓名。
王志，星才的人事经理。
谢迟低头看见王志的皮鞋，觉得这个款式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排除广告牌和购物app的图片，他在脑中过筛今天见到的人，直到掠过一张面孔的时候，他身形微微一顿。
王志的旁边还坐着两个人，看样子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女人红着眼圈，半掩面靠在男人身上，男人则一副出神的表情，眉头紧锁。
谢迟仔细描了一遍他们的面孔，还未转身，便听到魏松濑惊恐的大叫。
他猛然回头，魏松濑已经瘫坐在地上。
“有鬼！”
这是鬼第一次出现，就在魏松濑看向对面车窗玻璃的时候，他赫然看见几个扭曲的瘦长鬼影坐在他的身边，无神的眼睛里似乎又隐匿着嗜血的恶意。
明明没有对视，还是让魏松濑感觉身体坠入冰河，忍不住发凉发冷。
谢迟三两步来到魏松濑身边，他扫视周围却并没有发现魏松濑口中的鬼。
“哪里？”
“就在椅子上。”魏松濑指着自己之前坐的地方。
“现在还在吗？”
“还在！”魏松濑斩钉截铁道。
谢迟看不见那些恶灵，这让他有些困惑，为什么只有魏松濑能看见？
“你……”魏松濑意识到谢迟问的这些问题，可能是因为只有自己才能看见那些鬼，这不禁让魏松濑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难道只有我才能看到？”
“看样子是的。”
谢迟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带到另一头的位置：“这附近有那些东西吗？”
“没、没了。”
半晌过后，魏松濑表情复杂地看向谢迟：“你为什么相信我说的话？明明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的表现不像是装的，况且你这么做也没有意义。”谢迟道：“信任一个人似乎没有那么难吧？”
魏松濑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因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下一个站，跟我下车吧。”魏松濑说道：“这里并不安全，你如果相信我的话，就应该知道，车上有鬼，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它们杀死。”
诅咒内容明确表示，九点之前不可下电车，谢迟不可能让魏松濑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站台上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安全。”
“什么意思？”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魏松濑紧紧握住扶手，手臂上扬，谢迟看见了他裤袋露出一角纸钱。
是先前魏松濑在地上捡来的，后顺手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然后，谢迟问了他一个问题。
“魏松濑，你们公司会统一订制皮鞋吗？”
魏松濑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皮鞋：“有，我们上班有规定统一服装，都是一模一样的规格订制好几套换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