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晏起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像孙强宇这种曾经犯下重案的精神病人都会被强制接受治疗, 同时在精神病院里严加看管,想要见面必须提前汇报和审批。
言晏借助灵署的关系提前走完了审批流程,由于身份的保密性, 相关机构给言晏编造了一个假身份——
对当年的事情感兴趣、想要重新走访做一篇报道的新闻记者。
新未来精神病院和监狱只有一墙之隔。
惨白冰冷的墙壁、拉紧的窗帘和从窗户里透出来的泛着蓝的灯光都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言晏穿着浅咖色的长外套, 里面穿着白色衬衣,脖子上还挂了一个有模有样的记者牌。
他戴着口罩, 手插进口袋里一步一步迈上了新未来精神病院的台阶。
一个看起来约莫40来岁、稳重儒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走了出来,笑着问道:
“您就是言记者吧?”
言晏看了一眼中年医生挂在脖子上的牌子,伸手微微弯着眼睛笑道:
“来这么早多有打扰。很高兴见到您,李医生。”
李芒, 孙强宇现在的主治医生。
李芒笑着握住言晏的手:“没有打扰没有打扰,最近新过来了一批实习的学生,都挺能干的,教完他们基础的东西之后我反而清闲了不少。”
他领着言晏往里走:
“你们做新闻的也不容易, 这年头行业太饱和, 连十几年前的冷饭都开始炒了啊。”
言晏没有说话。
李芒笑道:“我这人说话直, 也不是冲你。毕竟咱不没事瞎折腾折腾,上级领导就要折腾你了。”
言晏附和着笑了笑:“上班都挺不容易的。”
春秋季本来就是精神病的高发期,听这个李医生话里的意思, 最近还新来了一批要带的实习大学生。
本来就忙他还来给人添乱,人家说话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也是难免的。
言晏没再跟李芒说话,进了医院的门之后抬头四处看了看。
精神病院和普通的医院还是有很明显的不同的。
男护士的占比似乎要多上一些,医生和护士身上穿的白大褂都没有口袋。
李芒说道:“我们这边的病人比较特殊,大到一支笔、小到一张a4纸都有可能成为导致病人死亡的危险品。”
言晏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芒就继续道:
“您可能不太了解, 之前就有过病人捡到一张a4纸,团成纸团吃到嘴里之后把自己呛死的先例, 所以如果想要进去看望病人的话,还要麻烦言记者您一身衣服。”
言晏推了推新配的无框眼镜,斯文的笑了笑:
“我是个门外汉,还要仰仗李医生多指导了。”
见言晏这样,李芒一时间也没什么脾气了,带着言晏换了衣服、排查了危险品和违禁品之后把他带上了楼。
言晏穿着白大褂,显得身量瘦削挺拔,虽然戴着口罩和无框眼镜,但是眉眼安静明秀,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温润清俊。
李芒边领他上楼,边奇怪地问道:
“言记者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一直戴着口罩?”
言晏:“……”
之前他场场直播场场翻车,把脸全部露出来万一医生认出他怎么办。
这记者还怎么装得下去啊?
言晏轻咳了一声:“昨天被朋友家养的猫挠到脸了,伤痕有点显眼就戴了个口罩。”
李芒眼神有些暧昧:“哦~猫挠到脸了啊,我懂我懂,你们年轻人。”
言晏:“……”
李芒边领着言晏往里走,一边介绍孙强宇的情况:
“当年孙强宇确诊的是双相情感性障碍。”
“这种病既有躁狂发作和轻躁狂发作,也有抑郁发作,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精神障碍。”
“患者的临床表现啊,也相对复杂,像妄想、幻觉、焦虑、物质滥用等精神病症状都是有可能出现的。有间歇期,所以有些时候患者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在躁狂期或者陷入妄想的时候,患者是有伤人的可能的,孙强宇就是一个比较典型且比较严重的例子。”
李芒说着,和言晏一起路过了一间病房门口。
一位男护士长领着另外两位实习生小心翼翼地把病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几乎是瞬间就从门缝伸出了一只手扒着门框!
这一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悚了,两个实习生吓得连连后退,男护士长和李芒看起来却很习以为常。
李芒指了指发出动静的那扇门:“看见了吗?躁狂症病人发病了。”
言晏点头:“你们工作还挺危险的。”
李芒笑了笑:“不过你不用害怕,双相情感障碍有一个很典型的特点就是周期性,孙强宇接受这么长时间的治疗后状态已经稳定多了,现在也不处于躁狂期。”
他回头神色揶揄地看着言晏:“当然了,处于躁狂期的话,上级领导也肯定不能批准你来探视采访。”
“好了。”
李芒走到一间病房门口,抬手握住门把手:“孙强宇就住在这里,你跟我进来吧。”
“不要在里面待太久,而且按照规定,你跟孙强宇谈话的时候我要全程在旁边陪同。”
言晏点头:“麻烦您了。”
李芒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
孙强宇的病房里很黑。
天色本来就阴沉沉的,精神病院窗帘的遮光性还很不错,屋子里既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些灰暗的轮廓。
一个穿得病号服的瘦削身影蹲在墙角里,面对着墙角背对着门,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芒皱着眉把灯打开:“408号病人,说了多少次了,早上起来要拉开窗帘。”
房间骤然亮起,有些刺眼。
孙强宇蹲在墙角里,依旧没有转身。
他蹲的地方有一大片白色的墙皮已经剥落了,露出了灰褐色的墙体。
言晏轻声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孙强宇突然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言晏的眼睛:
“剥皮。”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两张砂纸捏在一起用力剐蹭,一双倒三角的眼睛黑沉沉的,盯着言晏泛着冷光。
孙强宇打理得很干净。
头发剃成了寸头,脸上还有新刮的胡茬,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比照片里拾荒时期还要瘦一些。
十几年过去,他也有些年纪了,言晏却觉得他面相不像照片里的他,而且并不是岁月磋磨的原因。
——但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孙强宇身上有阴邪术式的气息。
余霁一定对他做过什么。
李芒似乎已经习惯了孙强宇蹲在墙脚抠墙皮,见怪不怪道:
“这位是明日传媒的记者,他想问你几个问题,你配合一下。”
孙强宇目光死气沉沉的看着言晏:
“又是问我杀那三个人的事?”
言晏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是的。”
孙强宇非常随意地往地上一坐:“你问吧。”
除了眼神奇怪一些,言晏并没有觉得孙强宇身上有任何精神病人的特质。
可能是因为现在正处于稳定期吧……
言晏像模像样地拿出笔和本子:“可以请您描述一下当时的整个事件经过吗?”
孙强宇呵呵笑了两声:“我在超市买东西,那个女人碰掉了我新买的鸡蛋。”
“我让她赔给我,她不搭理我跑了。”
“……我就买了一把斧头,跟着她。”
“我进她家把她砍死了,她家里还有一个男人跟一个小孩。”
“我有点害怕,那个男人还要过来打我,我就把他们三个全部砍死了。”
言晏:“就因为这个?”
孙强宇盯着他,重复道:
“那个女人碰掉了我新买的鸡蛋。”
“我的鸡蛋碎了。”
言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时间,拿出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
“这个人你见过吗?”
他拿给孙强宇看的是余霁在灵署的证件照。
孙强宇盯着那张照片,两秒钟之后宛如踩到了炮仗一样,抬手打掉言晏的手机,还想去掐言晏的脖子!
孙强宇脸憋得紫红,喉咙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杀……”
李芒反应极快,动作极其利落的把孙强宇按在了地上!
房间外涌入了好几个护士,摁住孙强宇给他上束缚带。
言晏安安静静地捡起了自己的手机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李芒空出手来,怒问道:“之前没有跟你说过吗?你给他看任何东西都要经过我们的审核,刚刚如果没控制住他你出事了怎么办?”
言晏垂眼道:“我很抱歉。”
言晏坦然地把手机递给李芒:“不过我认为即使让您审核的话,这张照片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手机屏幕因为摔在地上有一条裂痕,但是依然可以看见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的照片。
言晏笑了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可能还是病没有完全治好吧。你也说了,他这个病是周期性的,不稳定。”
李芒冷冷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给他看这张照片?”
言晏把手机拿了回去:“行业机密,很抱歉不能告诉您,李医生。”
言晏微微欠身:“我去下洗手间,造成麻烦了,非常不好意思。”
李芒皱着眉看着青年离开的身影。
这个人总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从一开始就很怪异。
他……不像是来寻找当年故事的记者。
倒像是来确认什么东西一样。
*
洗手间里。
冰冷的水流冲过言晏的手指。
镜子里的青年因为刚出过车祸,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再加上无框眼镜和显得身形纤细修长白大褂,竟然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言晏想着,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孙强宇没有精神疾病。
至少目前没有。